深夜,幾顆零散的星星懶洋洋地趴在烏黑的夜幕中,月亮無精打采地張著蒼白的臉色,沒有一點熱情。


    崔家大院的後院西廂房裏,屋子中央四仙桌上的煤油燈突突地竄著火苗,站在桌旁的穀雨背著手,低著頭,嘴唇撅得又厚又高。剛剛四十的他由於這會兒皺著眉,臉上皺紋顯得又密又深,像個老頭子。


    馬燈旁邊放著幾張傳單,其中一張大幅黑體字標題是“江淮共軍司令部參謀小組組長汪靜方敦促共軍官兵歸順政府的唿籲書”。主力在撤出江淮根據地時,因敵我態勢犬牙交錯,有些部隊沒有撤出,被隔離在敵後。穀雨羅誌平隨後通過電台指示他們就地開展敵後遊擊戰,牽製敵人,配合正麵戰場的主力作戰。這個汪靜方失蹤後,穀雨開始以為他會在敵後組織其他失散人員打遊擊,但沒想到他竟然叛變了。現在黃淮方麵又發生胡騰霄部隊叛變,這無疑會給剛剛會合的解放軍帶來了巨大壓力。


    對於汪靜方的叛變,穀雨在感到震驚的同時,又感到十分費解。汪靜方是四川人,出身貧農家庭,1933年,十四歲的他就參加了紅四方麵軍,經曆過反圍剿鬥爭、爬雪山過草地的嚴峻考驗。1936年11月,紅四方麵軍長征到達陝北後,他被送進抗日軍政大學學習深造。1938年1月,跟隨一批延安來的紅軍幹部來到成立不久的新四軍工作,以後一直在穀雨手下任職。在抗日戰爭的艱苦歲月裏,他又經曆了挺進江南敵後、反掃蕩、反蠶食、反清鄉等各種嚴酷鬥爭的考驗。1943年,他被送到延安學習。1945年抗戰勝利後,又返迴新四軍工作。


    在看到署名汪靜方的誘降傳單後,穀雨起初還以為是敵人的惡意誣陷,但是在打開收音機收聽到國民黨的廣播電台的播音,聽到汪靜方熟悉的聲音,而且還是對解放軍勸降的講話聲音後,穀雨這才惱火地攥緊拳頭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在同汪靜方的交往中,汪靜方給穀雨的印象一直是正麵的。性格內向,為人實在。做事積極,工作勤奮。他從來沒有過任何被捕叛變的曆史問題。這樣一個出身純正,曆史清白、工作努力的人,一個不折不扣的的根正苗紅的紅小鬼、老革命,以前那麽多次艱難困苦都挺過來了,怎麽這次撤出江淮,這樣一個純粹的軍事收縮行動就經不起考驗了,就會選擇了叛變呢?這一點,穀雨怎麽也想不通。


    這時,門嘎吱響了一下,羅誌平進來了,他見穀雨愁眉不展,就笑著說:“老穀,你的心事不小,在想啥呢?”


    穀雨抬頭瞅著羅誌平,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我在想,怎麽卷走共產黨一大筆錢,好溜之大吉。”


    “別扯淡了,都一個澡堂洗澡的,誰不知道誰呀?”羅誌平一邊笑著一邊不客氣地坐到一張太師椅上,他和穀雨都是湖南老鄉,從抗戰開始就一起共事,關係十分密切,他倆之間沒有不能說的話,包括在外人看來很出格的話。


    穀雨盯著羅誌平,“怎麽,你不相信我這時候會跑掉?”


    羅誌平身子靠著椅背,笑眯眯地翹起二郎腿,“你是久經考驗的老同誌,什麽困難沒經曆過呢?南昌起義失敗後跟隨起義軍餘部轉戰粵贛湘邊界,紅軍時期在閩浙邊界打遊擊,過去那麽艱苦的歲月沒把你嚇倒,這次撤出江淮不過是個小小的波折就把你嚇倒了?這第二嘛,你是老蔣和陳墨崧的學生,真要跑,你幹嗎不找你的蔣校長和陳教官去?他們會滿含熱淚地擁抱你這迴頭浪子的,你還用得著費什麽攜款潛逃的心思嗎?”


    羅誌平當然不相信穀雨剛才說的怪話。他非常了解穀雨。穀雨如果投敵,他的條件比起汪靜方在內的許多共產黨幹部都優越得多。他擁有讓許多國民黨高級將領都羨慕不已的黃埔弟子身份,這個身份在國民黨裏就是高貴的天子門生血統,而穀雨卻從來沒有想過去投奔他的蔣校長和陳教官。


    穀雨坐到羅誌平對麵的太師椅上,苦笑了一下,“感謝政委大人的理解,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你知道,抗戰初期,我黨和國民黨表麵上還維持著合作關係,那時我和陳墨崧見過幾次麵。因為他和我有師生關係,皖南事變之前,我和他有好幾次書信來往。”


    說著,他轉身從床上拿起一個藍布包袱放到桌上,“這裏麵有他給我的信和我給他迴信的底稿。因為當時的環境,我們在信裏說得都很熱乎。一個小時以前,我那口子對我說,現在形勢不太好,你還保留著你和陳墨崧的來往信件,要是別人說你這樣做是想給自己日後投敵留條後路,那你還說得清楚嗎?”


    說到這裏,穀雨兩手一攤,做了個鬼臉,“我從心裏不想把信燒掉,可要因為這個被人說成是想投靠陳墨崧,那就麻煩了。都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現在顛倒了,我這個兵遇見秀才反倒說不清了。想來想去,隻好交給組織處理了。”


    羅誌平撲哧笑了,他撓了撓了頭,拿過了包袱,“這樣吧,我們正在埋藏一些物資,你這東西也一塊埋了吧。”他又向穀雨擠擠眼睛,“你要是投敵,沒有這些信件照樣可以去嘛。再說,你給陳墨崧的信又咋辦?還有,你過去作為我們黨的幹部見到老蔣、陳墨崧的時候都是立正敬禮,喊蔣校長、陳教官,特別是你那次在西安見到陳墨崧,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陳墨崧對於那次見麵一直念念不忘,他不止一次對他身邊的軍官說,你穀雨是他的學生,你什麽時候歸來,他都真誠歡迎你。你和他的信件可以燒掉,但是你們的這種無形的關係怎麽燒掉呢?我們有些人就喜歡疑神疑鬼,這樣很不好!”


    穀雨聽羅誌平說起他和陳墨崧的那次見麵,不由得眼皮跳了一下。那件事發生在1936年12月。1936以後,在南方堅持遊擊戰爭的穀雨等人通過搜集國民黨報紙,陸續知道一些新情況。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已經到達陝北。黨中央已經多次公開唿籲停止內戰一致抗日,還提議與國民黨進行第二次國共合作。因為國民黨報紙關於中共中央的報道不免措辭走樣,為了正確了解掌握黨中央的新政策,穀雨所在的黨組織決定,派遣穀雨去陝北向中央匯報請示。


    10月,穀雨帶了兩個警衛員,裝扮成湖南商人,秘密去了西北。12月11日上午,到達西安,隨即在一個小旅館住下,準備過幾天在西安地下黨的護送下,秘密前往陝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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