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日上午九點整。


    刑警大隊會議室內,"四一八專案組"的作戰例會正在召開。


    在討論議題之前,羅飛首先詢問了柳鬆的身體狀況:"你的傷怎麽樣了?"


    "斷了一根肋骨,打上繃帶就沒什麽事了。"柳鬆的腰杆挺得筆直,像是要印證自己的言語一樣。昨天他受傷之後,隻在醫院裏呆了一個晚上就跑了出來。


    "還是多休息兩天吧。"尹劍在一旁勸告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可馬虎不得。"


    "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我這邊不能歇。而且這點小傷我們訓練的時候都常會發生,真的不礙事的。"柳鬆一邊說,一邊衝尹劍友好地笑了笑。他已經得知韓灝被尹劍射殺,對後者的態度便有了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羅飛無聲地點點頭,現在的局勢錯綜複雜,的確不是歇氣的時候。然後他又問了句:"杜明強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剛才我了解了一下,說是還在屋裏睡覺呢。我已經囑咐過現場的兄弟,在我迴去之前,不要讓這家夥外出。"


    羅飛"嗯"了一聲,他知道那些依賴網絡的人往往都是這種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生活習慣。昨天柳鬆受傷後,他最擔心的就是eumenides會趁機完成對杜明強的刺殺。現在柳鬆及時迴歸,他的後顧之憂算是少了一塊。


    "好了。"羅飛準備切入正題,"昨天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這也印證了之前我對龍宇大廈兇殺事件的案情猜測……"


    "羅隊長,你不覺得我們知道得太晚了一點嗎?"慕劍雲忽然打斷了羅飛的話頭,而她的語氣中明顯透露出不滿的意味。


    羅飛皺了皺眉頭,對這樣的反問似乎沒有準備。而會場上其他人的目光此刻也都紛紛聚焦在慕劍雲的身上。


    "我和曾日華都是專案組的成員。可我們卻沒有及時得到這次作戰部署的真實信息,我覺得這已經影響到了我們作為一個團隊的戰鬥力。"慕劍雲繼續說道,同時她轉頭看看曾日華,想要求得後者的支持。


    曾日華立刻會意,便也附和著說道:"嗯,嗯……這確實是有些不妥啊……我反正是從不出現場的人,倒也無所謂。不過慕老師如果早點參與進去的話,她也許能猜到韓灝會搶先動手,這樣早做預案,或者安排一些相應的心理陷阱,一開始的局勢就不會那麽被動了。"


    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二話不說就開槍本符合韓灝的一貫作風,如果讓慕劍雲介入,或許真的事先就能分析出來。不過對於這次隱秘的行動安排,羅飛也是有著自己的考慮,他正想說幾句的時候,柳鬆卻搶過來接住了話茬。


    "這次行動有個很特殊的地方,就是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對手的監控。而不管eumenides還是韓灝,都是經驗十足的厲害角色。任何一個微小的破綻都可能暴露我們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慕老師對於伏擊戰並不熟悉,所以我們就沒有告訴你作戰的細節。事實證明,這個效果還是可以的,連韓灝都上鉤了。至於我的受傷,這也是戰鬥中常有的事,並不算意外。"因為韓灝伏法,昨夜的行動對於柳鬆來說有著很大的成就感,所以他的評議便完全站在了指揮者羅飛的立場上。


    慕劍雲卻無法接受這套說辭:"如果這樣的話,你們可以不要讓我去現場啊。讓我像個傻瓜一樣地跟在後麵,很有趣嗎?"想起昨夜自己完全被蒙在鼓裏的尷尬表現,她頗有些生氣地瞪起了眼睛。


    "這個……"柳鬆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羅飛,似乎不知道剩下的話當說不當說。


    "怎麽了?"慕劍雲的目光在羅飛等人身上掃來掃去的,一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堅定表情。


    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似乎也沒有必要再遮掩什麽。羅飛便坦率地倒出了自己當時真實的想法:"實際上我就是刻意這麽安排的:讓你在不知情的狀態下參與現場作戰。因為你的現場經驗很少,所以對手在監控的時候,肯定會把你作為最主要的觀察目標。這樣的話,我和尹劍身上的壓力便會小很多。而你並不知道我們真正的作戰方案,你的一舉一動都會非常自然,正好可以把對方的思路引到我們設計好的方向上。"


    "原來我隻是一個道具,你們行動時的道具……"慕劍雲默然地咬著嘴唇。從行動計劃上來說,這是一步妙著,可是自己被置於這樣的角色,她又實在憋了滿腹的委屈無從宣泄。


    羅飛也沉默不語,他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一個充滿了自尊心的好強女人對羅飛來說並不陌生。也許他應該想辦法把這個關節繞過去的,可他又實在不習慣麵對著自己的同誌撒謊。


    良久之後,慕劍雲苦笑著歎了一聲:"真是可怕的控製欲……你需要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裏嗎?其他的人,都隻能成為你的工具?"


    羅飛無言以對,他無法否認對方關於控製欲的指責。是的,他喜歡操控一切,別人很難左右他的想法。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他隻是想讓事情達到最好的結果而已。


    現場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便在這時,尹劍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尹劍看了一眼號碼,一邊接起一邊對羅飛解釋說:"是外圍的偵查員。"眾人的目光都隨之轉移到他的身上,算是找到了一個結束先前話題的契機。


    而尹劍像是要配合大家的這種變化一邊,在接聽了幾句之後,語調和神色都變得興奮起來。


    "什麽情況?"羅飛預感到有了新的線索,對方剛一掛斷手機,便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蒙方亮的老婆打電話報警,說她今天收到了一卷錄音帶,裏麵的內容可以證明阿華才是龍宇大廈兇殺案的主謀!"尹劍一邊說一邊躍躍欲試地搓著手,恨不能立刻就要衝出去,把阿華捉拿歸案。


    "哦?"羅飛也猛然一振,略一思索後便給出一連串的指示,"告訴那個女人,讓她在家裏呆著,千萬不要出門,等警方的人上門來提取證據。你通知最近的派出所,派幹警先過去,我們立刻出發!"


    "是!"尹劍響亮地應了一聲,然後便急匆匆地衝出去,率先準備車輛去了。在他看來,正是阿華逼迫韓灝慘死在自己手中,所以他對抓住阿華的渴望絲毫不亞於eumenides。


    "柳鬆,你還是去盯著杜明強那邊;曾日華,你抓緊擬合eumenides的畫像;慕老師……"羅飛看著慕劍雲的時候言語稍微遲疑了一下,"……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行動吧。"


    慕劍雲癟了癟嘴,顯得先前的不滿尚未散盡。不過她還是站起身說了句:"那就走吧。"


    於是倆人一前一後出了會議室。到了樓前廣場上,正看著尹劍把警車停了過來。倆人抓緊時間上了車,尹劍一踩油門,警車向著公安局大院外疾馳而去。


    開出去沒到五分鍾,尹劍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很快便把手機遞給羅飛:"東郊所的110,已經到現場了,你跟他們說吧。"


    羅飛點點頭:"你專心開車就好。"然後他把手機放到耳邊,先自報身份道:"你好,我是刑警大隊羅飛。"


    "羅隊啊?你們現在在哪裏呢?"電話裏傳過來的聲音有些嘶啞。一線的110刑警因為處理的事情非常瑣碎,所以聲帶經常會處於過疲勞的狀態。


    "我們正在路上,還有二十分鍾到現場吧。"


    "你有沒有派其他人過來?"


    "沒有其他人了。"羅飛警惕地皺起了眉頭,"怎麽了?"


    "事主說剛才已經有警察來過,並且把錄音磁帶已經拿走了。"


    羅飛心往下一沉:"那肯定是假冒的!你們立刻就地展開追查,我們盡快趕過來!"


    一旁的尹劍雖然開著車,但耳朵一直豎得老高。聽到羅飛的這番話,他知道現場出了狀況,不待對方吩咐便把油門又往下深踩了幾分。車子的引擎發出一聲低吼,加速向前躥去。


    十多分鍾後,他們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位於市郊靜安花園別墅區的蒙方亮住所。卻見門外聽著110的警車,一個矮矮胖胖的民警正在車邊打著手勢。


    尹劍把車停在110旁邊,還沒熄火羅飛便跳了下去。


    "是羅隊嗎?"胖民警迎上來打著招唿,"我是這片的負責人,我姓吳。"


    羅飛來不及寒暄,直切主題問道:"現在什麽情況?"


    "我看來了事主家的監控錄像。是兩個人,穿著假冒的警服。就在我們到達前幾分鍾過來的,應該還沒有跑遠,因為我們確認異常之後,首先就聯絡了門衛,他們並沒有看到這兩個人離開。這是個高檔小區,圍牆上有防護網,爬不了的。"


    正說著呢,胖警察手裏的對講機傳出了唿叫的聲音:"老吳老吳。"


    胖警察把對講機放到嘴邊,簡潔幹脆地說:"講!"


    "找到人了,在假山區。"


    "把人控製好!我們馬上過來!"胖警察一邊迴複,一邊邁步向別墅右邊拐過去。別看他身形笨拙,但走起路來卻一點也不慢。羅飛等人自然不需招唿,快步跟在他的身後。


    胖警察對小區的地形非常熟悉,在一幢幢別墅間左右繞了幾繞,很快就來到了小區中心的假山景觀區。卻見幾個年輕的110巡警正把兩個剃著寸頭的小夥子死死地按在地上。這倆人身穿劣質的冒牌警服,衣裳不整,看起來狼狽不堪。


    "沒錯,就是著兩個家夥!"胖警察興奮地喊了一聲,然後又問了一句,"東西呢,找到沒有?"


    "沒呢。"一個年輕的巡警氣唿唿地迴答說,"這兩個小子嘴還挺硬,還敢跟我胡說亂攪的。"


    "嘴硬?"胖警察蹲下來,連頭發帶耳朵地抓起一個寸頭小夥子,"少跟我來這套。告訴你,對付你這樣的,我辦法多了去了。老老實實把東西交出來,省得到了所裏吃苦頭!"


    "哎呦,我的大哥,我的親哥哎!"小夥子齜牙咧嘴地叫喚起來,"我可沒胡說,那東西真的被別人拿走了。我還以為是你們的便衣呢,手那麽硬!"


    一看這倆人的造型,再加上開口就叫"大哥"的範兒,羅飛卻確信他們是阿華手下的混混。這些人撒謊以如家常便飯,很難從他們的語氣神態辨別真假。他想了想,下命令道:"把他們帶到小區的監控室裏去,把錄像調出來,讓他們對這錄像解釋。"


    "好勒。"胖警察揮揮手,讓兄弟們把那兩個小夥子拽了起來,同時皮笑肉不笑地喝道,"你們要是解釋不清楚,今天晚上就讓你們掉層皮!"


    因為是富人聚集的別墅區,所以靜安花園裏的監控錄像幾乎覆蓋了小區的每個角落。那兩個冒牌警察的行蹤也在錄像中完完全全地展現出來。


    九點三十五分,這倆人從一輛白色寶萊轎車裏鑽出來。穿著警服向著幾十米外的蒙方亮住所走去,在騙得事主打開房門之後,他們隻進屋呆了兩分多鍾就匆匆離去。很顯然,此時他們已經將錄音帶騙到了手中。然後他們便一路走向小區內的假山區域。據他們自己解釋,這是想躲在假山裏更換並拋棄警服,從而能夠順利地從小區裏潛逃出去。不過在這時的錄像裏,卻有另外一個男子悄悄地跟在了他們身後。


    "是他?"尹劍驚唿出聲。似乎這個男子的出現比錄音帶被騙走還要令人吃驚。


    羅飛和慕劍雲對視了一眼,倆人同樣都是麵沉似水。雖然因衣帽遮擋,看不清那男子的相貌,但從他的裝扮和體型姿態來看,赫然竟是eumenides。


    接下來錄像中的場景證實了寸頭男子的說法:那個疑似eumenides的男子跟蹤二人來到假山之後,迅速出手將他們擊暈,然後又從他們身上摸走了什麽東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這個人,我們在進入小區的時候還看見過他。他就是從我們警車旁邊走出去的!"胖警察指著畫麵懊惱地說道,"早知道我們警惕一點,當時就把他扣下來了!"


    羅飛卻隻是搖搖頭,心中有話不便明言:且不說這個人的行動根本不可能讓你抓住任何疏漏,即便你們真的發現有異,就憑你們幾個,又怎麽可能留得住他?


    胖警察還在躍躍欲試的樣子:"要不要去追這個家夥?"


    "被他拿走的東西是追不迴來了。"羅飛淡然卻又無奈地說道,"我們還是找找事主,看看她有沒有翻錄備份吧。"


    尹劍也在搖著頭,無聲輕歎。因為他知道,事主在第一時間選擇報警,情緒激動之下還想到留底備份的可能性實在小之又下。而他最為鬱悶的是:那個家夥怎麽又會橫出一手,牽扯到警方和阿華的較量中來?


    晚二十點三十七分。


    天子山莊別墅區是全市最豪華的私人住宅區,風水上乘,建築奢華,安保嚴密。鄧驊的住所就位於該別墅區的中心地段,隻有這樣的位置才能彰顯出"鄧市長"在省城的尊貴地位。


    此刻在這幢三層別墅的大廳內,氣氛多少有些寂寥。別墅主人的遺像供奉在尚未撤去的祭壇上,大廳四周則裝點著諸多的黑緞白紗。


    大廳正中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素衣女子,她眉目清秀,身姿嬌好,雖然已過了芳華之齡,但顰笑之間仍透露出獨特的氣韻。一個半大的男孩依偎在她身邊,他們都在用略帶迷惘的目光看著坐在沙發側位上的一個三旬年紀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阿華,他的身體坐得很直,腰臀也隻是半搭沙發的邊緣。這副拘謹的模樣和他這幾天在外界的威風大相徑庭。


    不管他獲得了怎樣的權勢和地位,隻要他來到這幢別墅的時候,他就隻是一個仆人——十多年前,阿華第一次見到鄧驊的時候,他便牢牢的記住了這句話。


    現在坐在他對麵的正是鄧驊的遺孀孤子,在外人看來,這或許隻是一對孤弱無助的母子罷了,但在阿華眼中,他們卻是自己的主人。麵對主人,他永遠都要保持一種謙卑的姿態。


    "你好像有點累,這些天都沒有休息好吧?"鄧妻對阿華說道,語氣淡淡地,像是在問候一個非常親近的家人。


    "是有些忙——不過終於都忙完了。"阿華一邊恭恭敬敬地迴答著,一邊捧出幾份打印好的文件,用雙手推放到鄧妻麵前的茶幾上。


    女人把文件拿在手裏翻看了一下,她還沒有習慣那些條條文文的東西,便又用依賴的口吻問道:"這是什麽?"


    "股份轉讓文件——"阿華解釋說,"我已經收購了淩總和蒙總生前所持的公司股份,現在龍宇集團的所有資產都屬於您和小公子的名下。"


    鄧妻先是笑了笑,欣慰而又釋然,不過她隨即又微微皺起眉頭:"我對公司的業務一竅不通,鄧箭又還小。這些資產在我們手裏不要糟蹋了才好。"


    "這個您不用擔心。我會聘請最出色的職業經理人來打理公司的業務。您隻管培養小公子好好上學,等他學成之後就可以接管公司的業務。"阿華說到這裏,卻見主人的眉頭仍未舒展開,便又補充道,"您放心吧,我會管好那些人的。隻要我活著,龍宇集團就永遠姓鄧!"


    鄧妻看著阿華,似乎品出了對方話語中堅定而又兇狠的意味。片刻後她轉過頭拍了拍身旁的鄧箭,柔聲道:"兒子,你先上樓看書吧。媽媽和華哥再說幾句,一會就來。"


    鄧箭點點頭,起身向樓梯口走去。阿華也跟著站起來,微微躬著身體目送對方離去。


    "你坐下吧。"鄧妻招唿著阿華,"我們當你都像自家人了。我和鄧驊脾氣不一樣,你在我麵前不用那麽大的規矩。"


    阿華口中答應著,但直到鄧箭的身影消失之後,他才又重新坐迴到沙發上。


    鄧妻又開始翻看手裏的那幾份文件,這次她看得很細,直到五六分鍾之後才把文件放下。然後她轉目向阿華凝視了片刻,忽然問道:"你對我說實話吧,淩恆幹和蒙方亮,他們到底是怎麽死的?"


    阿華的目光微微垂了一下,默然看著自己的腳尖。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力在主人麵前撒謊,他必須籌措一個合適的措辭。良久之後他抬起頭來,鄭重地說道:"他們都想得到不該得到的東西,所以他們才會死。"


    鄧妻輕輕地歎了口氣,說:"或許我不該多問的……鄧驊以前總是告誡我,該男人去處理的事情,女人不要管。隻是很多事情,有因就有果,我一直都相信……可他從來不聽我的……"說道這裏,女人的聲音有些哽住了,她看著不遠處鄧驊的遺照,淚眼朦朧。


    "我的命本來就是鄧總給的——"阿華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隻要是為了鄧家,不管有什麽樣的果,我都認了。"


    看著對方那堅定的表情,鄧妻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改變這些男人的行事方式。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忽然又說道:"把你的手給我。"


    阿華愣了一下,不知道對方想幹什麽。不過他還是遵命抬起右手,伸到了女人麵前。


    鄧妻從自己的右手腕上擄下一串佛珠,然後輕輕套在了阿華的手腕上。"記住我的話吧。"她最後又囑咐了一聲。


    十一月七日淩晨一點三十七分。


    阿華躺在賓館的床上,他微微閉起雙眼,唿吸急促而疲憊。


    一個妖冶的女子赤著身體湊過來,她用手輕撫著阿華的胸膛,調笑著說道:"帥哥,想什麽呢?"


    阿華卻不搭茬,他展開手臂將那女子推開,然後抓過床頭的外衣,掏出錢包來扔在對方的身上,冷冷地說道:"自己把錢數好,穿衣服走吧。"


    女子撇撇嘴,頗有些無趣的樣子。她不明白這男人為什麽變得這麽快,剛才還熱烈如火,轉眼間卻已冷淡得像冰川一樣。


    好在他付帳的時候倒不墨跡。女子這麽想著,嘴角又挑起了一絲笑意。她翻開錢包,從中數出一疊百元大鈔,然後便抓著錢開始穿衣服。她的動作麻利得很,而且要穿的衣服又實在不多,所以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就已收拾妥當了。


    "帥哥,別忘了我啊。下次想玩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女人在床頭櫃上放下一張名片,扭著腰肢離開了。


    阿華把手伸到枕頭下摸索了片刻,找到了此前刻意摘下的佛珠——如果在做那件事的時候還帶著佛珠,他覺得會是對女主人的一種褻瀆。


    幾小時前,當女主人將佛珠帶在他手上的時候,他完全能體會到對方的良苦用心。但他隻能在內心深處迴應以淡淡的苦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很久之前,他也曾奇怪過: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要殺鄧總?後來他漸漸的明白:他們所處的世界就是這樣,或者你殺了別人,或者你被別人所殺——這就是他們的規則。


    當淩恆幹和蒙方亮第一次顯露出吞沒龍宇集團的野心時,阿華便知道和這倆人的關係再無調和的可能。如果不搶先把對方踩在腳下,那麽自己就必然會被對手打入地獄。


    作為鄧驊生前最親賴的手下,阿華的選擇是毫無懸念的。他表麵上不動聲色以穩住對手,暗中則開始策劃致命的攻勢。他知道自己絲毫不能大意,因為他的地位並無法同兩位副總相比,一旦出手不中,便很難有翻身的機會!


    令他也沒有想到的是,蒙方亮暗地裏竟也有自己的算盤。他主動找到了阿華,表達了對淩恆幹越權行為的反感,同時他還暗暗透出口風,有意聯合阿華一同"做掉淩恆幹"。


    阿華當然明白,蒙方亮這樣的態度絕不是出於對鄧氏家族的忠心。他隻是不甘心為淩恆幹奪權做嫁衣罷了。


    淩蒙二人都是鄧驊早年間打江山時的生死弟兄,而蒙方亮的地位一度還在淩恆幹之上。隻是後來蒙方亮獲罪入獄,再出江湖已物是人非。鄧驊在世的時候他倒不敢有非分之想,於是便暫時蟄伏下來,在集團裏謀了個閑職,似有退隱之意。


    現在鄧驊突然死亡,龍宇集團出現巨大的權力真空。蒙方亮的野心便也重新騷動起來。這些年淩恆幹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心中早已積怨頗深,隻是勢力所限,難以發作。而那天集團高層在龍宇大廈會晤之後,蒙方亮敏銳地捕捉到了阿華對淩恆幹的不滿。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借著為鄧家除患的名義,聯合阿華鏟除淩恆幹,然後自己便可以順理成章地登上龍宇集團的第一把交椅——這便是蒙方亮心中的如意算盤。阿華接受了蒙方亮的暗示,倆人開始密謀鏟除淩恆幹的計劃。蒙方亮得意地認為自己是操控全局的棋手,但事實上,他卻隻是阿華兩指間輕拈的一顆棋子而已。


    這時候另一顆棋子的出現為阿華的行動提供了更大的便利。那天晚上,阿華在自己的場子裏偶遇走投無路的韓灝。於是一個借刀殺人的想法開始在他心中醞釀成型。


    阿華給韓灝提供了避難的場所。韓灝則幫阿華策劃了假借eumenides之名殺死淩蒙二人的計謀。同時他們也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激怒eumenides,把這個共同的仇人引出來。


    一切運籌完備之後,阿華找到了蒙方亮,告訴對方:他已經偽造了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單",將借此理由把淩蒙二人關在同一間辦公室裏。到時候蒙方亮便可以借助錄像上的機關,假伴成eumenides殺死淩恆幹。


    蒙方亮對這個計劃很感興趣,不過一些具體的細節他還不太放心。


    "我已經老了,要想幹淨利落地殺掉一個人並不容易。"


    "我到時候會安排你們在休息之前服用一些安眠藥。這樣你動手的時候,淩恆幹會睡得像個死人一樣。而且你事後不用迴答警方的任何問題,因為你當時也睡著了。"


    "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單是發給我們倆人的,最後卻隻有淩恆幹一個人死了,這一點怎麽解釋呢?"


    "你已經做過牢,現在是一個改邪歸正的好人。所以eumenides不應該把你的名字列在通知單上。你在熟睡的時候,把那些能彰顯清白的材料放在床頭。eumenides看到了這些材料,所以他臨時放棄了處決你的想法——這樣的解釋不也合情合理嗎?"


    聽了阿華的這番迴答,蒙方亮最後的顧慮也被打消了。他完全按照阿華的設計執行了對淩恆幹的謀殺。得手之後,他將血衣等物從窗口拋下,然後迴到自己的床上,繼續"熟睡"。


    可是到這一步為止,阿華的計謀才完成了一半。他已經知道蒙方亮是比淩恆幹更加兇惡的虎狼之徒,他又怎能容忍對方酣睡在鄧家的側榻上?


    於是阿華帶著韓灝登場了。當辦公室的大門被打開之後,龍哥和手下毫不意外地直奔淩恆幹而去,而韓灝則迅速摸到了蒙方亮的床邊。做為曾經的刑警隊長,韓灝殺人的手法極為利落,清醒狀態的蒙方亮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響便被他割斷了喉管,那傷口衝著內牆,甚至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沾染到他的身上。


    一夜之間,龍宇集團的兩大老總同歸黃泉。龍宇集團裏再也沒人有能力威脅到鄧箭母子的安危。


    此後在劍河體育場,雖然eumenides沒有中計現身,但阿華成功地借警方之手除掉了韓灝。他本以為這個計劃已經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但沒想到昨天卻又另生波瀾。


    阿華此前也擔心奸猾的蒙方亮會留有後招。所以他提前就在蒙家別墅裏安裝了竊聽裝置,以監控蒙家的動態。他甚至還專門安排了兩個小弟在蒙家小區內隨時候命。這樣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就可以搶在警方之前化解危機。


    危機還真的出現了。昨天上午,蒙方亮的妻子收到了一封定時投遞的快件,快件內裝著一盒磁帶。磁帶中錄製的內容赫然竟是阿華與蒙方亮密謀時的對話。


    阿華知道這必然是韓灝的手筆。可以想象,韓灝偷錄了這份證據,如果在體育館的行動中他被阿華算計而喪命,那這份證據便會在第二天寄到蒙方亮的家中。而由蒙方亮的家人報警,日後阿華手下的兄弟便不會把這筆帳算到韓灝妻兒的頭上。


    阿華布置在靜安花園的兩個小弟發揮了作用。他們假扮成警察,趕在110到來之前騙走了那盒錄音帶。可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另外一個神秘的男子卻又突然出現,將錄音帶悍然奪走。


    阿華隱隱猜到那個人是誰,但他卻猜不透對方的用意。可不管怎樣,隻要那盒錄音帶流落在外,自己的每一天都會像睡在炸藥包上一樣。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即使在女人身上瘋狂的發泄也無法排解他的鬱悶。


    誰知道那包炸藥什麽時候會被引爆呢?阿華閉著眼睛沉思著。最後他歎著氣放棄了,因為那實在是個令人無法捉摸的家夥。


    阿華把佛珠帶到手腕上,然後起身像衛生間走去。他要好好的洗個澡,洗去身上的血腥和疲濁。


    阿華這個澡足足洗了有十五分鍾。洗得渾身的筋骨都舒展開來,軟綿綿地受用十足。然後他走出衛生間,想到套間的客廳裏去泡杯熱茶。


    他剛剛走出臥室,渾身鬆軟的肌肉忽然間緊張起來。因為他看見客廳的沙發上竟端坐著一個黑影。那黑影見到他出來,還主動地悠然說道:"茶已經泡好了,坐過來喝一杯吧。"


    "是你?!"阿華看著那個高大的男子,眼睛裏似要冒出火來。他的雙拳慢慢握緊,擺出了搏命一擊的姿態。


    "你不要緊張。"男子自顧自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我想對你動手,我根本就不會坐在這裏。"


    是的,既然他能夠進來,那麽能對自己下手的機會實在太多。現在他這樣安坐如怡,顯然是有其他的用意。想到了這一層,阿華便也放鬆了一些。他迎著對方走過去,坐在了那黑影的對麵。然後他冷冷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男子放下手裏的茶杯道:"做個交易。"


    "交易?"阿華咬著牙說道,"我們之間隻有生死,沒有交易。"


    男子淡淡一笑:"生死歸生死,交易歸交易。華哥在道上混了那麽多年,應該拎得清吧。"


    阿華沉默了片刻,沒有反駁對方的說法。於是那男子便從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推到阿華麵前:"這是我的籌碼。"


    阿華的瞳孔縮了一下。桌上的東西是一盒錄音帶,他當然清楚裏麵錄的是什麽內容。


    "那你的開價呢?"片刻之後,他沉著聲音問道。


    男子的態度變得嚴肅起來:"幫我照顧一個人。"他的手翻開,露出了手掌中扣著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個柔弱而又美麗的女孩。阿華想起自己在追查阿勝之死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個女孩。


    "為什麽要我照顧她?"阿華略眯起眼睛問道。


    "因為你本來就是一個保鏢。"男子帶著讚許的微笑說道,"而且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保鏢會比你更加盡職。"


    雖然對那男子有著刻骨的仇恨,但能夠得到對方的讚許還是讓阿華的臉上有了些笑意,不過他仍有疑問:"你自己照顧不了她嗎?"


    "我已經把握不了我的命運。"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後用一種帶著迷茫的語氣說道,"我不得不去驚擾一個可怕的人,我不知道這麽做會有怎樣的後果——但我必須去做。所以我必須把一些事情先托付好。"


    阿華緩緩地點點頭,看來是認可了男子的說法。然後他伸出手去,將那張照片收了起來。


    男子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阿華卻麵沉似水:"現在我們兩清了。"


    "我明白。"男子鄭重其事地說道,"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們之間便隻有生死。"


    "很好。"阿華也端起了一杯茶,他輕輕地啜了一口,忽然又問道,"你說的那個可怕的人是誰?"


    "怎麽了?"男子挑起眉頭反問。


    "你欠我一條命——"阿華冷冷地迴到,"——所以我不希望你死得太早。"


    男子慢慢地舔著嘴唇,似乎僅是說出那個名字也需要莫大的勇氣。良久之後,他終於才吐出那兩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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