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八時二十六分。杜明強住所內。


    這是一套一居室結構的私人公寓。室內的裝修簡潔明快,家具也不多,一看就知道是當代年輕人的居所。


    和其他的國內一線城市一樣,省城的房地產市場近幾年來也進入了瘋狂發展的時期。從市中心到城郊,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一波又一波地刺激著人們的購買欲望。而房價也在這個過程中以令人瞠目的速度飛漲,買方因此便成了困擾著都市青年的時代話題。


    作為一個出生貧困的外來打拚者,杜明強很難奢望在這座城市裏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他隻能租住在這樣一套小麵積的公寓內。即便這樣,他也比很多年輕人要幸福,因為他至少不需要與別人合租,而且這套公寓所處的地點還算繁華——就這倆點而言,已經很讓同齡人羨慕了。


    此刻公寓內除了杜明強之外,另有一個瘦高的年輕人——他就是奉命來保護杜明強安全的特警隊員柳鬆。不過他們倆並沒有呆在一間屋裏:杜明強在臥室內補覺,柳鬆則在客廳裏守候著。


    本來出於安全的角度考慮,柳鬆應該和杜明強形影不離才對。不過後者強烈反對別人在他睡覺時進入臥室。因為這次行動並非強製看管,所以柳鬆也無法堅持。他隻好查看了臥室內外的環境。除了通往客廳的門之外,臥室與外界相通的另一個出口就是朝著南麵的窗戶。柳鬆便略微放心了一些:房屋在九層樓的高度,且窗外就有監控攝像裝置,即使eumenides也很難通過這個窗口來完成刺殺。他隻要守在客廳內應該就可以保證杜明強的安全。退一萬步來說,即使臥室內有突發狀況,一牆之隔的柳鬆也能迅速反應,而任何入侵者要想從九樓瞬間逃離,除非他長了翅膀才行。


    不過這任務確實有些無聊:保護對象在內屋酣睡,柳鬆隻能在客廳裏像個木偶般傻坐著。想到其他的專案組隊員此刻應該都在各條戰線緊張戰鬥著,他便愈發感覺憋得慌。恨不能eumenides立刻就出現在自己麵前,雙方痛痛快快來個了斷才好。


    而杜明強這一覺卻睡得酣暢淋漓,當他伸著懶腰從臥室裏走出來的時候,屋外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哎呀,這下可真是睡瓷實了。"他踱到柳鬆麵前嘻笑著說道,"柳警官,你辛苦了吧?嘿嘿,連睡覺都有人看著,這待遇能有幾個人享受到啊。"


    柳鬆瞥了他一眼,覺得和這樣的人實在是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見對方什麽話也不說,杜明強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趣。在屋內閑晃了一陣之後,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語道:"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在咕咕叫呢。"


    這倒是實話,柳鬆也覺得有點饑腸轆轆的。於是他想了想說:"你要吃點什麽?我可以讓我的同事送過來。"


    "不用這麽麻煩。"杜明強擺擺手,"附近有家燒烤排檔,肉串烤得特別好。走吧,今天我請客,我們好好地吃點喝點。"


    柳鬆皺皺眉頭,沒有接對方的話。杜明強知道他在想什麽,便攤開手說道:"不用這麽緊張吧?連出去吃飯都不行,那你們還不如把我關在號子裏呢。"


    對方既然這麽說了,柳鬆也覺得沒必要反對了。反正杜明強本來就是警方的誘餌,這誘餌拋得越遠,能掉上大魚的可能性才大呢。


    於是倆人這便整理衣裝出了門。走出小區不遠就看到了杜明強所說的那個排檔。排檔的門臉不大,但臨街的一片空地被利用了起來,擺了好幾排露天的桌椅。有客人入座時,夥計們就會端出小碳烤架放在桌子中間,即可用來加熱食物,又可在寒意除襲的秋夜帶來些許暖意。因為這番獨特的情境,加上地處小區路口,所以這排檔每天都能吸引不少的食客,一來二去的,遠近竟頗有名聲。


    倆人走到近前,一股燒烤香味撲鼻而來。杜明強還真有點東道主的做派,一路走一路熱情地向柳鬆坐著介紹:"這家最有特色的就是烤雞翅,一定要吃最辣的那種,又香又過癮,再來倆瓶啤酒,絕對的享受啊。"


    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柳鬆都不願和這個饒舌的家夥同桌共餐,於是他趁勢找了個拒絕的理由:"我是南方人,吃不了辣。你自己吃吧,我隨便吃個炒飯什麽的就行。"


    "吃不了辣?那可真是可惜了。"杜明強連連搖頭,大有替對方倍感不值的意味,然後他又帶著炫耀的感覺用家鄉話說了句,"你知道我們貴州人,無辣不歡呢。"


    說話間已有夥計迎了上來:"兩位嗎?請這邊坐。"


    柳鬆擺擺手:"我們分開坐,帳也是各算各的。"


    "分開坐幹什麽?"杜明強嚷嚷起來,"你這可就看不起我了,剛才我都說了,今天我請客。"


    "我有任務在身。所以第一,我不能喝酒;第二,我必須和你保持一段距離,這樣才能更好地觀察周圍的形勢。"柳鬆鄭重其事地說道,言辭間毫無商量的餘地。


    杜明強失望地咧咧嘴:"那好吧……"他就近找了張幹淨點的桌子坐下:"那我就自己吃自己的啦?"


    柳鬆點點頭,同時目光往四下裏尋摸了一圈。在距離杜明強三張桌子開外的地方有個空座,那裏視野比較開闊,而且地處角落,相對比較隱蔽,正是個監控全局的好地點。於是他便獨自走過去,麵向著杜明強坐好。


    杜明強看著柳鬆笑了笑,對候在一旁的夥計說道:"給我來烤十個肉串,四對雞翅,多放辣椒。再來倆瓶啤酒。"


    夥計脆脆地應了,又轉身來到柳鬆麵前:"這位先生,您要點什麽?"


    "給來份蛋炒飯。"


    "好勒。"夥計拿著記下的單子一溜小跑迴到了門臉內。裏麵自有師傅料理客人點下的食品。不多時,柳鬆要的蛋炒飯先端了上來,他也確實是餓了,隻顧大口先吃,但視線總是不離杜明強的周圍。


    杜明強的酒菜很快也已上齊,他給自己斟上啤酒,然後拿起一串雞翅啃嚼起來。不知是否是食物太辣的緣何,他吃的速度很慢。旁觀者看過去,還以為他是要等什麽人一般。


    而長期的特警生涯早已讓柳鬆養成了簡餐速食的習慣。沒幾分鍾他就把自己麵前的那份炒飯吃了個幹幹淨淨。看著不遠處杜明強那悠然自得的樣子,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恐怕周圍的人都不會想到這家夥其實正處於恐怖殺手的死亡威脅中吧?而eumenides如果見識到此人的這番德行,不知道又該會作何感慨?


    既然已經吃完了飯,柳鬆索性便全神貫注地投入到監控工作中。雖然按照此前警方的分析,eumenides既然要用杜明強來分散警方視線,那肯定不會太早下手。但eumenides的行動素來不乏出人意料之舉,柳鬆接受了這個任務,就一刻也大意不得。


    此刻正是就餐的高峰期,而排檔又處於人流量較大的市口,各色人等來往紛雜。柳鬆的目光以杜明強為中心不停地四下掃動著,大約十多分鍾之後,路麵上出現的一個狀況引起了他的關注。


    一輛紅色的轎車從路口拐彎處轉出來,在接近排檔的地方漸行漸慢,最後徹底停下。轎車駕駛座的車窗隨即搖下一半,一個戴墨鏡的男子伸出腦袋往排檔的餐飲區尋摸著什麽。片刻之後他似乎有所發現,伸手把墨鏡摘下,目光也死死地釘在了某處。


    柳鬆的心陡然一緊,因為那男子的視線所及正是杜明強所在的方位。他連忙凝起精神想看清那男子的麵容,可是車窗卻又很快被搖上。隻依稀來得及看清那也是個年輕人。


    柳鬆感覺到事情頗為不妥。那車內的男子顯然是在停車找人,而他尋找的目標很可能就是杜明強。可他為何如此神秘鬼祟?而且找到目標之後,既不下車又不開車離去?


    就在柳鬆緊張思考的當兒,那轎車後座的車門卻又打開了。然後從車內魚貫鑽出了三名男子。他們的年紀都在二十出頭的樣子,衣著鮮麗,儀態輕浮,身上則佩戴著不少稀奇古怪的掛飾,中間個子最高的那個人還剃了個亮閃閃的光頭,頗為惹人注目。他們下車之後,目光也是齊刷刷地看向了杜明強的所在。


    杜明強正在攻克麵前的第二對雞翅,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熱辣的美食吸引,絲毫沒有感覺到路邊來客的關注。


    那三個年輕人竊竊私語了幾句,然後分別向著不同的方向散了開來。柳鬆看到這樣的場麵不禁愈發心驚,因為這三人的態勢竟是要對杜明強形成合圍的趨勢!


    果然,那三人散開一段距離之後,又同步向著杜明強所在的方位圍攏過來。那個光頭走到半路的時候,順手從經過的桌上摸起了一個空啤酒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杜明強,臉上殺氣騰騰!


    眼見那三人越走越近,離杜明強已僅有五六米的距離。而後者此刻終於也發現了異常,他抬起頭看著麵對自己走來的那個光頭,駭然失色。


    光頭惡聲惡氣地問了句:"你是杜明強嗎?"


    "是……"杜明強惶然應到,同時求救般偷眼看向不遠處的柳鬆。


    而柳鬆的神情更是繃緊到了極點。那三名男子對杜明強的襲擊意圖已暴露無疑!他迅速從衣領下方拉出一個小小的麥克,沉著嗓音喝了一聲:"行動!"


    他的指令一下,立刻有好幾條人影"倏"地行動起來。他們從杜明強周圍各個不起眼的角落裏躥出,如猛虎一般撲向了那三個欺近的陌生男子。那三人未及反應便被紛紛放倒在地,而撲上來的那些人下手毫不留情,死死按住他們的同時,把他們的手腳也使勁別住。其中光頭男的境遇,因為要奪下他手裏的酒瓶,上撲者的別手的動作比較大,他"噢"地一聲撒了手,慘唿連連。


    見現場的形勢已基本控製住,柳鬆略微鬆了口氣。然後他不再遲疑,飛身從座位上彈起來,直奔停在路邊的紅色轎車而去。根據他的判斷,車內駕駛座上那個戴墨鏡的年輕人才是此次襲擊的主謀!


    車內人顯然已經看到了不利的局麵。發動機轟然低吼起來,轎車想要起動離去。


    柳鬆疾跑兩步,堵在了轎車前進的方向上。而那轎車竟不停下,反而加速向著柳鬆衝了過來。


    柳鬆側身一躍,車頭擦著他的身體掠過。就在著遽然交錯的瞬間,他已伸手從腰間把手槍摸了出來。借著跳躍著地的慣性,他順勢做了一個翻滾,在起身的同時擺好了射擊的姿勢。


    轎車越開越快,眼看就要駛入主路。柳鬆略作調整之後扣動了扳機,隨著"砰"地一聲脆響,轎車的右前輪應聲而爆,車身搖晃前行了十多米的距離,終於失控衝上了馬路牙子,被迫停了下來。


    柳鬆起身追過去。而此時車前門打開,駕駛室裏的那個年輕人自己鑽了出來。他用左手捂住腦袋——那裏遭遇了磕碰,鮮血正從指縫裏滲出。


    "你他媽的神經病啊!信不信我搞死你!"看到柳鬆衝過來,年輕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他揮舞著右手攥著的排檔鎖,氣勢洶洶。


    而他得到的迴應就是柳鬆揮擊過來的拳頭。在下巴遭受了重重一擊之後,他軟軟地倒在車旁,暫時動彈不得了。


    這一連串的突發事件令在場的其他群眾驚訝萬分,他們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猜測著。從轎車上下來的四個年輕人已經完全喪失了反抗能力,在製服他們的男子中,有倆人此刻守在杜明強身邊,把他與圍觀者隔絕開來。而杜明強則是一臉興奮的表情,目光在這些暗中保護他的男子臉上掃動不停。


    晚十九時三十七分,省城公安局內部招待所。


    因為並無特別的任務,和慕劍雲簡單的吃了晚餐之後,倆人便相互道別。慕劍雲迴自己家中休息。而羅飛因為剛剛調任省城刑警隊隊長,在這座城市中還沒有自己的住所,隻能暫居在單位的招待所裏。這裏不需要為食宿衛生等等的瑣事發愁,而且距離辦公地點僅僅咫尺之遙,倒是很符合羅飛這樣單身男子的生活方式。


    不過今天的感覺卻和以往有些不同。當一個人沉靜下來之後,羅飛隱隱產生了些寂寞的感覺。他無法確切說清這種感覺到底因何而來,因為在這一天中,確實有很多事情都觸動到了他的情感深處。


    無論是丁科父子間的冷漠關係,還是吳瓊對丁震的純潔癡情,包括自己和慕劍雲相處時那些微妙而又默契的感覺,這些都在撩撥著羅飛的精神世界。所以當他此刻站在窗前,眺望到遠處城市中的萬家燈火時,心中也開始期待那些亮光所帶來的溫暖感覺。


    他原本也應該能享受到那份溫暖,而一切卻在十八年前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多少年來,他的記憶一直被牢牢地定格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這一天。可是現在,隨著eumenides成長之謎被一步步揭開,他腦海深處更多的迴憶也在被逐漸喚醒。


    袁誌邦,他又何嚐沒有像自己一樣,遠眺著萬家燈火,向往著煦暖溫馨的生活?至少直到四月七日的那一天,他們都還曾討論過這樣的話題。


    四月七日,對羅飛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他因此在十八年之後,仍能記得當時的情形:


    ……


    那時一個晴朗的夜晚,華燈初上。


    省警校男生宿舍內,牆上的掛鍾正滴滴答答的響著,就像它主人的生活方式一樣,有條不紊,充滿了準確性和節奏感。


    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調頻收音機,收音機裏傳出女播音員柔美的聲音:"您好,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九點整,請您對時。"


    羅飛踩在一張凳子上,將那掛鍾從牆上摘下來,他先是擰滿了發條,然後當報時的最後一聲高音"滴"響起的時候,把掛鍾的分針準確地撥到了零點的位置上。


    "我很喜歡這隻掛鍾。"他略帶著些驕傲的語氣說道,"用了也快四年了吧?還是走的那麽準,我經常好多天都不需要調節它。"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你呢。每天都把時間校的這麽準,然後早上六點鍾起床,六點半吃早餐,中午十一點半吃午餐,晚上七點半吃晚餐,十一點睡覺。分秒不差,你到底是活人還是機器?"說話的是一個高大帥氣的年輕男子,他正站在宿舍窗口向外眺望著。此人當然就是羅飛四年來的同班舍友袁誌邦,他的頭發微微有些自然卷,長及眉梢,在當時的那個年代,顯得非常時髦、陽光。


    羅飛笑了笑,從凳子上跨下來。他知道自己嚴謹的生活習慣已經成了很多同學口中的談資。甚至有些人會根據他吃飯的時間來校對自己的手表。


    "你過來,看看那裏。"袁誌邦此刻衝著他招招手,指著遠方問道,"你有什麽樣的感覺?"


    羅飛來到同伴的身邊,卻見遠處昏暗的夜幕中,星星點點的繁燈點綴其中,如同黑緞子上鑲嵌的寶石般閃爍著。


    "很漂亮。"羅飛讚歎了一句。


    "確實漂亮。"袁誌邦雙手抱著懷,他眯起眼睛,心情看起來比羅飛要複雜很多。


    羅飛早已看出來袁誌邦這些天的情緒不太對,不過這也正常吧。袁誌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剛剛自殺了,他也因為始亂終棄的罪責成為輿論的焦點。這種事情擱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會覺得舒服。


    從很多角度來說,羅飛都非常欣賞袁誌邦,唯獨無法認同對方對於感情的態度。其實在內心深處,羅飛也覺得袁誌邦對白霏霏的死是有責任的,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實在沒必要再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對方是個明白人,有些東西應該自己有能力去體會、成長。


    "你知道嗎。"卻聽袁誌邦又繼續說道,"這城市裏的每一盞燈都是一個家庭。那裏麵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們生活在一起,美滿卻又脆弱。"


    "脆弱?"羅飛不太明白第二個形容詞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因為有太多的東西會傷害到他們。"袁誌邦頗為感懷地輕歎著,"越是美好的東西,越容易受到傷害,而他們卻沒有任何能力去保護自己。"


    羅飛"嗬"地笑了一聲:"是的。不過這也正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因為他們的脆弱,所以需要我們,我們的責任就是保護那些美好的東西不受傷害。"


    羅飛的語氣自信而又驕傲。但袁誌邦卻突然轉過頭看著他,淡淡地問了一句:"如果我們保護不了呢?"


    "保護不了?"羅飛愣了一下,不明白對方怎麽會這麽問,"我們是警察啊,保護良善,打擊罪惡,這是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力。"


    "可是法律懲治不了所有的罪惡。有的時候,甚至還會成為罪惡的幫兇。"袁誌邦意味深長,似乎他有很多很多的話,卻又不便明說。


    "這怎麽可能呢?"羅飛無法理解地搖著頭,同時他轉身看了看那個掛鍾。因為還有點其他事情,他缺乏足夠的耐心把這場交談深入下去。


    袁誌邦看出了羅飛的心態,他略想了想,決定把話題變得簡單一些。


    "如果,我隻是說如果——"他半開玩笑般地問道,"某些罪惡超出了法律的管轄範圍,你會不會去違背法律的原則對它進行懲罰?就比如這些天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eumenides,你怎麽看待他的行為?"


    這個問題……羅飛在心中暗自失笑:如果袁誌邦知道那個eumenides就是出自孟芸和自己手筆,他會是怎樣一副驚訝的表情。


    想到自己的行動竟能把袁誌邦這樣的高手瞞在鼓裏,羅飛禁不住有些飄飄然的成就感。


    不過無論如何,那個eumenides隻是孟芸小說中的一個構思而已,即使他和孟芸之間因為賭氣而相互比試,也隻是對學校中一些不道德的行為進行了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懲罰,並沒有逾越到法律的界限之外。


    所以在迴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羅飛還是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原則:"我想我是不會違背法律的,即使它有不完善的地方。因為在任何時候社會都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製度,如果沒有製度,事情隻會變得越來越混亂。而我們警察就是製度的保護者。"


    袁誌邦看著羅飛,他笑了起來,似乎對這個答複很滿意也很欣慰:"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一個嚴謹而又忠誠的衛士。你是一個君子,恪守一切規則的君子,就像你踢球時的風格一樣。"


    羅飛也笑了。他和袁誌邦都喜歡踢球,同是校足球隊的主力。不過他們的球風卻迥然不同。羅飛踢球極為幹淨,幾乎沒有任何故意犯規的行為;而袁誌邦則油滑得很,隻要是對球隊勝利有益的事情,不管是規則內還是規則外的他都會嚐試,比如戰術犯規,故意拖延比賽時間,甚至在場上用言語挑逗對方球員等等。


    "原來你不喜歡我踢球時的風格。"羅飛也開玩笑般地說道,"難怪每次分隊訓練的時候,你總是要選擇和我打對撥。"


    袁誌邦卻搖搖頭:"球風不合隻是一個原因。我不喜歡和你在一邊,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哦?"羅飛饒有興趣地問道,"是什麽?"


    "因為我更喜歡成為你的對手。在全校踢球的男生中間,隻有你有資格成為我的對手。如果我們倆還分在一邊,那這個球踢得還有什麽意思?"


    說這番話的時候,袁誌邦一直很認真地看著羅飛,羅飛卻再次啞然失笑:"真是奇怪的理由。如果你覺得我踢得不錯,那我們成為並肩作戰的隊友難道不是更好?"


    袁誌邦好像根本沒聽進羅飛在說什麽,他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然後他又強調了一遍:"一場精彩的比賽,必須要有一個強大的對手。"


    羅飛現出些無奈的表情,他再次轉頭看了看牆上的鍾。


    袁誌邦問道:"你有事情?"


    "今天是孟芸的生日。我們約好七點半見麵。"羅飛微笑著說道。


    "愛情……"袁誌邦輕歎一聲,"愛情奪去了你的思維能力,難怪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羅飛不以為意地攤攤手:"如果這樣的話——就等我迴來以後再說吧。"


    袁誌邦"嘿"了一聲,感覺索然無味的樣子。然後他突然又問羅飛道:"孟芸對我還是有很大的意見嗎?"


    羅飛被問得一愣,尷尬地搖頭道:"不,她不會的……"


    看著對方窘促的樣子,袁誌邦禁不住笑了:"你從來學不會怎樣在朋友麵前撒謊。"


    羅飛隻好放棄了抵抗,他無可奈何地說道:"你知道……孟芸和白霏霏關係很好。她們以前都是學校藝術團的骨幹。"


    "她認為是我害死了白霏霏?"


    羅飛沒有迴答,這種態度顯然就是默認了。


    袁誌邦卻沒有顯出內疚的情緒,他甚至還借題開起了玩笑:"你看,如果這算是我犯下的罪惡,可法律對此卻無法製裁。嗬嗬,那個活躍在校園裏的eumenides,他會不會找到我的頭上來呢?"


    羅飛沉默著,不置可否。對方如此不羈的態度讓他有些難以適應,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正好此刻時間已近七點半,他便準備順勢脫身。


    "我得走了,孟芸該在樓下等我呢。"


    "我肯定留不住你,對吧?因為你從來不會遲到的——"袁誌邦有些遺憾地聳聳肩膀,"其實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還想說給你聽呢。"


    袁誌邦說的"有趣"的事,那一定是真的很有趣。不過羅飛確實沒有時間了,他隻能暫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現在沒時間聽了……等我晚上迴來吧。"


    "過時不候。你如果想知道這件事情,你就必須打破你恪守的規則,拖延幾分鍾的時間。"袁誌邦鄭重其事地說道,在他臉上很少出現如此嚴肅的表情。


    可羅飛當時卻並未在意這麽多。也許正如對方所說,那是因為愛情奪去了他的思維能力。他幾乎沒有怎麽考慮就迴絕了對方的建議。


    "我不會遲到的,你知道我的習慣。"他已經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向門口走去,"——我必須出發了。"


    袁誌邦笑了,臉上緊繃的表情也隨之鬆弛下來,看起來既有些失望但又有幾分釋然。然後他羅飛的背影說道:"我正和你相反。我討厭各種規則和束縛,你知道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感覺是多麽美妙嗎?"


    或許是因為羅飛已經走遠沒有聽到,或許是雖然聽到了卻無暇顧及。總之羅飛對袁誌邦最後這段話沒有給予任何的迴複。而從這一刻開始,倆人已注定要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原本是同一陣營的戰友,可他們卻最終成為一生的對手。


    ……


    而在十八年的時光轉瞬而逝之後,羅飛終於明白了那天袁誌邦所說的"有趣的事"到底是什麽。


    一九八四年四月七日,陳天譙被劫。現在看來,那或許正是eumenides第一次超出法律界限之外的行動。也正是那一天,eumenides第一次享受到了"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美妙感覺。


    羅飛忍不住要假設,如果那天他再停留幾分鍾,聽袁誌邦講完那件"有趣的事",那麽此後的事情又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呢?


    可他卻想不出答案,他甚至知道,這樣的假設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的。


    因為他不可能停留,就像袁誌邦不可能被規則所束縛,就像孟芸不可能向對手認輸一樣,這些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即便再有千百次的選擇機會,結局也很難改變。


    現在去分析故事的開始,並不能奢望去改變什麽,羅飛隻是希望那故事能夠盡快走向它的結局。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羅飛紛飛的思緒,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現實之中。當發現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柳鬆打來的之後,他更是驀地一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通了電話。


    "喂,我是羅飛。"


    "羅隊!"柳鬆的聲音聽起來興奮而又急促,"剛才有四名不明身份的男子襲擊杜明強,現在已經被全部控製住,目標安全。請指示!"


    "就地警戒!我立刻調增援力量過來!"在下達命令的同時,羅飛已然轉身,快步往房間門外衝去。


    十多分鍾後,羅飛帶著刑警隊的人來到了事發地點。而在此之前,附近派出所的也在警方指揮中心的統一調動下派出了增援力量。現場警方如臨大敵,以杜明強為中心圍守得嚴嚴實實。那四名男子則被羈押在警車裏,並且被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係。


    羅飛留下幾名技術人員勘查現場,自己則帶隊押護著杜明強和那四名男子迴到了刑警大隊。隨後審訊工作亦迅速展開。


    因為工作性質的分工,柳鬆沒有參與審訊工作。把事發情形詳細轉述給羅飛之後,他便一直在休息室裏等候著。和他呆在一起的除了杜明強之外,還有五六名身著便衣的男子。剛先前正是他們出手製服了下車襲擊杜明強的那三個年輕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在我身邊居然埋伏著這麽多人?"杜明強似乎還沒有從亢奮的狀態中迴複過來,"柳警官,我還以為就隻有你一個呢。"


    "對付eumenides,一個人是很難應付的。而且我已經在明處,他想要避開我豈不是輕而易舉?真正保護你的人是他們——"柳鬆指著那幾個男子說道,"這些都是特警隊裏的精英隊員,在今後的一個月裏。他們每時每刻都會隱蔽在你的身邊。"


    "太神奇了,我真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杜明強連聲讚歎著,目光在那幾名特警身上轉來轉去的,像是眼睛都不夠用一般。柳鬆很理解他的感覺,因為這幾名特警隊員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從外形裝扮上來說各有特點,有的像民工、有的像老板,有的像白領……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像警察。


    看著杜明強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柳鬆便冷冷地迴了一句:"如果連你都能看出來,又怎麽瞞得過eumenides的眼睛?"


    "沒錯沒錯,這可真是精彩的一筆啊。你們知不知道,就憑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我寫出一篇精彩的報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我真是充滿了期待呢!"說到得意處,杜明強似乎有些口渴了,他倒也不見外,自己拿了個一次性的水杯,到牆角飲水機那裏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酣飲起來。


    充滿期待?柳鬆瞪眼看著杜明強,無法理解對方的言辭。按理說,這家夥此刻最期待的,應該是警方盡快從那四個襲擊者身上找到突破口,進而一舉擒獲eumenides,以解除他的死亡威脅才對。除此之外,他還能期待什麽?


    不過柳鬆也沒有興趣和這個輕重不分的家夥饒舌。他隻是急切地等待著,等待羅飛從審訊室裏帶來的消息。


    兩個多小時之後,這種等待終於有了結果:羅飛出現在了休息室門口。


    "怎麽樣?"柳鬆連忙迎上前詢問到。


    羅飛衝著柳鬆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跟著羅飛走了出去。倆人走出了二十多米,一直到樓道的拐彎處羅飛才停了下來。


    "什麽情況?"柳鬆再次按捺不住地追問到。


    羅飛有些無奈地答了一句:"我們被耍了。"他把柳鬆單獨叫出來說這件事,就是考慮到在那麽多人麵前公布的話,那場麵可能會比較尷尬。


    "被耍了?"柳鬆略微皺了下眉頭。事實上,因為這次行動太過順利,他並沒有太指望從這四個家夥身上就能抓住eumenides的尾巴,不過他也不明白"被耍了"是個怎樣的概念,於是他又問道:"這是eumenides的計謀?那幾個家夥又是不明真相的替死鬼嗎?"


    "和eumenides無關,我們是被杜明強耍了。"


    "什麽?"柳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答案是他無論如何沒有預想到的,他隻能茫然地睜大了眼睛,"……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們對那四個年輕人進行了隔離審訊,現在情況已經基本上弄清楚了。"羅飛的情緒倒顯得比較平靜,他很有條理地介紹著審訊期間的收獲,"這件襲擊的主謀就是被你打倒的那個戴墨鏡的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常凱,今年二十一歲。大概在半年前,他開著一輛三菱跑車在市區主路上撞死了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這件事情你聽說過嗎?"


    柳鬆點頭道:"聽說過。"


    "嗯。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據說這件事在本地也鬧得沸沸揚揚的。倒是我當時還在龍州,並不太了解呢。"


    的確,這件事情在省城可謂路人皆知。那個叫做常凱的年輕人是個狂熱的飆車愛好者,半年前,他架著一輛三菱跑車在市區主路和朋友飆車的時候,撞死了一個正在過斑馬線的小夥子。因為現場慘烈,而且目擊者眾多,此事迅速流傳開來,引發了廣泛的譴責和爭論。後來聽說肇事者給付了近百萬的賠償,並且以交通肇事的罪名被提起公訴。此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此事便漸漸被人淡忘了。


    "這家夥怎麽會攙乎到杜明強和eumenides的事件裏來?"柳鬆對這一點很是費解。


    "杜明強針對這起事件寫過好幾篇網絡報道。不僅言辭尖銳,而且還公布了常凱的照片和一些私人信息,這使得常凱的生活受到很大影響,因此便對杜明強懷恨在心。常凱交通肇事被判刑之後,因為家裏有錢也有點關係,很快就辦了保外。這件事情也被杜明強在網上捅了出來,掀起了網民對常凱的有一番猛烈攻擊。於是常凱對杜明強更加恨之入骨。"


    原來如此,柳鬆可以想象出杜明強會用一種什麽樣的態度去寫那些報道,肯定是言辭誇張,煽動性十足的那種。常凱的肇事行為固然可惡,但是由杜明強對他進行攻擊和譴責,無疑就給人一種"狗咬狗,一嘴毛"的荒謬感覺。


    "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所以常凱會帶人來襲擊杜明強?"


    "主要的原因就是這個。當然最後鬧到拳腳相見的地步還需要些導火索。"


    "那導火索是什麽呢?"


    "杜明強前些天通過網絡聊天工具找到了常凱,提出對他進行網絡專訪。常凱正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呢,於是倆人在網上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互相辱罵,甚至提出來要在現實世界中單挑什麽的。"


    "這個杜明強可真是不知輕重。"柳鬆咧嘴歎道,"還敢直接找當事人進行專訪,這簡直有點與虎謀皮的意思啊。就憑他一個勢單力孤的外來戶,想和常凱這樣的當地少豪硬碰硬,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羅飛"嘿"地幹笑了一聲:"他可比你想像的聰明多了。其實當時他隻是在網上對常凱進行挑逗,並沒有留下自己在現實社會中的任何信息——所以常凱想對他進行報複也無從下手。而他則把雙方聊天的記錄加工渲染一番,貼到網上之後又引起了大量的點擊,常凱再次成為網友們的眾矢之的。"


    是這麽迴事?柳鬆一邊迴味一邊分析道:"那杜明強是故意去刺激常凱的吧?這樣才能引誘對方說出過激的言論,進一步煽動網民們的怒火。這家夥真是太狡猾了,從智力上來說,常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啊。可是既然他沒有留下真實的信息,剛才常凱他們是怎麽殺上門來的?"


    羅飛苦笑著看著柳鬆,有些無奈的樣子。


    柳鬆眨了眨眼睛,忽然間恍然大悟:"這……這也是杜明強故意設計的?"


    羅飛沒有妄下定論,他仍然隻在敘述審訊時得到的信息:"據常凱供述,今天下午四點多鍾的時候,杜明強又一次通過網絡找上門來。倆人之間的罵戰更加升級。隻是這一次杜明強卻沒有躲躲藏藏的,他主動開了視頻,讓常凱看清楚了他的容貌。然後他還向對方挑釁說:自己會在晚上七點鍾的時候,到陽光小區門口的大排檔喝酒吃烤翅,如果你們不服氣的話,就盡管放馬過來。"


    柳鬆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狀況其實已經非常明了:杜明強曾因做報道的事情和常凱結怨,而他的勢力無法與對方進行正麵抗衡,所以他以前隻能借助網絡的虛擬力量進行反擊。可是今天,因為eumenides發出"死刑通知單",警方派出精英力量對杜明強施以全方位的保護。這讓杜明強覺得有了進一步報複常凱的機會。他故意顯露出自己的行蹤,於是常凱便帶人前來,想要海扁他一頓。可是在特警精英們麵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隻能白白地遭受一番皮肉和羞辱之苦。


    柳鬆這時才明白羅飛所說"被耍了"這三個字的真正含義。是的,他們都被杜明強耍了,不僅包括常凱等人,還包括以自己為首的特警隊員們。下午時分,當自己在客廳裏辛苦守衛的時候,杜明強並沒有在睡覺,他在臥室內打開網絡,開始導演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最終這幕戲如期上演,特警隊員們成了戲中杜明強的打手和幫兇。


    柳鬆越想越是氣憤。憋了半天之後,他才恨恨地問羅飛道:"現在該怎麽辦?"


    "那幾個小子,以尋釁滋事的名義拘留幾天就算了。至於杜明強嘛——"羅飛略考慮了一會,說,"我已經把他交給你了。在這裏,你可以隨意處理。不過出了刑警隊大門,你的首要任務仍然是保證他的安全。"


    "我明白了!"柳鬆要的就是"隨意處理"這四個字。他隨即轉身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羅飛則搖搖頭,然後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休息室內,杜明強正蹺著二郎腿在喝水,那些便衣特警一個個站在他的身邊,倒真似眾星捧月般的感覺。柳鬆"噔噔噔"的跑過來,一見這個架勢,更是怒不可遏。隻聽他低低地吼了一聲:"你們都讓開。"


    特警們看著柳鬆,雖然不明就裏,但還是領命讓到了一邊。隻剩杜明強和柳鬆直麵相對,前者感覺到了氣氛有些異常,便放下水杯,站起身說道:"怎麽了?柳警官?"


    "你現在很得意,是嗎?"柳鬆一步步地逼近,"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不要激動嘛!"杜明強厚著臉皮笑道,"我可是什麽都沒有做啊。"


    柳鬆不再說什麽,他突然搶前一步,雙手抓住了杜明強的衣領。後者也是身高一米八幾的大塊頭,竟被他一發力給舉了起來。


    "唉,有話說話,不要動手啊。"杜明強這下有些慌了,他的雙腳懸空亂蹬,徒勞地掙紮著,顯得狼狽不堪。


    柳鬆雙臂一推,將杜明強碩大的身軀抵在了牆壁上。


    "你真以為我們是你的保姆嗎?幫你和別人打架?!"柳鬆瞪著雙眼喝道,他的鼻子幾乎要貼到對方的臉上。


    "你是說常凱嗎?"杜明強居然還敢涎著臉反問,"那樣的人渣,你們打的時候心裏應該也很痛快吧?"


    柳鬆知道杜明強巧嘴滑舌,自己很難說得過對方。他便冷冷地哼了一聲,騰出一隻手衝著自己的同事招了招:"把電話號碼簿拿過來。"


    一個白白淨淨,打扮成白領模樣的特警把桌上那本厚厚的電話簿遞給了柳鬆。先前在大排檔的時候,正是這個人製服了手持啤酒瓶的光頭。


    柳鬆左手接過電話簿,隨即便墊在了杜明強的肚子上。後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你幹什——"


    他的話音未落,柳鬆已經一拳擊出,狠狠地捶在了那本電話簿上。拳力經過電話簿的傳遞擴散到杜明強的整個腹部。後者頓時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冷氣,將最後一個"麽"字硬硬地吞迴了肚子裏。


    柳鬆鬆開手,往後退了兩步,轉身把電話簿扔迴到桌麵上。而杜明強則用雙手捂著肚子,像蝦米一樣躬著身僵持了片刻,最後終於痛苦地蜷倒在地上。


    "你給我聽好了。"見杜明強失去了呱噪的能力,柳鬆走上去,蹲在他的麵前說道,"我和我的同事們,我們已經連續奮戰了好多天。我們在找一個叫做eumenides的殺手。為了抓住他,我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顧。可是今天,當我的同事在開會、在探案、在查訪各路線索的時候,我卻要陪在你這個垃圾身邊,保護你的安全。如果你以為這是因為我們在乎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們隻是在等eumenides的出現,而對於你的安危,我們根本無所謂。你再敢像今天這樣耍這些無聊的滑頭,那麽當下一個危險到來的時候,我保證我的兄弟們沒有一個會出手幫你。我們會一直看著你死掉,以此確定那是否是eumenides在作案。否則的話,我們就不會再去展露自己的行蹤!你聽明白了嗎?"


    杜明強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一時還是說不出話來,隻能勉力點了點頭。


    柳鬆站起身,他抖了抖雙手,似乎剛才和杜明強的接觸會把自己弄髒似的,然後他又看看那個白領特警,說道:"給他喝點水吧。"


    白領特警接了一杯水,扶起杜明強,喂他喝了進去。後者咳嗽了幾聲,終於慢慢地緩過勁來。他衝柳鬆翻了一陣白眼,然後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我可以和你們……合作。"


    "合作?"柳鬆不屑地冷笑著:這個家夥,隻要能說話,總是想自作聰明。不過他還是問對方道:"你說說看,怎麽個合作法?"


    "你們想抓住eumenides。我可以配合你們,既給你們當誘餌,又不會耽誤你的其他工作。"杜明強說話連貫了一些,但聲音還是比較低。


    不過他的這段話顯然引起了柳鬆的興趣。後者摸了摸下巴:"那你倒具體說說,怎麽配合啊?"


    "平時沒有情況的時候,我就在外麵活動,引eumenides上鉤。這個時候你們就派人跟著我。如果你們需要開會,或者別的地方出現什麽狀況需要抽調力量,我就聽從你們的安排,你們到哪裏,我也跟到哪裏,決不亂跑,決不給你們添亂。"說完這番話,杜明強已經不需要白領特警扶著了,他自己拿著水杯又喝了幾口。剛才柳鬆用電話簿墊著打他就是要的這種效果:被打的瞬間非常痛苦,但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也不會留下外傷淤青。


    柳鬆看著杜明強,嘴角現出一絲笑意。如果真如對方所說,那意味著自己既能完成羅飛布置的任務,也不會錯過主戰場上專案組和eumenides的會戰。這倒的確是兩全其美之事。這樣的主意被杜明強主動說出來,難道他真的是挨打之後學乖了嗎?


    這個狡猾的家夥,隻怕情況沒有這麽簡單吧?想到這裏,柳鬆又板起臉問道:"你又在耍什麽花招?有什麽目的?"


    杜明強咧咧嘴,好像很委屈的樣子:"柳警官,你不要把我想得那麽壞好不好?我最多就是想:和你們跟得緊點,獲得的相關資料也能多一點。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


    原來如此,柳鬆暗暗點頭。這個目的也的確符合杜明強的行事風格,在這個家夥眼中,隻要是對寫報道有益的事情,都是值得一做的!


    不管如何,自己以後執行任務倒是舒服了很多。


    嘿嘿,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至少這句話那家夥沒有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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