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雪覆蓋的山路上行走,下山比上山更加困難。周平等三人在山路上艱難地跋涉著。


    在下山的途中,周平先後兩次收到了羅飛的唿叫。胡俊凱的病故讓山上的情形顯得愈發迷離和兇險。周平雖然心中焦急,但漫天的風雪讓他隻能在山下耐心地等待著。不知為什麽,他忐忑地預感到,在那座孤零零的寺院裏,更加可怕的事情還將繼續發生。


    周平能夠深切地體會到羅飛此刻所承受的壓力。同事七年,周平對羅飛是有著深刻的了解的,他那種超乎常人的冷靜和堅韌對壓力有著強勁的反彈作用,此時的羅飛,必然也將爆發出最強大的潛力。


    從剛剛的兩次通話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羅飛仍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和穩健的作風。綜合現在了解到的各種情況,對“空忘”這個人的調查正是目前破解全局的重點所在。羅飛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而實際的工作,則要由山下的周平來完成。


    空忘——吳健飛,這個名字的背後不知又隱藏著怎樣的故事?


    帶著這個疑問,周平恨不能一步就跨迴所裏,但他的腳步在風雪中卻怎麽也快不起來。等他們終於趕迴所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


    院子裏停著一輛陌生的小客車,接待室裏鬧哄哄的,似乎聚集著不少人。不過周平顧不上管這些事情,徑直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就在這時,幹警薑山卻從接待室裏迎了出來,遇見救星似的嚷嚷著:“周科長,你來看看。這幾個人正鬧著要上山呢。”


    “上山?”周平沒好氣地翻了翻眼睛,“你讓他們試試,我剛從山腰裏給刮下來,誰現在能上得去,我紮上大紅花順原路給他背下來!”


    薑山擺了個無辜的表情:“那你來打發他們吧,都是當事人的家屬,鬧了一上午了。”


    聽說是家屬,周平倒是不能不管了,他轉過方向,大踏步向接待室走去,途中不忘踹了薑山的屁股一腳:“你小子,就不能讓我省點心,盡給我找事。”


    薑山裝模作樣地屁股,笑嗬嗬地說:“我要是什麽都能處理,那不就我當科長了嗎?”


    如果在平時,周平一定會借勢和薑山貧幾句,但今天可沒那個閑情。他走進了接待室,裏麵穿著便裝的三男兩女一見到他,立刻圍了上來。


    “同誌,你是從現場下來的嗎?”走在最前頭的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劈頭便問,一臉焦急。


    周平上下打量了他兩眼:“你是家屬?”


    “不,不是。我是美術學院的院長,這是我的名片。”男子邊說,邊掏出一張名片,很有禮節地遞了過來。


    周平大大咧咧地接過名片,那上麵寫著男子的姓名:淩永生。周平點點頭,主動和淩永生握了握手,目光掃過他身後,問道:“這幾位是?”


    淩永生把其餘幾人依次介紹了一遍,兩名男子都是美術學院的相關負責人,兩名女子則分別是陳健和胡俊凱的妻子。


    隨著淩永生的介紹,周平的目光依次從眾人身上帶過,同時嘴裏說著些官話:“大家都別著急,我們所長已經在現場了。搜索救援工作也在進行之中。我們會盡全力保障任何一個公民的人身安全。”


    “是啊。我們也別催得太緊了。這位同誌剛從外麵迴來,先讓他歇會兒,喝口熱水。”一個柔柔的聲音從大家身後傳來。


    周平一愣,心中竟有些感動,他循聲看過去,說話的正是胡俊凱的妻子。


    這女人的身材不高,再加上從一開始就站在眾人身後,周平並沒有特別留意她,此時仔細一看,卻發現她具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她三十多歲的樣子,身形,優雅的瓜子臉,是個典型的南方美女,但在她纖細的眉眼之間,又隱隱透著一股北方人的剛毅。在人叢中,她也許並不十分惹人注目,不過當你的目光看到她以後,便很難在短時間內從她身上移開。


    “休息倒是不用,你們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周平看著對方,突然覺得有些悲哀:這女人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不在人世了。


    “救援的人有消息沒有?陳健還有希望生還嗎?”淩永生一提出這個問題,陳健的妻子立刻惶恐不安地盯著周平。


    “具體情況要等救援隊伍迴來才清楚,隻要有一絲希望,我們都不會放棄的。”周平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明白: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救援工作的前景實在難以樂觀。


    “我先生還在山上吧?你有沒有他的消息?”胡俊凱的妻子語氣中充滿關切。


    “嗯……”周平下意識地躲開了對方的目光,支吾了一下,“他生了點病……正在山上休息。”


    “生病?”女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安。


    “哦,應該沒什麽大問題的。”周平違心地說著寬慰的話,“可能就是凍著了。”


    女人遲疑了片刻,說道:“那你可以帶我上山嗎?我是他的妻子。”


    周平搖著頭:“現在不可能,大雪把山路封住了。我和幾個同誌剛剛從半山腰裏撤下來。”


    聽到這個壞消息,女人失望地垂下眼睛,淩永生等人也起了些小小的。


    “大家不要著急。我們所長已經先行上山了,他會處理好現場情況的。隻要雪一停,我們也會盡快想辦法上山。”


    周平說完這些話,眾人都把目光看向了窗外。大雪下得正歡,絲毫沒有要停下的跡象,上山的可能不知何時才能實現。


    穩定住家屬們的情緒,周平讓薑山留下繼續接待淩永生等人,自己則趕迴了辦公室。


    小劉和段雪明早已坐在了辦公室裏,正在酣暢淋漓地吃著盒飯。一見他進來,小劉先開口問:“接下來怎麽辦?”


    “隻能先等著看了,同時做一些外圍的調查。你去把徐麗婕的聯係方式找給我。”


    “現在找她了?早知道當初把人家留下啊。”小劉笑嘻嘻地開起了玩笑。徐麗婕原來也是所裏的科員,年紀輕輕的,人也長得不錯,常常明裏暗裏地透出對周平的好感。但不知為什麽,周平在這種事情上卻始終缺少點主動。半年前,女孩調到了市局檔案科工作,從此大家就很少聯係了。


    玩笑歸玩笑,小劉手底下可沒閑著。一陣翻尋之後,他找到了徐麗婕所在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周平按照這個號碼撥了過去,振鈴剛響了兩三聲,對方就接聽了:“喂,你好。”正是徐麗婕的聲音。


    “徐麗婕吧?我是周平。”


    “周平?”徐麗婕顯得有些意外。


    周平急匆匆地搶過了話頭:“我想請你幫個忙,幫我查一個人。”


    “說吧。”徐麗婕幹脆的應答中透著些失望。


    “吳健飛,口天吳,健康的健,飛翔的飛,男,出生日期是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九日。你幫我查查這個人的資料。”周平說完這些,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先謝謝你,迴頭請你吃飯啊。”


    “客氣什麽。”徐麗婕在電話那頭做完記錄,不冷不熱地迴答著,“你等我消息吧。”


    周平撂下電話,一抬頭,發現小劉和段雪明正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吃飯有咱們的份嗎?”小劉壞笑著問。


    “有你掏錢的份!”周平撇撇嘴,“吃你的盒飯吧!”


    大約十分鍾後,徐麗婕打來了電話。


    “我剛才在電腦裏搜索過了,在本市內沒有查到符合條件的人。”


    “是嗎?”周平有些不太甘心,“本市範圍內所有人口的記錄都會保存在電腦裏嗎?”


    “隻要是十年內有戶口登記記錄的,都會在電腦裏有存檔。我一共搜索出二十五個‘吳健飛’,但沒有一個是在一九三四年出生的。”


    十年內?如果那個“空忘”出家比較早的話,倒是極有可能很長時間沒進行過戶口登記。想到這裏,周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能不能麻煩你再查一下以前那些沒有進行存檔的記錄?也許能發現我要找的人。”


    “天哪!”徐麗婕在電話那頭誇張地叫了起來,“你知道那有多麻煩?而且這些記錄上的人多半已經死了好多年了——你讓我一個人找嗎?”


    周平從最後一句話裏聽出了點味兒,連忙接上茬:“當然不是讓你一個人找,我這就過來,你隻要幫忙帶我一下就行了。”


    “那你趕緊的吧。到了給我打個電話,我去單位門口接你。”徐麗婕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


    “好,好!那你等著我。”周平掛了電話,立刻就準備動身。


    小劉指了指桌上的盒飯:“你不吃啦?給你留著呢。”


    “顧不上了,你們分了吧,你不總說一份吃不飽嗎?”


    “嘿,我們倆在這兒幹什麽啊?”小劉嚷嚷著。


    “原地待命!”周平一邊說,一邊走入了大雪中。


    周平上了車,剛開出院門,正遇上進山搜救的王逸飛等人從南明山方向迴來。


    周平從車窗裏探出腦袋詢問:“情況怎麽樣?”


    王逸飛沮喪地搖著頭:“什麽都沒有發現!山穀裏積雪已經超過了一尺深,所有可能存在的線索痕跡都被覆蓋了。搜索根本無法進行!”


    “那你做好心理準備吧,接待室裏一幫家屬等著問你要人呢!”周平幸災樂禍地說完,一踩油門,掛擋而去。


    由於大雪紛飛,能見度較低,再加上路麵,周平隻能耐著性子把時速控製在二三十邁。這還不算,市區的繁華路段堵成了一鍋粥。平時三十分鍾便能到達的路程,愣是晃晃悠悠地折騰了將近兩個小時。


    到了市局門口,周平馬上撥通了徐麗婕的電話。徐麗婕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當然會來。”周平忙不迭地解釋著,“我比你更急,可路上實在是難走啊。我這一天都沒顧得上吃飯呢。”


    “什麽案子啊?忙成這樣?”徐麗婕倒有些心疼了,“咱們先吃點飯吧,我一會兒也該下班了。我有檔案室的鑰匙,吃完飯再定下心來慢慢查。”


    周平也確實餓得有些頂不住了,爽快地迴答:“好吧!我請你。”


    趁著吃飯的當兒,周平把案件的相關情況給徐麗婕講述了一遍。


    “你是在講故事嗎?還是故意想嚇唬我?告訴你,我可從來不相信什麽鬼怪之類的東西。”徐麗婕聽完之後,用極度懷疑的目光看著他,一副決不會上當的架勢。


    “你不信啊?我更不信呢!”周平無辜地撇著嘴,“但這是當事人的證言,第一手資料,懂嗎?在所有的證據中具有最大的效力。”


    徐麗婕略微歪著腦袋,一本正經地說:“那我隻能認為有以下三種可能:一、你的當事人眼睛出了毛病;二、你的當事人在騙你;三、你在騙我。”


    “你可以這麽想。”周平也是一副嚴肅的表情,“但是我個人堅決反對你的第三種觀點。”


    “好了好了,言歸正傳吧。你要查的人和這起案件有什麽關係?”


    “‘兇畫’的作者,那個已經死了的空忘和尚,他出家前的本名就是吳健飛。”


    “哦。檔案室裏的資料是按姓氏分類的。姓吳的男性起碼有這麽厚一摞!”徐麗婕用手比畫出一米來高,向周平暗示著任務的艱巨。


    “那咱們抓緊時間行動吧。”周平拿起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衝著不遠處的服務員一揮手,“結賬!”


    徐麗婕帶著周平來到了檔案室。此時天已全黑,正常上班的工作人員都陸續迴家了,本就冷清的檔案室裏更加寂靜無聲。徐麗婕把相關檔案分成厚厚的兩疊,兩人同時開始查找。


    周平沒怎麽做過這種考驗耐性的工作。翻看了一個多小時,便覺得有些眼花,再加上一整天沒有合眼,腦袋不由自主地往桌麵上沉了下去……


    “啪!”隨著一聲脆響,周平的後腦勺挨了一記“重擊”。他立刻清醒了過來,隻見徐麗婕手持一疊文件站在自己身後,杏眼圓睜:“好啊,我在這兒給你賣苦力,你倒趁機打起瞌睡來了!”


    周平“嘿嘿”地笑了兩聲:“毛主席,不不,雷鋒同誌說過:會休息才會工作。我這不是為了提高效率嘛。”說著,他正了正坐姿,擺出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得了吧。”徐麗婕把手中的文件扔在他麵前,“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你已經找到了?”周平欣喜地叫了一聲,把文件拿在手中:


    右上角是一張黑白近身照,上麵的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瘦瘦的,但看起來十分精神。旁邊的檔案欄裏寫著:


    姓名:吳健飛


    出生日期:1934年11月9日


    ……


    “沒錯。”周平興奮地說,“應該就是他!”


    徐麗婕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先別高興得太早。你看看清楚,這個人在一九七八年就已經死亡了,怎麽會跑到南明山上又做了這麽多年的和尚?”


    周平看了看徐麗婕手指的地方,記錄上果然如此。他撓了撓腦門:“怎麽會這樣?難道這麽巧,這兩個人同名,還同一天出生?”


    “這樣吧,我們先查一查他的直係家屬,去了解一下情況,再確定是不是這個人。”在處理檔案資料方麵,徐麗婕顯得更有經驗一些。


    “嗯……這裏寫著,有一個女兒:吳燕華,不過怎麽找她呢,按這個文件上的地址?”


    徐麗婕白了他一眼:“那都是十多年前的資料了,當然不行。他女兒應該能從電腦的資料庫裏查到。你跟我來,電腦在對麵的辦公室裏。”


    果然,從電腦裏很快便查到了吳燕華的相關資料。周平看著檔案上的照片,突然奇怪地“咦”了一聲。


    徐麗婕轉頭看著他:“怎麽了?”


    “難道是她?”周平皺著眉頭,用手點著屏幕說,“往下拉,往下拉,讓我看看她的詳細檔案。”


    徐麗婕用鼠標拖動著頁麵上的滾動條,突然周平一聲大叫:“停!”


    “看這裏,真的是她!”意外的重大發現讓周平有些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


    徐麗婕看著他手指的地方:“直係親屬關係……父:吳健飛……母:王明芳……夫:胡俊凱……子:胡曉華,怎麽了啊?哎呀,你快說吧,怎麽迴事?”


    “這個胡俊凱就是上山的三個人之一,今天病故的那個。這個女人居然是他的老婆……”周平又仔細地看了看照片和檔案,“她已經四十三歲了?看起來真是年輕。”


    “這麽說,胡俊凱就是吳健飛的女婿了?這裏麵看起來大有文章啊。”徐麗婕品味出這層關係在案件中的玄妙,“看來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吳健飛了,可為什麽檔案裏記載這個他已於一九七八年死亡了呢?”


    “這裏麵肯定有蹊蹺,也正是我們要調查的地方。我要先撥個電話。”周平一邊說,一邊拿起聽筒,撥通了所接待室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來薑山的聲音:“喂,南明山派出所。”


    “我是周平,下午那幾個家屬還在不在?”


    “在啊,你什麽時候迴來。”


    “我這就往迴趕,你讓那個叫吳燕華的女人一定要在所裏等我,千萬別走。”


    “放心吧,你想攆她走都攆不了呢。”


    “那好吧,我先掛了。”


    幾句簡短的對話後,周平掛斷了電話,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徐麗婕:“你看,我這就得走了……”


    徐麗婕撇了撇嘴:“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


    周平嘿嘿一笑:“今天你可幫了我的大忙,我不會忘記的,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得了,少貧了,忙你的正事去吧。”


    “嗯。”周平收起笑臉,點了點頭,他突然想起人民醫院離市公安局不遠,決定先順道過去看一看張斌的情況。


    二十分鍾後,周平來到了醫院的病房,張斌正半躺在床上和旁邊一個小夥子說著話,看起來精神不錯。


    見到周平進來,張斌探身做了個相迎的姿勢,那個小夥子也站起了身。


    “這是我兒子張鋒,這位就是把你爸送到醫院的周警官。”張斌給兩人互相介紹了一下。


    張鋒一個勁地向周平道謝,周平樂嗬嗬地客氣了幾句,然後看向張斌:“身體怎麽樣了?”


    “沒什麽事了,就是歇著。現在山上什麽情況?”


    現場險惡的局勢顯然是不適合讓張斌知道的,周平含糊地敷衍著:“大雪把山路封了,現在上不去。搜索工作也無法開展。”


    張斌“哦”了一聲,顯得頗為憂慮。


    周平不想多費其他口舌,直接切入了正題:“你知道吳健飛這個人嗎?”


    “吳健飛?!”張斌驚訝地看著周平,“當然知道!”


    “你和他很熟?”周平略微有些意外。從時間上看,不論是吳健飛出家還是檔案上死亡的日期都在胡俊凱結婚之前,張斌不知道自己同事有這麽一個嶽父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是我的師父啊。”


    看見周平迷惑的樣子,張斌繼續解釋說:“早些時候是沒有什麽藝術學院的,小孩學作畫都是在老一輩名下掛師徒的名義。我和胡俊凱、陳健當初都是吳健飛的徒弟。”


    “哦?”周平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層關係在裏麵,不由得來了精神,“據我所知,這個吳健飛還是胡俊凱的嶽父?”


    “是啊。胡俊凱後來和我師父的女兒結了婚。”張斌有些迷惑地撓撓頭,“你怎麽說起這些來了?”


    “這個吳健飛,就是你提到過的空忘和尚。”


    張斌怔怔地瞪著周平,咧開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老半天,他才轉過神來,喃喃地說著:“原來是他,難怪難怪。那麽深的繪畫功力,除了他還有誰……”


    “你不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啊,沒想到他竟然在南明山上做了和尚,而且這麽巧,會被我們看見他的作品。還有他畫的那幅‘兇畫’……”


    “我不是指這個。”周平晃著腦袋,“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嗎?難道你不知道他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登記死亡了?”


    “哦,這個我知道。不過那不是確切的死亡,應該算是失蹤。”


    “失蹤?”


    “對。這十多年來,沒有任何人知道吳健飛的下落。按照法律規定,照這樣失蹤達兩年以上的,便可以記錄為死亡人口了。”


    原來是這樣!照此看來,吳健飛是在一九七六年報的失蹤,兩年後,法律上便認為他已經“死亡”。如果吳健飛是秘密出家的話,兩方麵的情況可以算是吻合上了。


    從張斌處得到的收獲已經遠遠超過了周平的預期值,他繼續緊揪住這個線索,希望能有更多的發現:“吳健飛失蹤的原因是什麽?或者說,他失蹤前發生過哪些事情,這些情況你清楚嗎?”


    聽到這個問題,一直快言快語的張斌卻顯得猶豫起來,他沉默片刻後,轉頭對身邊的兒子說:“小鋒,你先在外麵等一下,我和周警官要說些事情。”


    吳鋒答應一聲,走出病房,輕輕地關上了屋門。


    周平看著張斌,靜待著他的下文。


    張斌歎了口氣,把身體倚在床沿上,兩眼望著天花板緩緩說道:“講到這件事情,我心裏是有愧疚的。唉,所以也沒臉在小字輩麵前提起。不過話又說迴來,誰年輕的時候,沒有做過一兩件糊塗的事情呢……”


    情況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周平向前探了探身子:“也許我不方便問的,但這些很可能與山上的案件有關。”


    “和案件有關?”張斌驚疑不定地看了周平一眼。


    “你先別想太多,山上目前的情況你並不了解。現在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


    “好吧。”張斌悠悠地吐了一口氣,開始了對往事的迴憶,“那時候是*時期。你雖然沒有經曆過那段日子,但多少也應該有些了解吧?”


    周平點了點頭。


    “我的師父當時被看成腐朽的封建文人,是批鬥的主要對象。我們幾個也參與了其中,尤其是我和陳健,在那段日子裏,我們……我們做了很多有違良心的事情,具體的……我不想再提了……”


    那一段曆史,每一個中國人都是了解的。在那段荒唐的日子裏,發生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看到張斌悔恨的樣子,周平忍不住勸慰道:“你也不用太自責,在那種大環境下,個人很難分辨出是非的。”


    張斌感慨地說:“是啊,當時的社會,把人的正常性格扭曲了,人性陰暗的一麵無所顧忌地暴露了出來。我和陳健那會兒剛剛十六七歲,應該說還是小孩子。師父以前對我們責罵多了些,我們便把批鬥當成了報複的好機會,對他的所作所為完全可以用‘折磨’兩個字來形容,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堪迴首。”


    “胡俊凱呢?”周平注意到張斌沒有提到這個人,“他沒有和你們一樣嗎?”


    “胡俊凱是我們的大師兄。他雖然也是革命小將,但真正批鬥的時候,他卻總是想方設法地護著師父。可能是因為他年紀大,對事情看得明白一些,也可能是師父平時對他特別好的原因吧。”


    “這麽說,你師父對你們幾個徒弟還有區別對待的行為?”


    張斌點了點頭:“師父對別的徒弟都非常嚴厲,甚至說刻薄,唯獨對胡俊凱卻是非常關懷。在我印象裏,胡俊凱似乎從來沒挨過他的罵。你如果了解我師父當時的性格,就會了解那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


    “為什麽呢?”周平不禁有些好奇。


    “因為胡俊凱的天分比我們高。”張斌不假思索地迴答,“隻有他能夠理解師父所達到的境界。也許很早開始,師父就已經在心中把他內定為自己的女婿了,對他當然也就與眾不同。”


    “那你師父的失蹤是怎麽迴事呢?”周平覺察到話題有些扯遠了,連忙收了迴來。


    “那時候我們白天把師父揪出來批鬥,晚上則把他關在牛棚裏,由大家輪流看守。後來在胡俊凱值夜的一天晚上,師父不見了。”


    “是胡俊凱放了他?”周平猜測道。


    “不錯。第二天他遭到大家的懷疑,而且他自己也並沒有否認。為此,他吃了不少苦頭,但不管怎樣,他始終一口咬定不知道師父的下落。過了一段日子,這事也就算了。”


    “難道胡俊凱把你們師父藏到了枯木寺?那他應該知道空忘就是吳健飛啊。”周平緊鎖眉頭,琢磨著這其中的奧妙。


    “不會吧?”張斌迴憶著昨天晚上的情形,然後斬釘截鐵地說:“不,他肯定不知道空忘就是師父,當時他還特別興奮地托順德捎去名片,一定要見見這個‘空忘’。”


    “那段日子過去之後,就沒有人去找過吳健飛嗎?”


    “胡俊凱和吳燕華結婚後,兩人曾去尋找過師父,但沒有找到,從此我師父就成了失蹤人口。”


    “嗯。”周平低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胡俊凱和你們的關係後來怎麽樣?”


    “關係?很好啊。”張斌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難道他沒有把吳健飛的失蹤怪罪到你們頭上嗎?而且你也說了,他自己為這件事也吃了不少苦。”


    “沒有。”張斌搖著頭,“胡俊凱作為大師兄,一直把我們當弟弟看待,我們年輕時犯的錯,他都沒有放在心上。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胸懷,他才能在藝術上達到如此高的成就。”


    看得出來,張斌對胡俊凱確實有著一種弟弟對兄長的尊敬和信賴,如果他知道胡俊凱此時已經在山上去世,不知又會是什麽樣的心情?而師徒之間在*時的恩恩怨怨,與山上發生的那一係列事件又有什麽聯係呢?


    這一天的調查使事件似乎露出了一點眉目,周平急切地想要把這些進展轉告給困在山上的羅飛。而此時他所在的地點已經超出了對講機功率所覆蓋的範圍,他必須盡快趕迴山區,才能與羅飛取得聯係。同時,與吳健飛有關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吳燕華也正在山腳下的派出所裏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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