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蒙蒙亮,村寨裏的人大多還處於睡夢之中。有一個人此時卻悄悄地出了寨子,走在了通往“恐怖穀”的山路上。此人身形高瘦,濃眉鷹眼,正是禰閎寨主、白文選的後人白劍惡。他邁開兩條長腿,每一步都跨得很大,似乎正著急要趕往某個地方。


    在靜謐的晨色中,他很快便找到了昨天的那個地點:被砍斷的樹樁橫在地上,這正是他和那個神秘黑影約定的會麵暗號。


    白劍惡把手中提著的兩個大陶罐放在地上,然後靜靜地等待著,沒過多久,那個黑影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我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黑影看著那兩個陶罐,森森地問道。


    白劍惡恭恭敬敬地退在一旁:“是的。”


    黑影打開陶罐的封口查看了一下,然後他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能如此忠心,或許……我會考慮赦免你們白家犯下的罪惡。”


    白劍惡如蒙大恩,拜伏在濕冷的地上,良久之後,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黑影和陶罐都已不見了蹤影。


    “讓這該死的一切早點結束吧,我什麽也不想要了,隻要能平平安安地渡過這一關,哪怕下半輩子做個普通的山民也行。”他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起身,向著下山的歸途走去。


    三百多年的等待,最終卻變成一場惡夢般的輪迴,這確實是一個令人喪氣的結果。根據祖訓,白家世代蟄伏在這深山中,追尋神秘的“惡魔力量”,據說那力量可以操縱人的靈魂,給力量所有者帶來無上的權力和財富。如今,這力量的源泉終於被破解了,十幾代人的努力在他白劍惡手中有了答案,可這一切,卻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毫無意義了。


    白劍惡不願用“巧合”兩個字來解釋這些問題,他寧可相信這就是一場輪迴,三百多年前,當他的先祖白文選親手揭開恩怨的序幕時,決定故事結局的伏筆便早已被深深的埋藏好了。


    結束吧,不管“他”還想做些什麽,讓他做完就好了。


    可惜的是,一個人永遠無法知道命運將把自己帶往何方。對於白劍惡來說,他甚至沒有想到會在山路上遇見周立瑋。


    周立瑋背手站在通往村寨的必經之道上,神色嚴峻,等白劍惡走到麵前,他冷冷地問道:“你去山裏幹什麽?”


    “我去見‘他’了。”白劍惡沉默片刻後,如實迴答,“我必須按照‘他’說的去做。”


    “你已經完全聽命於‘他’了?”周立瑋掩飾不住心頭的惱怒,“你傻了嗎?這會毀了我們的一切!你應該站在我這邊,我們想辦法幹掉‘他’!”


    “幹掉‘他’?”白劍惡“嘿”地笑了一聲,“叢林是他的王國,憑我們兩個能做到嗎?他已經墮入了恐怖的地獄,卻奇跡般地獲得重生,這是天意,是老天讓他迴來複仇的,一個三百多年的故事,老天也想要看看結尾了!聽我的,你現在最明智的舉動便是靜靜地呆在一邊,讓這一切和你無關。”


    “和我無關?怎麽可能!”周立瑋重重地籲了口氣,“那個羅飛,他有著驚人的嗅覺和洞察力,他將循著‘他’留下的線索,發現所有的秘密,他會認為這一切和我無關嗎?”


    “一個已經被關入水牢的人還能做什麽?”白劍惡看看周立瑋,“而且,你以為幹掉‘他’就能掩藏住那些秘密?事實卻恰恰相反。”


    周立瑋眼角了兩下:“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已經把知道的東西寫成了文件,如果‘他’有什麽不測,那些文件將被公開。”白劍惡正色說道,“所以,我們唯一的選擇,便是幫助‘他’完成心願,以企望能博得‘他’的憐憫。”


    “是這樣……”周立瑋臉色變得慘白,“‘他’……‘他’已經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了?”


    “你不用這麽緊張。”白劍惡看著周立瑋絕望的樣子,似乎覺得有些可笑,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寬慰著說道,“你想想,如果‘他’已經知道了,在清風口的時候,‘他’還會放過你嗎?”


    “那就好……”周立瑋的神情略微放鬆了些,然後他衝著白劍惡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


    ……


    與此同時,羅飛正被關押在水夷垤呆過的那間水牢中。正如我們以前說過的,這也許不能算是一間牢房,叫它“籠子”會更合適一些。


    頂棚和四周都是用木樁紮成的,毫無遮風避雨的功效。被捆縛住雙手的羅飛躺倒在冰涼的地板上,一睜眼,便可看見岸邊大樹延伸過來的枝椏在頭頂的籠子外輕晃搖曳。


    在這樣的境況下,僅僅呆了一夜,羅飛已是飽受其苦。可以想象,水夷垤在這裏遭受了半年的囚禁,對於身心來說,會是一種多大的折磨。而他能夠堅持下來,並且抓住機會脫困而出,其勇氣和毅力確實令人欽佩。


    另羅飛略感欣慰的是,雖然他的行動已毫無自由,身體也在承受著各種痛苦,但他的頭腦仍然清醒,他的思維能力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


    他剛剛從一場並不踏實的睡眠中醒來,此刻,他正凝住全身的精神,整理著頭腦中的思緒。


    自從進入“恐怖穀”以來,諸多線索和頭緒紛雜出現,過去的,現在的……曆史、傳說、現實……你似乎已經能摸出其中的一兩條脈絡,可無奈的是,當你站在全盤的角度再去觀察時,卻又無法找出一個統一的、合乎邏輯的解釋。


    還缺少一條紐帶,這是一條重要的紐帶,有了它,所有的分岔便可編織成一張縝密的網,這張網會緊緊地束縛住那些荒誕的傳言,讓人們去窺覽其中的真相。


    羅飛已經看到了那條紐帶的所在,但它卻被一團濃霧包裹著,令他無法辨析端倪。多少次,他曾閉上眼睛,去重溫在清風口時那段恍惚的記憶。他的目光穿過了黑霧,與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對視著,他想要看清對方的麵目。


    “他”是誰?“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這就是那條紐帶!也是目前所有迷惑的焦點。


    羅飛隱隱感到,某件真正重大的事情即將發生。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自己卻被關入了水牢中,這無疑是個非常尷尬的意外。


    必須承認,這是由於他輕視了那些隱藏在自己身邊的對手。是的,他已經感覺到了對方的輪廓,揪出他們的真形似乎隻是時間上的事情,所以他放鬆了,他也希望自己的放鬆能讓對方產生麻痹,從而更加明顯地暴露出他們的尾巴。沒想到對方卻突然展開了反擊。


    在被押入水牢之前,羅飛獲得安密的準許,去粗略查驗了迪爾加的屍體。死者的頭顱略偏向左側,致命的傷口則在脖頸靠右的地方。


    可以想象,在迪爾加跟著自己走向山林之時,兇手從後方悄悄地摸上去,左臂勾住死者頭顱,手掌掩住了他的口鼻,右手中的利刃順勢劃過,動作幹淨、淩厲,下刀準確,一擊斃命,死者甚至連叫喊的機會也沒有。


    迪爾加也是哈摩族數得著的勇士,要想對他做到這一點,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那三個人中,似乎隻有白劍惡有這個能力?


    是的,就昨天的行蹤來說,白劍惡確實也是最可疑的。在祭祀場拜見聖女的前後,他都自稱要去“看望幾個朋友”,這個說法顯然不是非常令人信服,那麽,他究竟去幹了些什麽呢?


    羅飛將這幾個問題在頭腦中反複地揣摩著,直到接近中午時分,許曉雯和水夷垤的到來才打斷了他的思緒。


    安密的兩個親隨負責水牢的看守任務,其中一人身上還掛著彩,見到水夷垤,他們的神色難免有些怨恨和尷尬,不過對方已恢複了聖女衛士的身份,是若不起的了。


    倒是水夷垤非常大度,他率先行了個禮,友好地說道:“兩位勇士為了族人的安危,受盡辛勞,我代表聖女感謝你們。”


    他的言語非常誠摯,似乎已完全忘了昨夜對方要取他性命的那一幕。


    這番舉動無疑是給足了對方麵子,兩個隨從的表情立刻緩和了很多,他們迴了禮,然後對許曉雯恭敬地說道:“尊敬的聖女,我們奉了安密大人的命令在這裏看守犯人,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羅是我們的朋友,他是清白的,安密大人遲早會放了他。”許曉雯看了二人一眼,淡淡地說道,“不過我也不會為難你們,我隻是來給他送一些食物。”


    兩個親隨鬆了口氣,他們讓在一邊,不過目光仍然緊盯著水夷垤手中的那個籃子,保持著十足的警惕。


    羅飛聽見外麵的交談,他搖晃著站起身,來到柵欄邊,欣慰地說道:“你們來了。”


    “我給你帶了些吃的。”許曉雯換了漢語,聲音也柔和了很多,“原本早該來的,隻是今天早晨,寨子裏又出了事——你的一個朋友死了。”


    “誰?”羅飛心頭一縮,他入獄前已對三人把話說得如此明白,怎麽還是有人遭遇了不測?


    許曉雯輕輕吐出三個字:“白劍惡。”


    羅飛先是一愣,隨即便反應了過來。是了,是了,這正是自己那番話所起的效果。白劍惡已經開始暴露,所以另外那個家夥便殺死了他滅口。自己千算萬算,隻想到去保護那個唯一的無辜者,卻防不住對方內部自起血端。


    羅飛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又問道:“現場在哪裏,你去看了沒有?情況是怎樣的?”


    許曉雯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她看了眼旁邊的水夷垤。後者會意,從籃子裏端出一隻土碗,那碗裏盛滿了剛剛燉熟的肉類,兀自在熱騰騰地冒著香氣。羅飛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吃東西,此時立刻感到饑腸轆轆。


    許曉雯接過土碗,然後閃動大眼睛看著羅飛:“羅警官,請原諒我無法為你解開手上的繩索。那……我來喂你,可以嗎?”


    羅飛心中一蕩,不自覺地迴避開對方的目光。不過此時的情形,倒也沒有別的方法,他隻能點了點頭。


    許曉雯燦爛一笑,用右手夾起一塊肉,從柵欄隙縫中伸了進來,同時說道:“我會把詳細的情況都告訴你,你不用多說話,隻管聽著就行。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多吃一些,隻有吃飽了,有精神了,才能擺脫困境,幫助我們對付那些壞人。”


    她的言語和神態中充滿了誠摯的關懷和信任,身處如此境地,這番話無疑觸動了羅飛心底那些最的部位,一股奇妙的暖意湧了上來,泛遍了他的全身。


    羅飛張開嘴,接住了遞過來的那塊肉,唇齒間難免與對方潔白的手指有了些許接觸。在這個瞬間,兩個人顯然都有了敏感的反應。許曉雯臉微微一紅,一邊縮迴手來,一邊說道:“白劍惡……白劍惡的屍體是在離寨子不遠的山路上發現的。他的心口附近被刺了一刀,不過這一刀並沒有讓他立刻死亡,他向著山裏的方向又跑了有好幾十米,其間鮮血灑了一地。”


    許曉雯的話語雖然有故意轉移注意力的嫌疑,但羅飛還是立刻凝起了思緒,專心地聽她講述。當他再次用嘴去接對方夾來的肉塊時,已完全成了一種下意識的動作,雙方之間也就沒有什麽尷尬的感覺了。


    卻聽許曉雯繼續說道:“有很多族人反映,昨晚從祭祀場散了之後,白劍惡去過他們家中,並且到每戶人家時,他都會索要一些燈油。”


    “燈油?”羅飛含糊不清地吐出這兩個字來,他剛剛把一塊肉含在嘴裏,還沒來得及慢嚼。


    “是的,這些燈油都加在一塊,數量也不少呢。”許曉雯微微側過腦袋,“不知道他要那麽多燈油幹什麽?”


    羅飛快速嚼了三兩下,把那塊肉半囫圇地吞了下去,騰出嘴來問道:“你們沒有到他的住處去查看一下嗎?”


    許曉雯從水夷垤手中接過一隻茶壺,伸入牢,一邊喂羅飛喝水,一邊迴答:“安密他們仔細查了,卻沒有找到那些燈油。今天清晨的時候,有族人看到白劍惡拎著兩個陶罐往寨子外麵走,而他後來又死在了山路上,難道那些燈油被他帶到叢林裏去了嗎?”


    “有沒有在林子裏找到那兩個陶罐呢?”


    “至少在屍體附近是沒有的,安密還在帶人四下搜索,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發現。”許曉雯交替送進水和肉塊,細心地服侍著羅飛的飲食。


    “難道是被‘他’拿走了?”羅飛沉吟片刻後,自言自語了一句。


    許曉雯並不明白羅飛口中的‘他’是指誰,她眨了眨眼睛,按照自己的思路問道:“帶走燈油的和殺死白劍惡的會是同一個人嗎?”


    “唯一的傷處在心口附近——行刺的人和他熟悉,是在他未加防備的時候下的手;這一刀沒能立刻致命——兇手殺人的手法並不熟練;白劍惡受傷後逃往山林深處——兇手應該是來自山寨方向……”羅飛一條一條分析著,“從這些情況看來,應該不是那個家夥幹的,倒像是……”


    “是誰?”


    羅飛卻搖了搖頭,停止了話語。他心中雖然已大致有了答案,但在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並不習慣把有些東西草率地說出來。


    許曉雯見他如此,也不再繼續追問,待羅飛將那一碗肉都吃完之後,她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後從衣兜中掏出一張紙條,一邊遞進柵欄中,一邊說道:“這是我來到寨子的當天,打掃木屋時從桌子抽屜裏整理出來的東西。本來我也沒有多想,但今天聽水夷垤說起這紙條的來曆,我卻覺得有些蹊蹺了。”


    羅飛掃了眼那張紙條,他的眉頭立刻敏感地了起來。那紙條雖然已顯陳舊,但上麵書寫的八個漢字卻是清清楚楚:百家姓中,排行為周。


    這正是那個精神病院的年輕人自我介紹時總掛在嘴邊的話語。


    “這紙條有什麽蹊蹺的來曆?”羅飛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


    “據水夷垤說,情況是這樣的:那個取走血瓶的人在寨子裏混了近半年,和不少人都很熟了,但是還從來沒見過聖女雅庫瑪。這是因為我姐姐平日裏深居簡出,連普通族人都難得見到她,更別說是外族的男子了。在半年前,這個人卻突然來求見聖女,我姐姐迴絕了他。於是他就寫了這張紙條,托水夷垤傳進來。奇怪的是,我姐姐看到這張紙條後,態度大變,立刻讓水夷垤把這個人帶到了木屋中。正是因為如此,才會發生以後一係列的事情。”


    聽了許曉雯的這段講述,羅飛的心禁不住狂跳了起來。“百家姓中,排行為周”,年輕人用這八個字作為自己的介紹,讓人聽起來總是有些怪怪的。羅飛不止一次地關注到這個問題,但以前都沒有好好的深想過。現在看來,這八個字中顯然蘊藏著極為深刻的隱義,才能如此地打動素來清高聖潔的雅庫瑪。


    羅飛的目光久久地盯住那張紙條,同時在心中反複默念著上麵的內容。他的大腦在飛速地旋轉著,忽然間,似乎有一道亮光從遙遠的天際射過來,一下子驅散了在他眼前遮蔽了多日的濃霧。


    他幾乎要忍不住興奮地大叫!


    紐帶!他終於看到了那條紐帶的真麵目。


    許曉雯注意到了羅飛神情上的變化,睜大眼睛詢問:“怎麽了?你有什麽發現?”


    “是他,原來是他!”羅飛試著用這條紐帶把那些的頭緒穿連起來,很多疑問都能解答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一定是他!”


    “是誰呀?”許曉雯恨不能一下子鑽進羅飛的大腦裏,看看這家夥到底想到些什麽。


    “有誰會對李定國的傳說如此感興趣,為了解那段往事,長時間的深入叢林?有誰會想法設法,不但盜走了血瓶,還要挖開墳墓,取走李定國的屍骨?有誰會了解雨神像的秘密,掌握著讓白劍惡無法反抗的權威?有誰能保留李定國的遺物,甚至是手劄這樣的私人物品?又有誰會不依不饒地糾纏著,成為禰閎寨和哈摩族揮之不去的陰影?”羅飛拋出這一連串的問題後,衝著那張紙條努了努嘴,“所有的答案,就在這八個字上。”


    “你是說那個年輕人?”許曉雯把紙條拿迴到自己眼前,專注地看了會,“他姓周嗎?……難道……他和那個周立瑋會有什麽關係?”


    “不。”羅飛搖了搖頭,“他不姓周。這是個聰明的家夥,他玩了個文字遊戲,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卻又能讓有心人窺出其中的端倪。”


    “百家姓中,排行為周……”許曉雯冥思苦想了片刻,然後她無奈地撇了撇嘴,用求助的目光瞪著羅飛,看來是徹底放棄了。


    “如果隻是姓周,為什麽要說‘排行為周’呢?這句話的關鍵,就在‘排行’兩個字上……你想想,百家姓中,‘周’的排行是怎樣的?”


    “百家姓中的排行?”許曉雯微微蹙起眉頭,依次細數起那些姓氏來,“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周’排在‘李’的後麵,是第五……”


    羅飛的目光突然閃動了一下,許曉雯敏感地停住了口,重新迴味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很快她就發現,那答案正在其中!


    “李後?”許曉雯無法控製那突然其來的震撼感覺,她激動地大叫出聲,“天哪,他是李定國的後人?!”


    不遠處的水夷垤和那兩個隨從都被她的叫聲嚇了一跳,詫異地把目光盯在她的身上。許曉雯連忙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在那幾個人都不懂漢語,這個天大的秘密並不會因此而泄露。


    “是的。”羅飛此時讚許地點了點頭,“‘百家姓中,排行為周’這八個字所隱藏的,正是‘李家後人’的意思。”


    “難道一切都是他幹的?他要為自己的祖先複仇嗎?那他又為什麽會第一個被嚇瘋?而且,他已經精神失常了,正關在昆明的醫院裏,後麵發生的事情,怎麽會和他有關呢?”許曉雯心中湧出諸多的疑問,一股腦地都倒了出來。


    有些問題羅飛現在也未能完全相通,他沉思片刻後,躑躅著說道:“既然已確定了他的身份,那後來發生的事情,將目標鎖定在他的身上,無疑也是最理性,最合乎邏輯的思路……我們在昆明見麵的時候,他是個瘋子,但並不能證明他現在仍然是個瘋子;當時他被關押,也同樣不能證明現在他仍被關押……至少,我們知道,這種病症並非絕對的無藥可治。”


    “對啊,那個周立瑋就有可以治病的藥。”許曉雯迴憶起在昆明精神病院時的情形,“可當時他是堅決反對把藥用在那個病人身上,說是有違職業道德什麽的。”


    的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羅飛才想到通過網絡來尋找病人的家屬,使帶有試驗性質的治療能夠得以實施,沒想到網絡卻引來了嶽東北,從而導致了諸人的雲南邊陲之行。


    “周立瑋肯定沒有對那個病人進行治療,我和他在那段時間一直保持著緊密的聯係。不過……他隨身攜帶的那瓶藥卻丟了,難道是丟在了昆明?”羅飛略想了片刻,然後把思緒拉了迴來,轉向一些更重要的問題,“好了,先不說這個了。你還沒告訴我,那個李定國的後人,他和雅庫瑪見麵之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嗯,這些事都是我從水夷垤那裏聽來的。不過,我相信他不會對我撒謊。”許曉雯一邊說,一邊轉過頭往身旁看了看,她的衛士筆直地站在那裏,雖然身形不高,但卻帶著一種威風凜凜的氣質,而臉上則寫滿了忠誠。


    羅飛的目光也從水夷垤身上掠過,然後他點點頭,對許曉雯的信任表示認同。許曉雯如孩子般得意地一笑,開始講述那段發生在半年前的事情:“那個年輕人被帶進聖女的木屋之後,雅庫瑪讓水夷垤在屋外守候,自己則和那個人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他們從夜晚一直聊到了天色發白,水夷垤雖然不知道這次交談的內容,但是從一些細節上,他還是感覺到這決不是一次普通意義上的會麵。”


    “具體說說,那些細節?”在羅飛看來,細節往往是最能透露出事情本質的東西。


    “年輕人從木屋裏出來的時候,事情非常凝重,顯得心事很深的樣子。在離去之前,他對著木屋深深地行了一個禮,神色間充滿了尊敬和感激,他的眼角甚至閃爍著淚光。水夷垤自己說,他和那個人也算相處得不錯,而在此前,從未見過此人有過這樣的表現。”


    “嗯。”羅飛沉吟了片刻,“後來呢?”


    “年輕人走後,雅庫瑪把水夷垤叫到了屋內,讓他準備一下,第二天晚上要去一趟恐怖穀。”


    “是不是去那個山洞,李定國墓葬所在的山洞?”羅飛眯起眼睛問道。


    “一點都不錯。”許曉雯佩服地看了羅飛一眼,“你肯定也猜到了,一同前去的還有那個年輕人。他們等到夜深人靜之後,才悄悄的出發,似乎不願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到了那山洞之後,雅庫瑪仍然讓水夷垤在動外等待,自己則和那個年輕人進入了洞內,又呆了足足有一整夜的時間。到了天快亮的時候,雅庫瑪一個人走了出來,那年輕人卻留在了洞內。然後雅庫瑪便和水夷垤一道,趕在族人們起床之前迴到了山寨中。此後的一整天,雅庫瑪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的,她總是略帶焦急地往窗外眺望,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她在等那個人迴來?”羅飛猜測。


    “我和水夷垤也都是這麽想的。”許曉雯點頭說道,“可那個年輕人卻一直也沒出現。到了下午時分,有族人到‘恐怖穀’一帶打獵,帶迴了一些不好的傳言。傳言說李定國的墓葬出現了一個大坑,裏麵的屍骨卻不知去向了。”


    “哦,那天下雨了吧?”


    “下雨了?這你都能知道?”許曉雯顯得非常驚訝,“水夷垤可沒和我說這麽詳細。”


    羅飛“嗬”地一笑:“這可不是我推理出來的。我隻是聽說過,那個打獵的人是為躲雨進入山洞,這才發現了墓葬被挖開的秘密。好了,你接著往下說吧。”


    許曉雯做了個釋然的表情,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聽到這個傳言後,雅庫瑪顯得非常焦慮,甚至有些無所適從的感覺。後來,她終於忍不住問水夷垤:‘聽說你和那個年輕人是有交情的,你覺得這個人怎樣?’水夷垤迴答說:‘他是一個勇敢誠信的漢子,如果他答應了您什麽事情,他一定會辦到的。’水夷垤說這番話,雖然有寬慰主人的意思,但確實也是憑心而發。”


    “這可是個很高的評價啊。”羅飛略有些詫異地掃了水夷垤一眼。


    許曉雯輕輕歎了口氣:“也許是他看錯了人吧……因為我姐姐最終沒等到那個人。到了晚上的時候,安密帶著迪爾加來到了木屋,向雅庫瑪詢問聖物的下落。”


    “這個迪爾加在族裏到底是個什麽人物?似乎安密對他非常看重?”


    “他曾經和水夷垤競爭過聖女衛士,雖然失敗了,但一直心有不甘。水夷垤認為那次正是這家夥出賣了雅庫瑪,從而博得了安密的信任。”


    “出賣,怎麽講?”


    “你想啊,雅庫瑪和那個年輕人見麵,包括前往‘恐怖穀’,都是在隱秘的情況下進行的。即使李定國墓葬的問題被發現,也沒道理懷疑到聖女的頭上。可那天安密一進屋,便直接提出要查看聖物,一定是有人走漏了什麽風聲。水夷垤認為,這十有八九是迪爾加的所為。”


    羅飛點點頭,心中暗想:難怪昨晚在祭祀場的時候,水夷垤一見迪爾加便兩眼發紅,出手毫不留情。隨後他又問了句:“雅庫瑪那時是不是已經把聖物交個了那個年輕人。”


    “應該是的。”許曉雯眼中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因為我姐姐麵對安密的責問,卻拿不出聖物來。後來她沒有辦法,隻好帶著安密和迪爾加再次前往那個山洞。這一次,她把水夷垤留在了村寨,並且向他托付了一些東西。”


    “什麽東西?”


    “聖女的‘傳世苦難’。”


    “傳世苦難?”羅飛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他皺起眉頭,“這到底是什麽?”


    許曉雯搖搖頭:“我不知道,甚至連水夷垤也不知道。雅庫瑪讓安密和迪爾加暫時迴避,然後把一封年代久遠的信劄交到了水夷垤手中。所謂的‘傳世苦難’便記載在這封信劄裏。雅庫瑪告訴水夷垤,一定要把這信劄保護好,直到自己平安迴來再交迴;可如果她迴不來了,水夷垤要保證把這信劄交到下一任聖女的手中。除此之外,包括首領和大祭司在內的任何人都絕不可翻閱信劄中的內容,這關係到整個部落的命運,絕非兒戲。”


    “有這麽重要?”


    “是的,極為重要。”許曉雯苦笑了一下,指指身邊的水夷垤,“現在你該明白,昨天他為什麽會知道我是假的‘雅庫瑪’了。”


    是的,雅庫瑪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到水夷垤的手中,還沒有取迴,怎麽會就要將對方處死呢?


    “這封信劄現在在你那裏嗎?”羅飛看著許曉雯問道。


    許曉雯點點頭:“水夷垤今天早上已經交給了我。”


    “你看了嗎?”


    “還沒有。”沉默片刻後,許曉雯幽幽地說道,“我姐姐留下話:看了信劄的聖女,整個部落的苦難將壓在她一個人的身上。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承受這些。”


    羅飛心中一動:是的,在不久之前,她還是一個現代社會中的大學生,一個美麗活潑,前途光明的女孩,要讓她突然麵對這樣的變故,去承受一些不可預知的東西,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想到了這一層,羅飛主動把話題轉開:“那雅庫瑪他們去恐怖穀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呢?”


    “他們走了之後,水夷垤便找了個隱秘的地方把那信劄藏了起來,然後焦急地等待自己的主人。他等了整整一夜,到天亮的時候,等來的卻是安密、索圖蘭和迪爾加等人。安密神情沉痛,不由分說,便下令隨從們把水夷垤捆了個結結實實,投入水牢。後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恐怖穀’出現了神秘的魔影,不少族人被嚇死、嚇瘋。聖物就此失蹤,而聖女——我的姐姐雅庫瑪——也被那個‘惡魔’害死了,不過族人並不知道這個消息,他們隻聽說聖女患了重病。當然了,關於我姐姐的死因,這些隻是安密和索圖蘭的說法。”


    “你在懷疑什麽?”羅飛敏銳地捕捉到對方最後一句話中的潛台詞,試探著問了一句。


    許曉雯反問道:“你覺得呢?”


    兩人四目相交,在這瞬間,雖然雙方都沒有明說,但他們已讀懂了對方的心中所想。


    短暫的沉默之後,羅飛首先開口道:“不管怎樣,你要沉住氣,不能輕舉妄動。現在看來,情勢似乎比我原先的預想還要複雜。雖然有水夷垤保護著你……”


    羅飛沒有把話講完,但他的目光已說明了一切,一種飽關心和牽掛的目光。


    許曉雯咬咬嘴唇:“我明白,我會等你出來的……我需要你的幫助。”說到這裏,她的目光閃動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神秘,“你一定能出來的。水夷垤讓我告訴你,這樹上有一種魚,味道非常好……”


    “魚?”羅飛驀地一愣,他抬起頭,四下裏掃視了一圈,隨即會意地一笑,“是的,魚,我知道了……”


    許曉雯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帶著水夷垤轉身離去。


    那兩個看守一直在密切注視著許曉雯等人的一舉一動,此刻,他們的神經總算可以鬆弛一會了。在他們看來,許曉雯隻是送來了一些飲食,並沒有做任何會危害到水牢安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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