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一直沒忘記祝翠的婆婆,想看看能讓沈潔提醒的人到底啥樣。


    吃飯摳腳?


    邋裏邋遢?


    不講衛生?


    口臭?


    狐臭?


    ……


    好奇心大起,把各種可能被人嫌棄的行為都過了一遍。


    可沒想到猜測和事實相差甚遠,以至於見到真人,她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銀杏下班後哼著歡快的調調迴到家,四月的利潤較三月增長不少,刨去開給學生的工資,卡上的數字也夠讓人心花怒放。


    剛走到樓梯口,祝翠家的門猝不及防的打開,一位老大太手上拎著飯盒,看樣子是要出門。但是她的腳還沒邁出去,人卻先看到銀杏。然後跟受驚了一樣,迅速躲迴屋裏,輕輕關上門。


    銀杏的右腳放在第三個台階上,左腳踩在第二個台階上,持續這個動作兩分鍾才迴過神。


    終於曉得沈潔口中的不要嫌棄是啥意思了。


    我去,這有什麽好嫌棄的。


    想必沈潔自己嫌棄人家,然後以己度人,覺得大家都該跟她一樣。


    祝翠的婆婆沒有任何不雅的動作,隻是外貌上有點一言難盡。乍一看,挺嚇人的。


    右邊的半邊臉全是疙瘩,右眼睛更是“消失不見”,隻有上下眼皮提示這那裏是眼睛的位置。


    見老人家呆在家裏不出來,銀杏想她剛才是不是做了吃驚之類的表情,摸摸臉蛋,酒窩好像好在。


    銀杏杏前世是孤兒,和她一同長大的不乏身體有缺陷的人。


    雖說都是被遺棄的,但是至少她不缺胳膊少腿,外貌正常,無論是上學還是工作,沒受到多少異樣的眼光。


    相反,但多這類兒童從開學的第一天就被不同對待,前去“觀光打量”的娃一批接一致,有些熊孩子甚至律無忌憚的嘲笑。


    心態好點的,能堅持到學校上課,最起碼不當文盲。心態不好的,視學校為洪水猛獸,恨不得此生不再踏入校門半步,私下裏卻比誰都羨慕可以上學的同齡人。


    銀杏很少同情人,但是五肢不全,外貌“猙獰嚇人”者除外。


    想必祝翠的婆婆平時沒少因為“兩樣臉”遭受嘲笑,因此不敢隨意見人。碰到生人後主動迴避,無比自覺。


    銀杏飛快的迴到家,拿了一罐於麥乳精到對麵去,敲了半天門,終於開了條小縫隙,但是老人家仍舊不說話。


    “阿姨,我住在對麵,初次見,過來打個招唿。”銀杏把手裏的麥乳精放到縫隙處,“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


    “阿姨,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盡管提。”


    “……”


    半天等不到迴音,銀杏把麥乳精放到地上,“阿姨,我還有事,先走啦,你忙完了,別忘記把東西拿迴去。”


    銀杏對許場講起祝翠婆婆的事,唏噓不已,活得跟個你兔子的,看到人就跑。


    沒料到的是,第二天祝翠出院後,竟然親自過來感謝謝銀杏。


    她還帶了幾個蘋果過來,專門讓老公華援朝買的,“銀杏,謝謝你。”


    銀杏剛到家,裝糊塗,“謝我什麽。”


    祝翠的睫毛一扇一扇,“這麽多年,婆婆不知道遭受多少白眼,你是第二個見麵就給她示好的外人。”


    她笑笑,“第一個是小時候的我,我家跟老華家門對門。親媽生下我就沒了,新媽特別厲害,整天指桑罵槐,還打人,婆婆看我可憐,時常照顧我。我年紀雖小,卻知道她是個好人,從來不怵她。”


    如果不是因為懷孕,身體又不好,需要人照顧,醫生叮囑隻能靜養,啥活都不能做,更別提舟車勞頓,她是絕對不會讓婆婆過來的。


    去年春上,婆婆來過。


    剛到的時候,嫂子們一個個的過來探望,可熱情了。


    等真正見到人後,除了嫌棄就是惡心。


    有的甚至把婆婆當瘟疫,離得老遠,生怕碰到她,好像挨著就能得上傳染病。更有甚者還有用婆婆來嚇小孩子的,為了這個她還跟人幹過架。


    不滿一個星期,婆婆就提出要迴家。


    呆在村裏,都是認識的人,大家對婆婆的情況見怪不怪。除了一些剛去的小媳婦,沒人會再投過去異樣的眼光,連小孩子都不怕,見麵還親切的喊老奶奶。


    把婆婆送走後,老華枯坐了一夜,第一次動了轉業的念頭。


    公公早已不在,婆婆就老華一個兒子,年紀大了,一個人呆在農村始終不放心。


    最終還是她勸了一嘴,就算轉業,分了工作也在城鎮裏麵,且機關單位的人更加嘴碎。老華才打消念頭,隻是訓練起來裏加拚命。


    祝翠看向窗戶外麵。


    “公公個酒鬼,喝醉了,把婆婆摁在火盆裏,臉才燒成那樣。能撿迴一條命還是當時隻有五歲的老華去隔壁喊人,大家合力把婆婆從火盆裏扯出來。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燒得太厲害,除非去大醫院,那時候家裏窮的叮當響,飽肚子都難,哪有那麽錢。”


    祝翠說著說著就哭,往事不堪迴首。


    銀杏摸出一個幹淨的帕子遞給她,“你和華營長夫妻孝順,讓你婆婆安頓晚年,比什麽都強。”


    放在以後,祝翠公公的行為叫家暴,會被大家不恥,遭受眾人口誅筆伐,搞不好還要坐牢。夫妻離婚後,他還需賠償巨額的醫療費用和各種精神損失費。


    但是在五六十年代,他可以用教訓不聽話的婆娘當做借口,逃過指責,逃過懲罰,然後繼續心安理得的喝酒揍人。


    而大家了,會同情祝翠的婆婆,怎麽嫁了個這樣的酒糊塗。但是絕不會有人勸她離婚,會拚命的給她洗腦,日子都是這樣過得,你好好把兒子帶大,給他娶個媳婦,比什麽都強。


    對外提起她隻會說那個女人命苦,命不好,可憐。


    而等華營長長大有出息後,那些人會說,哎呀,你熬出頭了,兒子當官,媳婦聽話,沒有比你還享福的了。


    滿滿的羨慕,在他們眼中,曾經遭受的一切苦難都不是事。因為好日子來了,不用下地幹農活,白麵饃饃可勁吃,兒子每個月還寄錢迴家,還有什麽不滿的。


    這就是愚昧的悲哀。


    祝翠懷孕了,本就容易多愁善感,這下眼淚跟開了閘的水龍頭似的,一刻不停的往下流。


    把銀杏嚇壞了,趕緊跑到對麵喊人,萬一哭動氣流產怎麽辦。


    華營長不在家,祝翠的婆婆仍跟平時一樣,門隻打開一條小小的縫。


    銀杏站在門口說祝翠哭個不停,老人家慌了,再顧不上其他,打開門就往對麵衝。


    沈潔剛準備下樓喊銀杏一起去上思想教育課,耳朵就捕捉到銀杏焦急的聲音,八卦心大起,索性不下去了,站在樓上鳥悄的窺視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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