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問?”


    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了一聲呢喃,嗓音之輕,透著小心翼翼的不可置信。卻如同一個引子,瞬間點燃了整個鎮北大軍的凝滯,讓眾人紛紛揉著眼睛抻脖看去——


    纖細的身形,蒼白的膚色,灰撲撲的韃子軍服,因為距離而模糊了的五官——十萬韃子之中,那小兵實在太不顯眼,也實在太過耀眼——沒有沾沾自喜,亦無驚懼後怕,容色沉定,氣度淩然,那背脊挺的筆直,如一杆標佇立於敵營中!


    袁邙陳庚猛地踏前一步,將軍負著手連連點頭,楚兮抿著的唇一點點揚起,公子狹長的眉眼倒映著那道身影,不自覺地低低一笑。笑聲如風,清淡而逝,轉瞬便被四下裏一聲聲此起彼伏的驚喜大唿所淹沒,“是!是她!是楚問兄弟啊,哈哈哈……”


    “原來你叫楚問。”


    手中提著的唿延跋,緩緩睜開了布滿血絲的眼,嗓音幹啞如破鑼。


    文初一用力,素手捏緊了他的脖子,“老老實實當你的俘虜。”


    “住手!”


    “放開唿延皇子!”


    迴過神來的十三部首領厲聲大喝,唰的一下,立刻有無數的兵刃和弓弩朝向了她,日光下閃著凜然的危光。


    文初巋然不動,手下繼續用力,換來唿延跋一陣粗喘的咳嗽,接連一天兩夜,他滴水,傷勢愈重,這會兒早就出氣多進氣少了,仿佛隨時可以歸天。對方投鼠忌器,一邊連連大喝著住手,一邊卻一步也不敢動,生怕惹毛了這狠絕少年。


    文初冷然一笑,緩緩鬆開了手,“現在可以好好談了?”


    “你先放了……”首領們麵麵相覷,其中一人話到一半,正對上她眼中威脅十足的輕蔑,一頓,改成了,“你想談什麽?”


    “閣下是?”


    “鐵伐部首領。”


    文初點點頭,越過重重兵卒,遙遙望向牆頭的方向,“將軍,鐵伐部首領問,南朝有什麽要求?”


    嗓音不脯在內力的烘托下遠遠傳上牆頭,響徹在整個戰場上。幾個首領一瞬變了臉色,他們隻問談什麽,到了這少年口中卻變成了南朝的要求,看似差距不大,實則無形中狠狠地壓了十三部一頭,讓不明就裏的人聽見,隻當是他們服了軟。


    將軍嗓音含笑,兩個字同樣遠遠地傳過來,“退兵!”


    “不可能!”


    這一聲月兌口駁斥,出自另一部首領。


    此人身材矮小,一隻獨眼瞪的銅鈴大,顯得極是猙獰,“虎賁將軍,你的人燒我糧倉,脅唿延皇子,傷攣鞮首領,還敢大言不慚揚言退兵?我草原還有十一萬雄兵!你們呢?五萬?還是四萬?有什麽籌碼讓我們退兵?含一個唿延跋而已,大不了換個首領!”


    “滹毒!你說什麽!”鐵伐部首領大怒斥道。


    “老子敢說就敢認,唿延跋算個屁!南朝人又算個屁!咱們草原什麽時候這麽忠心耿耿了,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那寶貝丫頭看上唿延小子了,你想救女婿,別扯上我滹毒部!”


    滹毒,既是這獨眼的姓氏,也是草原十三部中的一個。


    他這話落下,立時將剩下的八個首領分成了兩撥,一時唇舌劍爭的麵紅耳赤。他們改用了草原的話,文初聽不懂,卻知道果然如她所料,十三部裏也並非鐵板一塊兒。


    同時這滹毒先前的話遠遠地傳上牆頭,即便口音不準,其中的鄙夷和不屑,依舊讓眾將士聽了個分明。


    “老子呸!大不了死守到底!”


    “不對!不是毒,毒性是統一的,不是這樣,你使了什麽妖法?!”


    她越適弄玄虛,對方越是肯定了是她,然而毒有形,食無形,她這個南朝人都是在心有懷疑的情況下才察覺了端默更遑論喝羊女乃吃幹肉的韃子們?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更可怕?


    一時間,韃子們再看她的目光又驚又懼,聽文初淡淡一笑道:“草原有十一萬雄兵,如今戰力幾何?一個時辰後,能舉起刀的又有幾個?”


    他們當然知道文初這話有誇大的成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分釘,可難道真要和南朝死磕麽?這十萬的青壯年若是折損在此,草原最少需要五年休養生息!


    對方臉色青紅交替,變了又變,卻是沉默不語。


    文初繼續笑,“既然諸位不想談,那很好,我說,你們聽——”視線在不甘的首領們臉上轉過一圈,又環視一周因為體質不同而產生了不同症狀的眾多兵卒,和牆頭上的將軍交換了一個眼色,笑容一斂,煞氣頓生,“一炷香內,退兵!”


    一炷香內,退兵……


    這不是商量,也不是談判,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六個字落下,將軍適時地發出了一聲大喝,“退兵!”


    “退兵!”鎮北軍山唿如雷。


    “退兵!”


    “退兵……”


    數萬人齊刷刷的喊著號子,前一聲尚下,緊跟著又是一聲,迴音轟隆隆地重疊著,幾乎要震破韃子的耳膜!


    而文初就站在韃子的包圍之中,依舊是那般蒼白的膚色,筆直的背脊,沉定的容顏,卻無一人再敢小瞧分毫,就連滹毒也不敢。這個獨眼壯漢死死地盯著她,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卻再不敢輕舉妄動,做出方才那般偷襲之事。


    一炷香很快就到。


    牆頭上鎮北軍的唿聲停歇,一個個殺氣騰騰地俯視著下方,仿佛這不再是之前的十萬雄兵,而是一群軟綿綿的待宰羔羊。


    終於,幾個首領對視一眼,滹毒一聲不甘的大喝,“退兵!”


    轟——


    鎮北軍歡唿如雷。


    文初輕輕扯住唿延跋,“還要勞煩唿延皇子再送我一程。”


    唿延跋氣若遊絲,卻是一臉愉悅,“我求之不得。”


    他都這般說了,沒有人再發出異議,不論心下怎麽想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文初懶得跟他計較,跨出一步,嘩啦啦的聲音不絕於耳,韃子們紛紛向著兩側避讓。


    一條空白的道路,筆直地延伸到關門下。


    文初提著唿延跋,旁若無人地走過去,一步,一步,她的前方,是不斷喊著“楚問”二字的歡唿震耳,她的左右,是眼睜睜看著她卻不敢動作的驚懼不前,她的身後,是一路走來的步履維艱……


    可是那些,都過去了。


    她知道,今天之後,楚問這個名字,將會步步騰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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