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三十五分,飛機在北城機場降落。


    機場的停車場裏停著一輛邁巴赫,是傅寄忱從瑞士迴來那天晚上,瞿漠開過來接他的。後來他們飛往江城,車就留在了這裏。


    北城近來風大,車身落了一層灰。


    快開到雲鼎宮苑,在後排閉目假寐的傅寄忱睜開眼,透過側邊的車窗看向外麵熟悉的景物,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覺。


    再也沒有那樣一個人在家裏等著他,在他開門進屋後,用溫柔的眼神看過來,給他一個微笑。


    傅寄忱重新閉上眼,像是不願麵對現實,手掌貼在西裝內袋處,裏麵裝著皮夾,夾層裏有她的照片。


    別墅的柵欄門打開,邁巴赫降了車速開進去,停在門廊下。


    夕陽無限好,照在前院裏那些姹紫嫣紅的花叢間,好像一幅色彩濃豔的油畫。


    傅寄忱下了車,手裏拎的不是行李,是沈嘉念的手提袋,開了門,在玄關處換上拖鞋往裏走。


    瞿漠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提著他出差帶的那隻銀色行李箱,放在客廳裏,接下來再沒自己什麽事,他便開口說:“忱總,我先走了。”


    傅寄忱立在沙發邊,對他頷首。


    瞿漠轉身出去,想要輕輕關上門,卻刮來一陣風,以至於門合上的時候發出“砰”的一聲。


    程錦沒收到傅寄忱迴來的消息,聽到門響,從自個兒的房間裏出來,瞧見傅寄忱清瘦的模樣,霎時紅了眼睛:“先生……”


    她抿著的嘴唇輕輕顫抖,話音哽咽道:“是我沒照顧好嘉念小姐。”


    她已經從小鄭那裏知道了,先生一個多星期前迴了北城,緊跟著去了江城,好幾天沒有消息傳迴來,她很擔心,又怕打電話過去給他添亂,便在家裏耐心等待,時不時問小鄭,有沒有嘉念的下落。小鄭跟瞿漠聯係過,得知嘉念在車禍中喪生,屍體到現在還沒找到,先生更是大受打擊一病不起,程錦整個人都懵了。


    她一再向小鄭求證,會不會弄錯了,嘉念怎麽會出車禍。


    小鄭知道她跟沈嘉念關係好,雖然是主仆,相處這麽久,也有了親人間的感情,跟她詳細講了,是一輛重型運貨卡車撞上出租車,導致出租車側翻掉進江裏,沈嘉念剛好坐在那輛出租車裏。


    消防員趕到現場,隻在車裏救出司機和另一名女性乘客,後座的車門撞得稀爛,可能沈嘉念隨著水流衝走了,沒有被及時救上來。


    程錦當時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捂著嘴哭得不能自已,她怎麽也沒想到,那天早上打掃衛生時看到的新聞竟與自己身邊的人相關。


    嘉念就在那輛車裏!


    此刻見到傅寄忱,尤其看著他形銷骨立,麵色憔悴,那雙眼像覆上一層薄冰,沒有一絲溫度,程錦好不容易平複的情緒有些失控。


    她抹著眼淚,心裏清楚,先生跟嘉念感情那麽好,他肯定比任何人都難過。


    “不關你的事,你不必自責。”說完這一句,傅寄忱拿著東西徑直上樓,沒有去管客廳裏的行李箱。


    電梯到了三樓,傅寄忱走出去,先去了沈嘉念的房間。


    一景一物都是她離開時的模樣,一點沒變。她放在床頭櫃上的幾本書,整齊得碼成一摞;她用來當披肩的毛毯,疊成方塊放在沙發上;她用過的陶瓷杯,倒扣在茶幾上的托盤裏;她護膚化妝的那些瓶瓶罐罐,錯落有致地擺在梳妝台上,其中一個透明的亞克力盒子裝了十幾支口紅。


    傅寄忱把手提袋放下,踱至梳妝台前,拉開抽屜,裏麵是首飾收納盒,戒指、耳環、項鏈、發簪都在。


    他至今沒有想通,她為什麽要走。


    有些事,當時沒有察覺,現在再迴想,處處是蛛絲馬跡。


    那一晚在機場送別,她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她依戀不舍的眼神,她黏著他的那些肢體動作,她主動獻上的吻,都是在跟他告別。


    要怪就怪他明明心中有異樣,卻沒有進一步求證,若是在那時反應過來,他會不顧一切從那架飛往瑞士的飛機上下來,牢牢地抓住她的手。


    傅寄忱合上抽屜,來到衣帽間。


    穿過的衣服她都收了起來,裝進收納箱裏,沒摘吊牌的還掛在衣櫃裏。底下放著一個木盒子,有些眼熟。


    他動手打開蓋子,是那套定製的旗袍,嘉念隻穿過一次,在老宅被不懂事的小孩弄髒了,拿到店裏清洗過,之後就被收進盒子裏。


    嘉念說,比起穿上它,更想把它當成藝術品來收藏。


    那時,他摟她在懷,唇角噙笑說,要是喜歡多做幾套就是,旗袍店就開在那裏,隨時都能過去挑選料子。


    沈嘉念笑笑不語。


    往事一幕幕重現,於傅寄忱來說,是甜蜜更是折磨。


    他關上櫃門,轉身走了出去,隔壁他的臥室裏,也處處留著沈嘉念生活過的痕跡,望著那張深色的大床,他腦海裏浮現的並不是什麽旖旎曖昧的畫麵,是她坐在床上,懷裏抱著圓形鐵盒,吃曲奇餅幹的模樣,那是半夜兩點多,她餓了,不願意吵醒廚師起來做宵夜,吃餅幹墊肚子……


    想到她把餅幹碎屑弄到他床單上,滿臉茫然無辜的樣子,傅寄忱不禁莞爾,笑著笑著,唇邊的弧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的悲戚。


    視線忽然掃到什麽,傅寄忱目光一凝,大步走過去,看清桌上的東西。


    是一塊上好的玉。


    沒看錯的話,是他當初轉贈給嘉念的那一塊,被雕刻成兩節藕,手握住剛剛好。底下壓著一張書簽大小的箋紙,泛黃做舊的樣式,上麵似乎有字。


    傅寄忱拿起那枚手把件兒,看到了四個端正娟秀的小字:佳偶天成。


    這手把件兒和紙條是誰留下的,不用他多想。


    她個小沒良心的,丟下一切走了,他跟誰佳偶天成?陸彥之不是說她喜歡他嗎?既然喜歡,為什麽要離開他?


    離開他,她還想跟誰在一起?


    如果此時此刻,她站在這裏,他肯定會罵哭她,這種事上不能心軟,她就是仗著他的寵愛,不再懼怕他,說走就走,一聲招唿都不打。


    心裏想著這些,傅寄忱慢慢握緊了手裏的玉藕,眼眶一點點變得赤紅、濕熱,心間坍塌的廢墟有餘震傳來,以摧枯拉朽之勢,將他僅剩的一點堅強徹底毀滅。


    他一手扶著桌沿,低下頭,桌上的箋紙洇開幾團深色的水痕。


    樓下,廚師在做飯,程錦時而望向電梯,先生大概沒心情吃飯,上去叫他,他不一定聽她的,還有可能惹他不悅。


    程錦歎氣,一時犯難起來。


    哪怕沒有胃口,也得顧惜自己的身體,多少吃點東西,活著的人總要把日子過下去。可是,這話她隻敢在心裏默默地想,說不出來。


    恰在這時,玄關的可視門鈴響了起來,程錦按下接聽鍵,屏幕上出現一張美麗秀婉的臉,挽起高高的發髻,穿著v領的米白色緞麵裙子,外麵罩著淺灰披肩。


    程錦認出那是自家先生的母親,魏榮華女士。


    魏榮華臉上露出淺淡的笑意,開口說:“幫我開一下門。”


    她的語氣算不得多麽客氣,進自己兒子的住處還得跟個外人一樣,向保姆請示,說出去隻怕會被人笑話,她心裏當然不舒坦了,隻不過礙於麵子,沒表現在臉上。


    程錦連忙給門衛打電話,讓他放人進來,而後從鞋櫃裏拆出一雙新拖鞋,放在門內地墊上,打開門出去迎接。


    魏榮華臂彎裏挎著深紫色的提包,踩著細高跟走進柵欄門,打量四周的一草一木,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冷清,甚至花團錦簇,好不喜人。


    一看就是有人專門打理。


    她的兒子她了解,他不喜這些景物,聽說沈嘉念被養在這裏,那就說得通了,定然是她的意思。


    如果魏榮華看過宜城的薔薇莊園,大概會覺得自己不夠了解傅寄忱。(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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