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


    昔日博士學宮的舊製,如今已被清理完畢。


    重新掛上了門匾。


    改製府。


    蕭何、陳平等人,在後麵大半月,基本都在裏麵辦公,在後半月,巴蜀的李二郎,關東的公輸讓等人也陸續到了,每個都獲得了一個不小的辦公地。


    隻不過作為主官的嵇恆,除了當日朝會結束後來了趟,此後便沒有來過。


    倒是張良。


    在後半月不時前去。


    隻是張良畢竟身份有些特殊,蕭何、陳平等人,也都下意識跟張良保持著一定距離。


    張良也不在意。


    除了詢問一下基本情況,便就是在改製府裏打探朝廷消息。


    不得不說。


    臨近皇城,各路消息,聽的總是比外界要齊全,也更快速,至少在這半月裏,張良對北疆的情況有了一個較為具體的認識,對於嵇恆所說的‘經濟戰’,也有了不小的認識。


    在大秦跟匈奴互通商貿下,大秦對外表現出的是很需求牲畜。


    尤其是牛羊。


    在最初一兩年,更是高價收購。


    故匈奴人見有利可圖,在後續幾年,都將很多草地,用來放牧牛羊,以換取高額迴報。


    大秦一直信守承諾,但凡匈奴人以千頭數量的牛羊來販售,都能賣的一個不小的高價,然若是數量低於千頭,則隻會落入到邊疆的小商販手中,而這些小商賈惟利是圖,斤斤計較,最終會不斷壓價。


    因而後續幾年,匈奴各大部族,其實都有所調整。


    主要以大量畜牧牛羊為主。


    而這自然要搶占到其他部族的操場。


    這無疑也擠壓到了其他小部族的生存環境,甚至匈奴大部對於小部族的吞並還因此快速了,而這一切都隻是為了跟大秦互通商貿,在有利可圖之下,匈奴很多草場都變成了牛羊的放牧場,馬匹數量也隨之減小不少。


    隨著雙方互通有無,牛羊的數量越來越多。


    大秦朝堂開始有意壓價。


    而這直接導致了草原的牲畜價格大跌,草原原本就是為了販售才畜牧這麽多,眼下這一被壓價,整個草原的經濟狀況,陡然的急轉直下,賣不出去,就要一直消耗草場。


    加之又遇到幾次有一定規模的旱災跟雪災,這更是讓草原本就捉急的情況雪上加霜。


    最終。


    一番清點下來。


    匈奴人販售一頭牛羊給大秦的利潤,相較過去幾年的付出,實則是入不敷出的。


    在各種抱怨下,匈奴人不幹了。


    也就有了這次南下。


    在張良關注北地的情況時,蕭何跟陳平也注意到了。


    兩人在一番深思後,也發現了這點端倪。


    相較於陳平跟張良,蕭何對內政方麵更精通跟熟練,很輕易的洞悉到了其中的關鍵,互市,本質上是相互的,但大秦地大物博,中原若是真的論起來,是更需要草原的馬的,隻不過大秦偏偏並不怎麽缺馬。


    倒也不是不缺。


    隻是大秦對養馬很擅長。


    大秦立足關中的秦非子就以養馬而擅長。


    後續幾代君主,也或多或少靠‘驅車’或者給周王室送好馬,給自己積攢下的基業,因而養馬這門手藝大秦皇室是很看重的。


    這就導致大秦對馬的需求量並沒那麽高。


    大秦對匈奴索取更多的是牛羊等肉類,這就導致匈奴掉入到曆史上管仲針對小國的那般算計,隻不過匈奴人反應過來太遲了。


    僅僅是通過商貿,其實是達不到效果的。


    其中的關鍵是長城。


    在某種方麵,這時的長城不再是軍事設施,而是更接近一種貿易壁壘,大秦通過長城,將中原跟匈奴的貿易線路跟交易節點死死的控製著,讓匈奴沒辦法討價還價。


    這隻是其中之一。


    大秦跟匈奴互通商貿,還有一點很關鍵。


    參與之中是有商賈的。


    而且是大商。


    這些大商賈跟過去不一樣,這是背地朝廷控製的,而這些人深諳經商之道,所以對於邊地可能串通匈奴的小商販進行了圍剿,繼而保障了貿易的主動權,死死被抓在了大秦手中,而通過早期的高價,也逼死了那些小商賈。


    從而形成了‘皇商’的一家獨大。


    店大欺客。


    從始至終,大秦跟匈奴的商貿,主動權都牢牢被抓在大秦這邊,匈奴根本不能反製,大秦可以不換匈奴的牛羊馬,但匈奴卻難以承受沒有茶葉、鹽巴、絲綢之物。


    如此一來。


    ‘逼反’匈奴,也是大秦可操縱的。


    想到這。


    蕭何麵露一抹駭然。


    他已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如果真是朝廷在逼著匈奴‘反抗’,繼而導致了這場南下劫掠,那是否也意味著韓信的北上,也是在朝堂的預謀之中?


    就是為了扶持韓信‘上位’。


    繼而打壓關中集團?


    “蕭兄,你看出了什麽嗎?”陳平見蕭何麵色驚變,也不由好奇發問。


    蕭何收迴心神。


    他擦了擦額頭汗漬,鎮定道:“隻是想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讓陳兄見笑了。”


    隻是說著這話時,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看向了張良。


    他有種預感。


    張良一定也察覺到了。


    不然不會一來就打探北疆的消息。


    在蕭何看向張良的時候,張良也看向了蕭何,兩人互相對視,張良麵帶淺笑,對蕭何露出了一抹善意的笑容,以及一抹難以言喻的欣賞。


    見狀。


    蕭何立即明白過來。


    他拱手道:“張良兄,一早便看出了?”


    張良搖頭,淡淡道:“沒有,不過後麵漸漸看清了。”


    “這是一場局,一場很早就布下,一場刻意針對匈奴,一場最近才引動,就為了改變目下大勢的局。”


    “對我們而言,北疆的情況,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改製!”


    陳平蹙眉。


    他看得出來,從這段時間的這些文書中,蕭何看出了一些自己沒有看到的東西,而從張良的話語裏,他更是敏銳的聽出了暗藏陰謀的味道。


    而且還算計了很久很深。


    隻是他還沒看明。


    蕭何微微點頭,再度朝張良一禮,沉聲道:“張良兄,蕭何受教了。”


    張良搖頭,淡淡道:“我受不了你一拜。”


    “我同樣是後知後覺,隻不過比你們稍微早點,因而的確會比你們考慮的更遠一點,不過,改製的方向跟關鍵,並不在我們手中,而是在那位府主手中。”


    聞言。


    蕭何心神一凜。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良,看得出張良並非在說假,那是否意味著,改製府的那位府主,其實很早就看穿了此事,所以才能風雨不動安如山,靜等著‘優勢在我’?!


    但這未免太驚人了。


    陳平站定。


    他的目光在張良跟蕭何身上來迴掃視,心中已然是越發好奇起來,因為他能夠很明確的知曉,兩人實則在談論一件很不同尋常的事,隻是他進不去。


    這讓陳平頗感鬱悶。


    他自詡自己才智不孰,雖然當年的確為張良壓製,但也沒到如今這麽分明,而蕭何一個管理內政的人,沒道理比自己還反應的快。


    他定下心神,再度看起了案上竹簡。


    勢要看出一些蹊蹺。


    改製府的其他人,此刻也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雲,隻知道兩人似乎在談論一個很複雜又很重要的事,互相對視幾眼,也跟陳平一般,埋頭到了這些竹簡上。


    見四周的異動,張良眉頭微蹙。


    又很快舒緩過來。


    張良道:“現今天下跟過去不一樣了。”


    “以後還會越來越多。”


    “而今的大秦朝臣,很多都已跟不上了。”


    蕭何望著附近其他人,苦笑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麽,若非他對經濟內政很了解,不然也難以抓住其中關鍵,更不可能這麽快想到這麽多。


    而從張良的話裏,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


    大秦對匈奴發動的‘戰爭’,或許並不是意外,而是一種必然,甚至會逐漸成為大秦對邊疆部族的攻伐利器,這種攻伐相較過去的刀兵,無疑是不見血的,但戰爭的慘烈程度,卻未必比不上過去的刀兵。


    而且這種戰爭是落在國門之外。


    這種新式的戰爭,再輔以改製,隻怕大秦很多官員,根本反應不過來,甚至都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麽,唯有等到‘戰爭’結束,或者像是匈奴等部族走投無路不得不反時,他們才會後知後覺。


    但太晚了。


    這種官員又豈能竊據高位?


    也勢必會被陛下一步步給清理出去。


    而今


    陛下已經在做了。


    隻不過是借著改製之手,一步步的清退或逼退朝臣,給這些人留下一定的體麵。


    想到這。


    蕭何的心沉甸甸的。


    他已意識到自己手中的事多重要了。


    關乎著很多人的生死。


    也決定著大秦的未來!


    改製府很安靜。


    蕭何已再度投入到改製任務中,對於之前整理出的一些想法心得,如今卻有了不同的感悟,不少都為他抹去了。


    日中。


    在伏案一兩個時辰後。


    陳平的雙眼已布滿了血絲,身前的大案上,更是書寫著不少‘關鍵’,在深徹的想了一遍又一遍後,他終於明白張良跟蕭何談論的是什麽。


    是匈奴之變。


    更是一場天下之變。


    大秦的改變,也將從這場‘變數’,正式拉開序幕。(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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