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不識出去了。


    韓信獨自站在營帳內。


    他的身前放著一副巨大的堪輿圖。


    上麵十分清楚的標注著大秦四十二郡,而他此刻駐紮的位置在九原。


    不過隨著朝廷的調令,他們在九原修整一段時間後,便會向東行進,去到高柳城,而後以高柳城為駐紮點,準備南下,韓信手放在地圖上,將朝廷的命令,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他們要南下,首先要過燕地。


    這一趟南下,除了他們要過燕地,翁仲也會過燕地,最終就會演變成雙方的競速,而他們主要方向是從遼東郡開始向下,因而速度上是趕不上翁仲的,因而他們真正的路線是從遼東出發,經孤竹、無終,抵達齊地。


    天下真正的交戰,也將會落在幾座有倉庫的大城上。


    例如廣陽、巨鹿、白馬、昌邑、彭城、東陽、酂縣等地,而他若南下,最有可能跟反叛勢力交手的地方,就是廣陽,而後便是博陽,隨後便是臨淄,即墨。


    若是齊地平了,便四方皆可去。


    韓信在心中暗暗盤算著。


    他不希望打沒有準備的仗,他這一路下去,除了廣陽,基本不會遇到太多的阻礙,頂多是路上有些流寇,沒有那麽多的倉庫城邑,所以嚴不識等校尉有情緒是正常的。


    身為將領,自是希望能多打仗。


    畢竟。


    大秦最看重的就是軍功。


    惟有打仗積累軍功最快,相較匈奴人的奸詐跟來去如風,剿滅中原的反叛勢力,無疑立功來的更快。


    不過。


    韓信並不會大意。


    更不會輕敵。


    他深知六國貴族及地方的草莽、流寇,並不都是酒囊飯袋,他們中不乏有真才實幹的,或許起初,六國餘孽的實力,算不得非常強,但給他們一定時間,定會快速成長起來。


    朝廷顯然不想大動幹戈。


    最終很可能會演變成一場拉鋸戰。


    韓信並不擔心沒仗打,他現在反而期待起來,六國餘孽中會有多少人能脫穎而出,而他又能跟多少人交手。


    並勝之!!!


    然而出乎很多人意料。


    韓信並未急著離開九原,而是帶領著士卒繼續駐紮在九原,絲毫沒有動身前往高柳的跡象,這也讓嚴不識、樊噲等人一臉費解。


    隻不過韓信在這一兩年內,在軍中積攢了很高的威望。


    並無人敢去質問。


    而且。


    韓信是一個性情孤傲的人。


    脾氣並不怎麽好。


    因而也沒有太多人敢去觸這個眉頭。


    隻不過隨著天氣漸漸轉暖,軍中越來越多人生出了疑惑。


    然而韓信根本不屑去解釋。


    在軍中一陣狐疑跟猜忌下,嚴不識倒是漸漸察覺出了一些門道,韓信不是不知道軍中的情況,而是在故意放任,為的便是給燕地製造一個假象。


    朝廷對燕地並不怎麽在意。


    這其實也能理解。


    燕地本就苦寒之地,人口比不過其餘五地,當年秦滅燕時,對燕國針對最為徹底,燕國的王族近乎被屠戮一空,僅有少數貴族僥幸逃生,雖然已過去了十幾年,但燕地貴族如今恐依舊未恢複元氣。


    韓信便是故意‘輕視’、‘放縱’,好讓燕地殘餘貴族能放開手腳。


    隨後。


    他們一路南下也能有更多斬獲。


    而這本就是朝廷的策略。


    而且相較其餘幾地,都知曉了朝廷的動靜,而燕地在他們特意放鬆之下,是最有可能首先舉事的,如此一來,他們反倒能後發先至,率先出擊。


    不過嚴不識,還是沒想明白,韓信的真正心思。


    因為這不太可能是韓信的真正意圖。


    韓信領兵,並不會僅僅盯著一城一池,而是看的十分高遠。


    這就不是他能想到的了。


    陽翟。


    這座昔日韓國舊都。


    張良身在其中。


    他迴到這座舊都,已有一段時日了,韓地他更為熟悉,而且離關中較近,也能更快時間得知天下變動。


    因而在說動其餘貴族後,他便迴到了韓地。


    如今韓國王氏韓成、韓信等人正在韓地招兵買馬,摩拳擦掌,等待著天下生變,不過張良並未現身,而是隱匿在市井之中。


    他對韓成、韓信並不認可。


    這些人難成大器。


    而且韓地距離關中太近了。


    從他最近聽聞到的消息,扶蘇自即位以來,便很早就做出了策略,下令北原、關中、南海各調集了幾支軍隊,駐守在四方,以應付天下可能出現的亂象。


    韓地直麵的就是關中出來的大軍。


    他雖不知會是何人領兵,但毗鄰關中,扶蘇又豈會不安排良將?而且韓地終究離關中太近了,即便韓成等人真的恢複了一些故土,也很容易為秦廷派大軍覆滅,最終依舊逃不過敗亡的宿命,韓成等人真正要做的。


    便是從韓地拉起一支軍隊,而後跟其餘貴族匯合。


    再謀求複國之事。


    隻不過韓成等人目光短淺。


    根本認不清這個現狀。


    他們依舊做著在韓地複國,而後固守城池,等待著其餘貴族援助的大夢,更令張良有些無奈的是,他那位昔日的好友,何瑊,同樣秉承著這個觀點,甚至還一而再的說著,他跟楚地貴族關係莫逆,到時定能說動楚地貴族來援。


    他能理解何瑊的心思。


    流亡太久。


    實在是懷戀舊土。


    也的確是抱著為國赴死之心。


    但空有一腔熱血,卻認不清真正局勢,頑固的固守,隻是在白白浪費力量,反而對天下反秦局勢不利。


    他想過去勸。


    思考一番後,還是放棄了。


    寄人籬下,背井離鄉的滋味不好受,如今他們剛見到希望,自己就去拆穿、去打擊,終是有些太過了。


    而且


    他對於六國貴族能夠成事,心中已抱有極大的質疑了。


    他本以為自己搶先了一步,但最近,張良已漸漸明悟過來,他始終沒有掙脫掉大秦的這張‘羅網’,依舊被死死的束縛著。


    他抬眸,望著天空。


    天空很皎潔。


    但漂浮天上的潔白雲朵,在張良的眼中,卻好似羅網的一個線節,就這般在慢慢的羅織著,也在不斷地下落。


    攻守沒有易型。


    秦廷依舊牢牢占據著主動。


    始皇駕崩,對他們而言,是一件天大好事。


    他們也等待了很久。


    但扶蘇即位後的表現,卻跟他們預想的截然不同,甚至完全是背道而馳。


    扶蘇絲毫沒有任何的退步,依舊沿襲著始皇的大政,並未有絲毫緩和,乃至是短暫停止的想法,即位之初,便宣布要大赦天下,大赦範圍更是有史以來的最廣。


    而後。


    直接以明文形勢,向地方官府發布消息。


    讓地方官府警惕可能出現的動蕩。


    此後更是直接陳兵四方。


    以威懾天下。


    扶蘇的威懾之心,根本不加掩飾,也不加任何遮掩,就這麽明晃晃的告訴天下,我知道你們有心思,但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如此。


    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數月過去,秦廷對關東的戒備,就這麽止步了。


    而後秦廷的所有重心,全部放到了推行各種‘大政’、‘大一統政策’上,好似大秦皇帝的更替對大秦影響甚微,而對關東的防備也實在的起到了作用,在天下穩定的局勢下,自該繼續落實各種大政。


    然事實真的如此嗎?


    明顯不是。


    但秦廷表現出的是天下就是這樣。


    在這種情況下,無疑導致了一個狀況,便是原本該是秦廷警惕六國貴族鬧事,現在搖身一變,變成了秦廷在各種擠壓六國貴族的空間,倒逼他們不得不反,不得不跳出來,而一旦跳出來,便會為秦廷早就布置在四方的大軍剿滅。


    他們儼然落入了秦廷的甕中。


    這一切很莫名。


    又讓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這一來一迴。


    差距可實在太大了。


    首當其衝的便是士氣、人心。


    本該是六國貴族攜‘怨秦’之勢,順應民心揭竿而起,如今卻變成了不得不反,他們的士氣相對就低落了,而秦軍則士氣如虹。


    天下一副轉好模樣,他們這一番舉事,同樣很難得人心。


    而後便是地方官府的態度。


    扶蘇這一道明文政令下去,地方官府徹底沒了選擇。


    隻能二選一。


    若是六國貴族舉事,地方官府態度要麽堅決反抗,要麽就直接倒戈,而秦廷一副早已做好了萬全之策的模樣,這定會讓很多搖擺不定的官員站在秦廷一方。


    對他們同樣大為不利。


    更令他們有些絕望的是,他們已沒有任何退路。


    秦廷就是在不斷收緊對天下的掌控,如今四方都有陳兵,明麵上的確是在針對關東可能出現的亂象,但對於地方官府的威懾力同樣極大,在這種情況下,秦政的推行,無疑會變得順暢很多。


    若是他們再不做出舉措,秦廷步步為營之下,他們的生存空間隻會越來越小。


    最終徹底消失。


    他們現在要麽在沉默中消亡,要麽在沉默中爆發。


    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但無論選那一條,都落入了秦廷算計。


    天下最終的結果,完全要看扶蘇的胃口有多大,他想在關東做到什麽程度,至於官府、六國貴族、天下士人,全都為秦廷玩弄於股掌之間。


    而這便是扶蘇不合常理下導致的局勢變化。


    羅網已成,請君入甕。(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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