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殤悲風,天下縞素。


    整個鹹陽,整個關中,都沉浸在無盡的悲愴之中。


    大街小巷,擺放著無邊無際的祭品香案,飄動著瑟瑟相連的白布長幡。


    城中哭聲一片。


    西城。


    嵇恆的住所。


    此刻屋中隻有他一人。


    胡亥跟贏斯年都已經迴到了宮中。


    嵇恆站在院中,目光蕭瑟的望向鹹陽宮的方向,神色有些黯然。


    他其實早就知曉有這一天。


    隻是當真的來臨時,也不由感到一陣悲慟。


    嵇恆幽幽道:“為德不卒,小人所謂,能夠有始有終,德澤前後,始皇是個偉大的人。”


    “興亡誰人定,盛衰豈無憑,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


    “一個時代結束了。”


    嵇恆轉過身,從案上取出一壺酒,全部倒在了樹下。


    這是他惟一能做的。


    隨即。


    他迴到了屋中。


    隻是在臨靠近屋門時,他一下停住了腳步,隱約聽到漸漸傳來的哭聲。


    嵇恆凝望著天空,望著陰沉如墨的天色,心頭猛然一揪。


    而後踏步進到了屋內。


    天下生亂在即。


    這不會隻是他一人的預感,而是天下很多人的共識,如今隻是舉國彌漫的大喪悲愴,遮掩住了這個共識,但不可否認的是,隨著始皇駕崩的事漸漸遠去,大秦缺少始皇壓陣的影響,將會在天下逐漸顯現。


    大秦朝堂內外都壓著一方沉甸甸的無法撼動的巨石。


    始皇是天下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與此同時。


    關東六國貴族跟士人,等待始皇駕崩,已等了很長時間了。


    如今他們等到了。


    雖然始皇的離世,相較很多人的預估,已是晚了不少。


    晚了整整快一年半。


    在這一年半中,天下有了很多變化。


    但誰人也無法否認,天下之所以能有這些變化,都是因始皇的存在,也唯有始皇,才能讓大秦朝堂長期君臣一心,也唯有始皇能一人壓得六國餘孽、天下士人喘不過氣,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如今大秦的壓艙石沒了。


    而壓在六國餘孽跟士人頭上的大石也沒了。


    天下已變了風雲。


    嵇恆坐在室內,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接一口的喝著。


    他低語著:“夠嗎?或許已經足夠了。”


    “沒有了始皇壓陣,地方的牛鬼蛇神,都會陸續暴露出來,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也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這也將是大秦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


    “也是大秦真正的‘正名’之戰。”


    “這一次風波之後,天下將徹底歸秦。”


    “六國餘孽也將掀不起風浪。”


    “隻是.”


    嵇恆目光一沉。


    “對關東或許殘忍了一些。”


    “關東或將再燃兵戈之禍,也不知會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死於非命。”


    “不過這場禍事避免不了。”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不經曆血與淚是難意識過來的。”


    “或許底層是無辜的,但習慣了作威作福的貴族跟士人,他們是不會甘於就這麽接受現狀的,這幾年秦廷的逼壓,的確讓他們做出了不少的退步,然這終究沒有觸及到他們根本,唯有將六國貴族跟士人的傲氣徹底打掉,才能將天下的動蕩之源消弭。”


    “推掉一個陳舊的貴族體係,卻要重新樹立一個新的。”


    “對此。”


    “始皇給出了一個辦法。”


    “家門閥閱。”


    “即後世稱謂的門閥。”


    “隻不過曆史上的門閥,隨著大秦覆滅,依舊為貴族壓製著。”


    “唯有等到魏晉南北朝時,天下亂世此起彼伏,門閥勢力才最終崛起成型,並一舉奠定了隋唐根基,但門閥過於重視武力,也過於重視軍事,注定為天下掌權者忌憚,尤其是日後還發展成了藩鎮,最終隨著五代十國的戰亂,徹底被掃進了曆史的塵埃。”


    “閥”


    嵇恆蹙眉。


    最終並未去深思。


    太遠了。


    隨著始皇的病逝。


    大秦一切政事活動都停止了。


    原本還在關東的蒙毅,也為朝廷召了迴來。


    而始皇駕崩的消息,也隨之傳遍了天下,落入到天下人之耳。


    泗水郡。


    蕭何在室內來迴踱步。


    他作為泗水郡官員,自是已知曉始皇駕崩的消息,對於始皇的駕崩,他其實並無什麽感觸,但始皇駕崩的影響,卻是他不得不慎重跟思量。


    不多時。


    劉季風塵仆仆的來了。


    如今的劉季,也非是當初了。


    他現在是沛縣的縣尉。


    原本縣尉之職是輪不到劉季這本縣人的。


    隻不過劉季曾進入過扶蘇殿下的事務府,自然不能尋常對待,加之蒙毅在關東的一番折騰,沛縣也被抽調了不少人,短時實在找不到合適人選,隻能從本縣尋找,因而讓劉季填補了空缺。


    劉季進到蕭何家中。


    兩人神色都頗為嚴肅,都是心思敏銳的人。


    進到屋內。


    蕭何便將屋門一關,沉聲道:“消息你都聽說了吧。”


    劉季點頭,沉聲道:“多事之秋來了。”


    “隨著始皇駕崩,天下局勢已變,過去始皇在天下的威望太高,能輕易的將任何事壓下,壓得天下無人敢不服,無人敢忤逆,然隨著始皇逝去,以殿下目前的威望,恐是難以做到當年始皇能做到的事了,各方都會蠢蠢欲動。”


    蕭何正色道:“不止。”


    “蒙毅巡察在碭郡的一些所為,其實引起了關東各郡縣警惕。”


    “尤其是他將田地收迴朝廷的舉措,已引起了關東很多官員不安跟恐慌,隻不過當時無人敢聲張,如今隨著始皇逝去,這件事恐會成為地方攻訐朝廷的靶子。”


    “但這恐隻是開始。”


    “關東對朝廷的試探不會停歇。”


    “而六國餘孽跟士人,為朝廷壓製這麽久,恐早就按捺不住了。”


    “定也會再度在天下生事。”


    “若是殿下處理不好,將朝廷跟地方的矛盾激化,或者讓六國餘孽跟士人,在關東鼓噪起了禍事,隻怕天下局勢將會朝著十分危險的境地發展。”


    “我們身為地方官員,卻是不得不警惕啊。”


    蕭何不敢有絲毫大意。


    他身處關東。


    過去跟各方勢力都有所接觸,深刻知曉地方的黑惡跟難纏。


    過去天下之所以能保持始終保持安寧,一方麵是秦軍的驍勇善戰,讓人不敢明麵挑事,另一方麵便是因為始皇,始皇對天下的威懾力太強了。


    秦軍在始皇的號召下,也能發揮最強的戰力。


    故沒人會在始皇活著時冒頭。


    但現在不一樣了。


    過去壓在天下各方勢力頭上的巨石沒了。


    劉季點了點頭,麵色凝重道:“是啊,但這其實也是早晚的事,始皇終是會死的,我們也注定會麵對這個局麵,可惜留給殿下的時間實在太少了,若是再給殿下幾年,或許殿下也能將心懷鬼胎的各方勢力也壓製住。”


    “奈何天不假年。”


    “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


    “我們還是多想想,怎麽應付接下來的天下之變。”


    “我為縣尉。”


    “手中有一定軍事職權。”


    “而這也是我們今後的唯一依仗。”


    “若是關東真的生了亂子,這便是我們安身立命所在。”


    “這段時間,我會在縣裏加強練兵,必須要有足夠的武力,才能保障我們不出事。”


    “不過。”


    “縣裏一些人並不安分。”


    “需要多加提防。”


    “若是其他地方真的出了狀況,免不了要先下手為強,將地方這些不安分的人,給提前給清理掉,以免這些人做大,最終將我們逼到死路。”


    劉季眼中閃過一抹狠辣。


    他本就是地痞流氓出身,對地方這些人很是了解。


    若是天下真出了事,這些人一定會生事。


    泗水郡並不是所有官員都忠於朝廷,到時內外勾結之下,他們一個不察,就很容易出事,他可不想被人害死。


    不過他若是搶先動手,需要蕭何替自己撐腰。


    不然很容易被一些人奪權。


    蕭何沒有做任何思考,直接點了點頭道:“這你放心,若是真有狀況,我會將所有事認下,不會讓你受到太多影響,不過我還有一個擔心,你認為天下最終會怎樣?”


    劉季沉默。


    最終。


    劉季輕蔑道:“這要看殿下對軍隊的掌控力了。”


    “若是殿下能調動南北兩疆的幾十萬大軍,再由蒙恬、李信、章邯等將領領兵,平定關東亂事不難,若殿下對軍隊控製力一般,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但最終依舊會是朝廷取勝,怕就怕殿下不通軍事,又好大喜功,想借此為自己謀取威望,自己指揮。”


    “那恐就難料了。”


    “不過以我們過去對殿下的了解,殿下並不會做這種衝動的事。”


    “除此之外。”


    “還有一種可能。”


    “就是關東不滿秦廷控製。”


    “執意跟秦廷決裂,徹底倒向反叛勢力。”


    “那種情況下,天下就難說了。”


    “不過秦軍訓練有素,相對而言,取勝的機會更大,但若是時間拖久了,越來越多人起了心思,那結果恐就難料了,因而戰事未到最後一刻,都難言最終會是何方取勝,我也不敢篤定。”


    “而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


    “盡可能為朝廷拖時間。”


    “若是真的事不可為,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們一直有退路。”(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秦國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兩故事換酒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兩故事換酒錢並收藏大秦國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