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父縣。


    寬敞的縣衙內,此刻鴉雀無聲。


    壓抑的讓人感到窒息。


    良久。


    巫馬樞將案上竹簡猛地砸在地,怒喝道:“張良呢?”


    “人呢?”


    “出了這麽大的事,就這麽讓他跑了?”


    “你們平時都幹什麽吃的?”


    “現在事情倒是做了,朝廷也真的派人下來了,但派的不是我碭郡的官員,而是蒙毅,這次更是還帶了數千名士卒,若是朝廷真的嚴查下來,就我們做的這些事,當真能糊弄過去?”


    “就在這節骨眼上。”


    “你們告訴我,張良人不見了?”


    巫馬樞怒目而視。


    他整個人都快要氣炸了。


    原本聽到派的是範目,他心中稍安,畢竟是碭郡的監禦史,雖然沒有打過交道,但作為地方主官,多少還是有點數,也自認跟其他縣官一同遊說,未必不能說服。


    但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秦廷派的人遠不止範目一人。


    還有個蒙毅。


    蒙毅是誰?


    大秦上將軍蒙恬之帝。


    蒙恬可是大秦軍神,軍中國柱一般的存在。


    豈是他們能招惹的?


    也豈是他們能夠收買遊說的?


    一旦蒙毅真較起真來,他們私下做的這些事,全都會被揭的底朝天。


    以秦律之嚴苛,他們必死無疑。


    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第一時間就預感到了不妙,但這個主意是張良出的,以張良之名聲,恐未必沒有辦法,結果手下的小吏告訴自己,張良跑了?


    這讓他如何不怒?


    如何不感到恐懼跟不安?


    四下皆寂。


    良久。


    縣丞凝聲道:“縣令,事已至此,繼續埋怨也沒有意義了,看張良行事如此小心,恐就是沒安什麽好心。”


    “當務之急是將秦廷給應付過去。”


    “依縣丞之見,當下我等應該如何?”巫馬樞一臉陰沉。


    縣丞沒有開口,目光陰晴不定,搖了搖頭,無奈道:“當下,我們根本就沒什麽好的辦法,秦廷根本就不是我們能招架的。”


    “現在郡裏其他大大小小官吏都在看我們的好戲,若是我等應付過去了,這些人恐會如法炮製,若是我等應付不了,恐隻會笑話我等自食其果。”


    巫馬樞一臉鐵青。


    他又如何不知其中道理?


    但正因為束手無策,所以才這般無能狂怒。


    他們在地方,的確對秦律不屑一顧,也根本不屑去了解秦律,但若是秦廷真的派人下來,內心總是要顫三顫的,而且一旦真的為秦廷找到罪證,恐根本就無人會護他們。


    巫馬樞咬牙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不能就這麽等死吧?”


    縣丞麵露一抹苦笑。


    他們現在跟等死又有什麽區別?


    除非直接逃了。


    然而天下之大,他們又能逃到哪裏?


    又有多少人會收留他們?


    何況這次的事,還是以貴族的名義做的,六國貴族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還收留他們。


    這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隨即。


    縣丞似想到了什麽,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他猶豫道:“其實我們未必沒有活路,這次的事,的確是我們幹的,跟貴族強盜也毫無關係,但若是我們真能將這些事推到彭越等強盜頭上呢?也真的能做實是他們做的呢?”


    “隻要‘證據確鑿’,蒙毅又能如何?”


    縣丞目光閃爍。


    聞言。


    巫馬樞眼睛一亮。


    這倒的確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但這談何容易?


    他看向縣丞,凝聲道:“縣丞可是有了主意?”


    縣丞撫須,並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在屋裏來迴踱步,這時巫馬樞也沒有言語,附近其他官員,同樣也屏息凝神,唯恐驚擾了縣丞李林的思考。


    片刻後。


    縣丞李林抬起頭,嘴角掠起一抹冷意。


    他沉聲道:“眼下朝廷的派人還未到,我們還有掙紮的餘地。”


    “誠然。”


    “朝廷這次的出手,出乎我等意料。”


    “也打亂了我們所有計劃。”


    “但”


    “隻要把事情弄成‘真的’,那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李林眼角微闔,閃爍著明銳的光芒。


    他繼續道:“現在鹽鐵為強盜劫走,這事想變成真的,唯有讓強盜自己承認,而彭越等人明顯不會認的,但我等之所以敢打這個主意,便是因彭越手下一些人,其實是很容易被收買的。”


    “隻要我等將這些人收買過來,讓他們主動承認,這事是他們做的。”


    “那這事便就有了掙紮的餘地。”


    “當然。”


    “空口無憑,如何能服人?”


    “何況秦律一向注重證據,沒有證據,再多‘口實’,都做不了真。”


    “因而還要將證據‘落實’!”


    “不過那麽多鹽鐵,我們是不可能真給出去的,也根本拿不出,所以隻能另想辦法,最好的辦法,便是讓人冒充彭越,將一些數額不菲的鹽鐵,偷偷分發給那些強盜家人,而且這些鹽鐵,必須留下是出自那些‘失竊’鹽鐵的痕跡。”


    “在這種事情上。”


    “諸位就不要有任何吝嗇了。”


    “錢再重要,也沒有命重要,我們給的越多,逃脫的機會就越大。”


    “另外。”


    “將一些鹽鐵藏在彭越等人藏身的地方。”


    “並留下失竊‘鹽鐵’的痕跡。”


    “這一筆鹽鐵數量同樣不能少,為的便是說服朝廷官員。”


    “但這種藏盜竊物的地方,隻需有一兩處就行了,再多,我們也拿不出那麽多鹽鐵了,至於更大數量的,全部推給彭越,隻是彭越對這些鹽鐵很看重,除了他心腹,沒有告訴給任何人,而我等抓捕到的強盜,隻知道一些明麵上的隱藏處。”


    “大頭則是不知。”


    “這一番動作下來,也算坐實了此事。”


    “雖然會花費不少的錢糧,但錢糧沒了也就沒了,隻要人在。”


    “錢糧很快就會迴來的!”


    李林陰惻惻的看向四周,眼中露出一抹狠辣之色。


    聞言。


    眾人微微頷首。


    他們對此並無意見。


    雖然要掏出不少錢糧,的確讓他們心在滴血,但隻要能把這次的事糊弄過去,隻要能繼續擔任地方官員,這些掏出去的錢糧,他們自有很多辦法重新拿迴來。


    這點信心,他們還是有的。


    巫馬樞遲疑了一下,好奇的問道:“縣丞的想法是極好的,我等為了保命,也自會願意自掏腰包,隻是就怕彭越等人不配合啊,還有這些被‘收買’的強盜,真就能把這事一口咬下?”


    他心中有些疑惑。


    李林冷笑一聲,冷聲道:“是人都有軟肋。”


    “隻要能拿捏其軟肋。”


    “就不怕他們不嘴硬,也不怕他們會多嘴。”


    “至於彭越?”


    “區區一個強盜,又有何懼?”


    “如今聽到消息,隻怕早就逃了,而且他也不敢不逃,他作為強盜,本就為秦廷不容,又犯下這般彌天大罪,若是為秦廷抓到,又豈會聽他辯解?而且就算他辯清楚了,也是難逃一死。”


    “隻要彭越腦子沒出問題,都一定會躲得遠遠的。”


    “絕不會冒頭。”


    “這點,諸位大可放心。”


    “這些強盜,可怕死的很。”


    “送死的事,他們是不會做的。”


    李林一臉自信。


    巫馬樞等人點點頭,這點他們倒不否認。


    是人都怕死。


    又何況是那些強盜?


    隨即。


    李林似想到了什麽,眼中流露出一抹厲色。


    他沉聲道:“差點忽略了一件事,除了我們這些人,其他知情的人,能處理的就盡量處理掉,知道的人越多,我們就越危險,實在不行,記得送到其他地方去避避,絕不要在這時為人察覺。”


    “若是最終問題出在這些人身上,就實在有點得不償失了。”


    巫馬樞等人點頭。


    這的確是需要注意的。


    對於他們這次的事,知情的人其實不少,而且他們暗中還告訴了其他縣,如今事發,這些人定也會尋求自保,到時傳信過去,這些人不會不聽的。


    巫馬樞道:“此事我會去處理。”


    “多一張嘴,就多一分危險,這個道理我還是懂。”


    “隻是張良呢?”


    “此人逃匿的如此快。”


    “隻怕未必存了好心,若是此人將其中原委泄露出去,以張良在貴族中的身份地位,隻怕很容易就傳的人盡皆知,到時我們恐還沒有辦法反製。”


    李林頷首。


    張良的確是個隱患。


    不過,也並非沒有辦法解決。


    他冷笑道:“還記得當初我們在酒店如何說的嗎?”


    “少了一人。”


    “少的便是這張良。”


    “隻不過後麵我們認為這樣會得罪張良,引得張良報複,如此心智的人,一旦結怨,對我們不是好事。”


    “最終舍棄了。”


    “但如今,既然張良棄我等不顧,我們又何必那麽客氣?”


    “直接把所有事推到張良頭上。”


    “一切都是他栽贓我等。”


    “意欲置我等於死地,破壞我等地方官員跟秦廷的親近,從而實現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們是官。”


    “張良隻是個賊人!”


    “賊喊作賊,哪有那麽容易?!”


    李林嗤笑一聲。


    他根本沒有把張良放在心上。


    張良再怎麽折騰,再怎麽鼓吹,也掩蓋不了,他是六國餘孽的事實,也掩蓋不了過去襲殺始皇的事,相較於張良過去的‘劣跡斑斑’,他的指控,朝廷又豈會輕信?


    聽到李林的話,巫馬樞等人會心一笑。


    “縣丞說的對。”


    “那張良就算再足智多謀,也掩蓋不了,他是大秦逃犯的事,我等隻需稍微鼓吹,就算我等真為朝廷懷疑,朝廷恐也不會去相信一個六國餘孽的話,甚至這還會坐實我等的‘清白’。”


    “畢竟若是我等真的跟他們同流合汙,張良等人營救都來不及,又豈會去落井下石?”


    “是極是極。”


    “這麽說來,我倒挺希望,張良助我等一手。”


    “哈哈。”


    “.”


    縣衙內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前麵的壓抑低沉,如今已蕩然無存。


    不一會兒。


    縣衙眾人便離開了。


    他們都有自己的事去做。


    他們必須趕在朝廷派來的官員到達前,將方才合計好的事落實下去,而且要越快越好,弄得越仔細越周密越好。


    也絕不容有失。


    隨著秦廷發下的兩道政令。


    碭郡上下已暗流湧動,各方勢力在蓄勢待發。


    而將此事最終鬧大的蒙毅,如今正站在船頭,眺望著前方山河。


    他的身後跟著十幾名廷尉府的官吏。


    蒙毅負手而立,望著平靜的水麵,淡淡道:“隨著朝廷的兩道政令下發,隻怕碭郡乃至魏地,都已風聲鶴唳,不知地方的官吏,如今是何等心境。”


    章豨笑著道:“隻怕是亂如麻。”


    “碭郡乃昔日魏國都所在之地,六國殘餘勢力也更為頑固,朝廷滅魏之後,就地征用了很多當地官吏,這些人對朝廷並未抱有什麽敬畏,這次‘巨鹿盜船’的事,便是一次明證。”


    “地方官府該進行一次嚴肅的整飭了。”


    章豨嘴角含笑,眼中滿是殺意。


    他乃章邯三弟,如今隨著章邯調任南海為將,章氏一躍成為朝廷新貴,而他作為章邯三弟,同樣得到了重用,這次便是跟隨蒙毅一同前往碭郡,調查‘巨鹿盜船’事件的‘原委’。


    不過蒙毅也好,章豨也罷。


    他們都清楚。


    他們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這次的‘盜船’,也不是為了針對一個碭郡。


    而是對整個關東官場進行一番整頓。


    滌濁揚清!


    蒙毅轉過身,下令道:“通知下去,船隻靠邊停靠。”


    “先讓碭郡亂一會兒。”


    “等亂的差不多了,再出去收拾殘局。”


    “同時傳令下去,讓鄭將軍率領的三千士卒,即刻出發,前往碭郡壓陣。”


    “我這次倒想看看,碭郡會亂成何樣。”


    “是否真會如殿下所說。”


    “慌不擇路!”


    聞言。


    章豨眉頭一挑。


    他狐疑的看了蒙毅幾眼,心中生出一抹驚訝。


    從蒙毅的話裏,他分明聽出,蒙毅這次前來,殿下是另有指示,而且殿下還對碭郡的情況,提前做了預估。


    但這怎麽可能?


    難道碭郡還會有其他狀況?


    章豨目光閃爍。


    他作為蒙毅下屬,自不會去多問。


    但也暗暗的上了心。


    若是碭郡真生出了其他狀況,殿下就未免太高瞻遠矚了。


    這不由讓人心生驚懼。


    最後兩天就小擺了一下。


    祝大家新年快樂。


    心想事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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