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眉頭緊皺。


    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替趙高求下情。


    畢竟趙高是真心待他的。


    不過,他心中也清楚,就算自己求情,恐也多半無用,趙高一而再的惹怒始皇,還一次次為方士聲張,這豈不是證明始皇錯了?


    隻是。


    趙高終是自己的外師。


    若是見死不救,他實是做不到。


    想罷。


    胡亥輕歎一聲,嘀咕道:“趙高啊趙高,你好好當你的中車府令不好嗎?為何偏要去主動挑事?這下把自己徹底搭進去,今後恐連中車府令的官職都保不住了。”


    “不過現在能保你一條命就不錯了。”


    “至於其他的”


    “我胡亥隻是一個公子,哪有資格跟權勢護住?”


    “就算是大兄來了,恐也是無用。”


    “唉。”


    胡亥長歎一聲。


    也是讓四周宦官去備車馬。


    他已打定主意,隻讓始皇留趙高一命,至於官職什麽的,則全然廢掉。


    就這胡亥還擔心恐不能如願。


    不多時。


    胡亥到了始皇行宮。


    他讓殿外的宦官替自己傳話。


    隨後,便安靜的站在殿外,這一站便是大半天。


    始皇根本沒有想見的想法。


    見狀。


    胡亥苦笑一聲。


    他高聲道:“父皇,兒臣胡亥求見。”


    “聽聞父皇染疾,兒臣痛心不已,隻想服侍父皇身邊。”


    “隻願上蒼有眼,讓父皇能早日恢複,或讓胡亥替父皇承擔痛苦。”


    “兒臣感恩!”


    在停頓半晌之後,胡亥還是說出了口。


    “在兒臣前來路上,聽聞中車府令趙高,因故為父皇降罪,兒臣不知趙高犯下何事,隻是趙高為兒臣外師,精心教導兒臣多年,眼下趙高犯罪,兒臣本不該出麵求情,隻是多年教導之恩,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兒臣又豈能置之不理?”


    “因而兒臣還想請父皇開恩,免除趙高死罪,將其貶為庶民,留其性命。”


    “兒臣自知犯忌,但師恩之情,兒臣實不敢不理。”


    “望父皇成全。”


    “兒臣今後定恪守禮數,唯父皇之命是從,絕不敢再有任何背離之心,兒臣莽撞不肖,言語多有失當,請父皇息怒,莫要因胡亥傷了身體。”


    “胡亥知罪。”


    說完。


    胡亥直接以頭搶地。


    長跪不起。


    殿外的宦官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將胡亥的情況進殿稟告給了始皇。


    隻是始皇根本沒有理會。


    在跪了數個時辰後,胡亥臉色慘白。


    他已知曉,始皇心意已決。


    一旁的宦官低聲道:“公子,莫要再跪了,趙中車府令這次已徹底觸怒了陛下,而且此事是直接交由的禦史大夫處理,這便足見陛下之憤怒,公子若是繼續這樣,非是在為趙高求情,而是在置趙高於死地,陛下前麵身體才剛剛染疾,並未恢複完全。”


    “公子又這般,這是置陛下於何地?”


    “公子乃陛下子嗣,如此為一個外臣求情,若是陛下恩準,卻是傷了皇室威嚴,若是陛下不準,恐傷了父子恩情,公子何以要如此魯莽?”


    聞言。


    胡亥已是痛哭流涕。


    他神色悲愴道:“胡亥知道自己不肖,陛下身體染疾,我身為兒臣,未第一時間在身邊服侍,而今父皇堪堪醒來,胡亥就又讓陛下神傷,實是不忠不孝,但趙高跟胡亥師生多年,更是看著胡亥長大的,過去也曾幫助胡亥良多,若是因此喪命,胡亥恐會抱憾終身。”


    “胡亥內心同樣備受煎熬。”


    “一邊為父皇,一邊為良師,心中實在恐慌。”


    “隻是若胡亥不為趙高求情,如此無情無義之人,又談何為父皇盡孝?”


    “胡亥自知愚昧,也不懂什麽大道理,隻知生養之恩、教育之恩不能忘,這是為人之基本準則,胡亥的確不才,也從來都很頑劣,幸得父皇寵信,才能這般自如享樂,隻是這般天地道理,卻是時刻銘記在心,一刻都不敢相忘。”


    “胡亥深知趙高罪孽深重、惡跡斑斑。”


    “也實無顏替其求情。”


    “然十幾年的教育之恩,又豈能這麽冷漠對待?”


    “縱然心中驚惶,唯恐為父皇厭惡,卻也不得不前來,因胡亥不願做那趨利避害之人,更願守護自己的良知操守。”


    “兒臣不敢奢望父皇同意,唯願盡自己的應盡之力。”


    “胡亥叩恩。”


    胡亥再度叩首,額頭叩出了血。


    一旁宦官也是動容。


    隻是當迴頭看了眼大殿,又重新變得肅然起來。


    但也沒有再勸。


    依舊如之前一般靜候在一旁。


    裝作沒見到胡亥。


    入夜。


    胡亥終於扛不住,昏死了過去。


    這名宦官也是連忙揮了揮手,示意四周的侍從,將胡亥公子給抬迴去,並再三叮囑,一定要讓太醫好好的檢查一番,切莫讓胡亥公子身體出現狀況,而後才進殿稟告。


    聞言。


    嬴政一臉冷漠。


    他隻是冷聲道:“既然他想跪,就讓他跪好了,等什麽時候跪明白了,自然就會迴去了,不然恐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了。”


    宦官曹疾苦笑一聲。


    他又哪裏敢接這個話茬?


    而且他也聽得出來,這分明是始皇的氣話。


    隔了一會,曹疾才拱手道:“陛下,胡亥公子性情至真,也並無多少其他想法,隻是秉承著教育之恩,所以才會這般懇切求情,如此赤誠,實是難得,恐也非是想引得陛下不滿。”


    “還請陛下息怒。”


    嬴政冷哼一聲,不悅道:“伱怎麽還未胡亥說起情來了?”


    “性情至真?”


    “朕怎麽沒看出來?”


    “律法昭昭,何時這恩情之說,能淩駕在律法之上了?”


    “臣失言。”曹疾臉色微變。


    嬴政擺擺手,淡然道:“下去吧,讓朕好好想想。”


    “諾。”曹疾連忙道。


    等曹疾離開大殿,嬴政目光稍緩。


    他搖頭道:“這小子,倒是比過去長進不少,知道拿教育之恩來搪塞朕了,不過趙高此人,居心否測,多次揣度朕意,更是明目張膽拉幫結派,真當朕不知道?”


    “而今更是跟方士媾和在一起。”


    “斡旋之心太重,這樣的人不能再用,朕已給過他機會。”


    “隻是他終究還是讓朕失望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何況是兩次?”


    “朕豈敢再用?又豈能再用?”


    “隻是胡亥.”


    嬴政眉頭一皺,心中不由一軟。


    他已年近半百,在這個時代,已算是老人,聽到胡亥這些話,多少是有些動容。


    嬴政指尖輕輕敲擊著案麵,心中也隨之做出了決定。


    夜色時分。


    韓生等方士聽聞了琅琊台傳來的消息。


    原本他們還在興奮的督促,四周士卒將強弓勁駑安在艨艟上,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整個人一下萎靡起來,眼中更不由露出一抹驚懼。


    趙高出事了。


    相較其他幾人的不安,韓生心中更是驚懼。


    他可是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


    而且


    在其他人不知情的情況下,他還私下給趙高了一枚藥石,這雖然是趙高主動要的,但韓生未必不是抱著同樣的想法。


    隻是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趙高被下獄了。


    他雖不知是否跟自己煉製的藥石有關,但心中隱隱有猜測,趙高出事恐跟自己等方士脫不了幹係,因為趙高最近就一直很主動將他們舉薦給始皇,試圖借此重新贏得始皇信任。


    原本他們對此還抱著不小的期待。


    因為這次海上出現大鮫魚,其實有些出乎他們意料,而這也給了他們口實,讓他們能借此宣揚自己的理念,讓始皇能繼續支持出海尋仙藥。


    就實而言。


    目的已經達到了。


    始皇也同意派戰船出海獵鮫。


    這也讓韓終、侯公等人蠢蠢欲動,認為始皇為海中出現的鮫魚震撼,再度相信了世間有仙的事,等到他們將鮫魚獵殺,把這龐然大物搬迴岸上時,定能讓始皇更加信服,到時他們也可借此去索要謀取更多利益好處。


    現在他們有些鬆動了。


    始皇好似根本就沒有信任。


    侯公陰沉著臉,冷聲道:“看來我們都想錯了,始皇根本就沒信任我們,即便海上真的出現了海魔,依舊沒有相信,而趙高誤以為始皇相信了,所以想借此去討始皇歡心,結果卻是碰壁,最終徹底惹怒了始皇,並因此被入獄。”


    “我等精心設計這麽久,本以為能借海魔之勢,一舉扭轉方士在始皇心中的不利影響,結果似乎並沒多少效果啊,若是這次出海獵鮫不利,隻怕我等恐要重蹈徐福的覆轍了。”


    韓終神色陰晴不定。


    他陰沉道:“這不好說。”


    “現在趙高因何入獄還未定論,隻是有相關傳言罷了,若是跟我等無關呢?或者是趙高自己做錯了事呢?這誰能清楚?”


    “我等何必自己嚇自己?”


    “再則。”


    “就算趙高入獄是跟我等有關,但那又如何?我等難道慫恿趙高去犯罪了不成?何況海中出現海魔這非隻是我們知曉,還有不少軍中士卒也看到了,我們隻是向始皇請求,出海獵鮫,隻要我們能成功獵鮫,將鮫身帶迴去,那便證明我們沒有說謊。”


    “以鮫身之龐大,難道還不能讓人相信?”


    “就算始皇不信,我等何錯之有?”


    “就因跟趙高相識?”


    韓終一臉不屑。


    聞言。


    其他方士也暗鬆口氣。


    他們也覺得自己有點太過敏感了。


    趙高的確相對跟他們走的很近,但他們隻是幾個方士而已,還不為秦廷重視,如何能入得了始皇之眼?若是始皇真的相信世上有仙,又豈會怪罪他們這些尋仙之人?而且韓終說的沒錯,他們現在的主要目的還是在獵鮫上,隻要獵的了鮫,不怕沒人不信。


    到時借著出海尋仙的由頭,便可向始皇大肆索要錢財。


    這兩年。


    他們方士過得實在緊巴。


    這種困苦日子,他們也實在受夠了。


    侯公頷首,也是放鬆下來,笑著道:“或許的確是我們多慮了,不過多留點心,總是沒壞處的,我等方士畢竟不如之前了,若是這次依舊不能贏迴始皇信任,再想找到這樣好的機會,就可很難了,也都怪那徐福,自己煉藥不精,還連累了我等。”


    “讓我等始終為秦廷猜忌。”


    “生活一下潦倒。”


    “就連煉製尋常藥石都要去到處討好,我等過去何曾受過這般屈辱?”


    侯公一臉慍色。


    秦一統天下之後,他們生活可謂滋潤。


    隻需煉煉藥石,便能輕鬆享受榮華,但隨著一些方士跟六國貴族媾和在了一起,在天下四散謠言,最終為始皇下令,跟儒生一起被坑殺了,後續則是徐福煉製毒藥石為朝廷發現,連帶著他們再度跟著遭了殃。


    原本的好日子徹底不見。


    潦倒至極。


    若非往常還有一些積蓄,恐根本就撐不到現在,即便如此,原本富態的自己,而今也變得幹瘦,這一切都拜徐福這些人所賜。


    他自是充滿怨念。


    韓終道:“所以我們更要抓住這次的機會,若是能一舉扭轉始皇對我等的印象,或許我們也能恢複過往的生活,至少也會比現在好很多。”


    “不過.”


    “若是始皇始終不肯相信。”


    “我們或許也要開始自謀後路了。”


    “而且沒有趙高替我們傳話,日後想要獻丹,或者做一些其他事,隻會越來越難,朝中的其他大臣可是對我們一直都深惡痛絕,動輒就想將我們趕出朝堂,若是這次不能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隻怕我們在鹹陽呆不了多久了。”


    侯公等人沉默。


    韓終其實說的沒錯。


    沒有趙高傳話,他們在朝中處境隻會越來越難。


    到時別說去尋仙了,隻怕連消息都不能傳到始皇之耳,在那種情況下,隻怕連生計都會越來越困難,或許真像韓終所說,那時隻能去另謀出路了。


    隻是天下之大,他們又能去那?


    投靠六國貴族?


    他們自然是不情願的。


    六國貴族自身都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又能給他們多少好處?


    去投靠地方官吏跟豪強,這固然可行,隻是相較秦廷能給出的東西,這些人能提供的實在太少了。


    他們不太甘心。


    思來想去。


    還是隻能抱緊秦廷大腿。


    良久。


    侯公才咬牙道:“這次獵鮫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定然要教秦廷官員另眼相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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