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


    城中暗流湧動。


    在趙高有意挑唆下,一股針對嵇恆的風暴,正在緩緩的成形。


    胡府。


    胡毋敬的家宅早已門可羅雀。


    自胡毋敬從朝中退下,原本熱鬧的門庭,卻是直接冷清下來。


    前後差異大的驚人。


    胡毋敬正坐在大堂,抿了一口茶水,感受著其中苦澀,最終才頗為不舍的吞進了腹中,這時,他看向自己的長子胡顯,沉聲道:“剛才我聽到屋外有腳步聲,是不是趙高又派人來傳信了?”


    胡顯點了點頭,緩緩道:“父親猜的沒錯。”


    “趙高又派人送來了信息。”


    “此人當真是膽大妄為,胡亥分明已沒了機會,而他更是早已被冷落,卻還敢暗中拾掇人手,意欲改變既有的朝廷局勢,屬實是膽大包天。”


    胡毋敬冷哼一聲,雙眼眯成一條縫,冷聲道:“趙高?不過是陛下的一條家犬罷了,隻是這條家犬卻生出了自己的想法,但這跟我們無關,他既然有心去改變一些事情,此事對我們而言,未必不是有利的,這倒不用去指責。”


    “現在也不到時候。”


    “我記得你前幾天曾說,趙高近來一直在暗中走動。”


    “可知,他又暗中聯係了哪些人?”


    胡顯拱手道:“孩兒的確打聽出了一些事情,像是當初跟殿下有所過節的少府、典客等官員,趙高私下都去走動過,隻是具體有沒有說動,卻是不知,但的確親自登門聯係過,不過從最近趙高這麽頻繁的動作來看,應當是有所斬獲的。”


    “隻是具體斬獲如何,孩兒實在打聽不出。”


    胡顯輕歎一聲。


    他們胡氏早已今時不同往日。


    輝煌不再。


    就算還有一些助力,但早已比不上過去,很多事情也隻能做到這樣。


    胡毋敬微微頷首。


    他並未就此多說什麽。


    家中的情況,他又如何不知?


    雖然心中同樣憤恨不已,但又豈能因此去指責?


    他撫了撫須,沉聲道:“這趙高倒是挺有心計,知曉這些人曾跟殿下有過過節,所以特意去拉攏聯係,為的就是想把這些人拉攏過去,若是真讓其得逞,幼公子在朝中的勢力恐會提升一大截,到時殿下若真出了什麽事,未必不能改變朝廷現狀。”


    “我們倒是要重視一下了。”


    胡毋敬沉吟片刻,突然轉了話題,道:“之前趙高上門時,曾提到過一個鍾先生,此人你下去可有調查過?又曾打聽出什麽消息?”


    胡顯道:“孩兒的確私下調查過。”


    “隻是現在孩兒官職低微,實在沒辦法查的深入,充其量隻算是驗證了一下趙高所說的話,此人現在居住在西城,距離長陽坊三五條街巷,不過這片街巷,似並無太多人居住,往來進出人員很少,外麵似還有侍從護衛。”


    “具體是何情況,卻是沒有查明。”


    “但那鍾先生的確在其中。”


    隨即。


    胡顯好奇道:“方才父親說我們要重視,難道父親準備對這人動手?將其六國餘孽的身份捅出?以便讓朝臣有攻擊殿下的借口?”


    胡毋敬嗤笑一聲,直接搖了搖頭。


    他冷聲道:“你啊,心思太過單純了。”


    “此人這麽得殿下信任,還派出侍從護衛,一旦處理不好,隻會引禍上身。”


    “這豈非是要將我胡氏推入火坑?”


    “而且現在我們並不清楚,這些侍從是殿下私下吩咐的,還是早已稟告給了陛下,得陛下允許後,這才安排的,若是陛下知曉,我們這麽貿然去針對,隻怕會吃不了兜著走。”


    “再則。”


    “趙高跟這麽多官員有過聯係,為何單單隻讓我們去做?”


    “你難道就沒察覺到不對嗎?”


    胡顯一愣。


    他倒是並未想那麽多。


    聽到胡毋敬的話,也瞬間驚醒過來。


    胡毋敬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麵,神色陰翳道:“此事其實是有很大風險跟危險的,其他人不願做,不肯做,所以才會落到我們頭上。”


    “因為你父我遠離了朝廷,對他們其實是低了一頭的。”


    “所以他們才會指使我們去做。”


    聞言。


    胡顯麵露慍色。


    他心中也是頗為憤憤不平。


    趙高等人還真是市儈,他父從朝中去職才多久?就已這麽被人輕視了?


    真是豈有此理。


    胡毋敬心中何嚐沒有怒氣?


    隻是他在朝廷多年,早就養成了極深城府,並未在麵上表露出來。


    胡毋敬平靜道:“這算不得什麽,至少也說明了,我胡毋敬在他們眼中,還是有利用價值的,這總比一點價值都沒有要好,不過現在我胡氏失勢,的確需要借助外力,再度重起,因而雖然對當下的情況有所不滿,卻也不能再什麽都不做了。”


    “不然恐真會為這些人摒棄。”


    “到時我胡氏想再度崛起恐就真遙遙無期了。”


    “至少該到了表明態度的時候。”


    胡顯心神一凜。


    他可是記得,之前父親對這些是嗤之以鼻,根本就沒想出手,這次在聽聞趙高暗中聯係的官員後,卻是突然改變了主意,這便足以明證父親對當下局勢判斷的轉變。


    他問道:“父親言下之意是?”


    胡毋敬並沒急著開口,而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


    唇齒留香,口舌生津。


    這時。


    胡毋敬虛眯著眼,緩緩道:“我若是沒有記錯,當初官山海政策下去時,那鍾先生出麵過一次,當時針對的是關中的鹽鐵商賈,你可暗中將那鍾先生的消息,透露給這些商賈,讓這些人去試探一下這位鍾先生的底細跟虛實。”


    “注意.”


    “不要將我們自己暴露出去。”


    “我們胡氏不適合卷入這些事情裏。”


    “隻能背地。”


    聞言。


    胡顯用力的點了點頭。


    他笑著道:“父親考慮的周到。”


    “商賈跟這鍾先生有怨,借他們之手去試探,實是最合適不過,就算有人發現,也不會輕易懷疑到我們頭上,畢竟.”


    “雙方本就存在利益過節。”


    “商賈因此懷恨在心,意欲私下報複,也是情理之中。”


    “我胡氏與之無關。”


    胡毋敬頷首。


    這正是他的想法。


    趙高意欲借自己之手,去試探鍾先生虛實,他又何嚐不能借力他人?


    胡毋敬道:“你私下去聯係,但不要透露太多,隻是點明此人的住所及身份,至於其他信息,一概不要泄露,但又可以暗中透露,若是他們因此出了事,朝中會有人保他們的。”


    聽到胡毋敬的話,胡顯眼睛一亮,笑著道:“孩兒知道該怎麽做了。”


    “孩兒這就下去辦。”


    胡毋敬點點頭。


    隻是一溜煙時間,胡顯便消失在大堂。


    大堂再度安靜下來。


    唯有胡毋敬一個人閑情逸致的品著茶,隻是相較於最初的苦澀,此刻的茶水明顯甘甜不少,胡毋敬臉上更是不時露出笑容。


    馮氏。


    距懷縣沉船事件已過去了五月之久。


    馮氏經此一事徹底沉寂。


    這幾月裏,一直本分經營,鮮少再有動作。


    隻是這種平靜,隨著一份隔牆投書的出現,被瞬間打破了。


    馮氏大廳。


    馮棟坐在主座上。


    他的身形更顯佝僂,猶如風中殘燭,精氣神十分虛浮。


    相較半年前,馮棟更老了。


    大廳之中,隻有馮棟跟馮振父子二人。


    馮棟目光從手中投書上移開,而後將這份投書小心的放在案上,轉頭看向馮振,問道:“你作為一家之主,對於這份投書是何看法?”


    馮振目光微動。


    他在思索片刻後,緩緩道:“孩兒並不敢保證這份投書的真實性,但從這份投書上的內容來看,的確有人注意到了這位鍾先生,甚至是意欲進行針對,而且很有可能關係到朝堂官員。”


    “然在商言商。”


    “此事其實一個雙刃劍。”


    “一旦成功,將會獲利無窮,今後更是會為朝廷官員庇護,然一旦失敗,同樣也會深受其害,甚至可能一蹶不振,徹底翻身不了。”


    “隻是.”


    “實在過於冒險了。”


    馮振搖了搖頭。


    他的確有過一絲心動。


    隻是考慮到針對的是鍾先生,他心中就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他對這位鍾先生實在是有些發怵,前兩次的交鋒,他們被算計的明明白白,眼下主動去招惹,這屬實有些不明智。


    而且鍾先生得殿下看重,豈是他們能輕易招惹的?


    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見馮振如此識大體,馮棟眼露欣慰之色。


    經過這些年的曆練,馮振不再衝動冒進,也終於能獨當一麵了。


    這讓馮棟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他沉聲道:“你說的沒錯,此事我馮氏絕對不要摻和,我馮氏隻是一個鹽商,沒有那麽大的野心,更沒有那麽大的能力,去參與朝廷的事。”


    “一切以穩妥為主。”


    “不過當這份投書出現之時,我馮氏就注定會受到影響。”


    “我馮氏能穩住心神,其他商賈可未必。”


    “到時我馮氏反倒會成為另類,若是這些人的算計沒有得逞,我馮氏尚且能全身而退,若是那鍾先生真有問題,我馮氏今後再想安分經營,恐也會變得無比艱難。”


    “其中利弊極深。”


    馮振沉默。


    他又如何不知?


    隻是這大半年下來,他早就認清了現實。


    商賈是鬥不過官的。


    而且在官員眼中,商賈根本就不入流,充其量隻是被他們視為棋子,任其擺布,任由他們心思,去做符合他們心意的事。


    眼下涉及到朝廷,這是他們能摻和的?


    到時朝廷會怎樣,他們不清楚,但他們這些商賈,一定會死的很慘。


    這是毋庸置疑的。


    至於那些給出的承諾,完全就是一句廢話。


    僅憑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妄圖讓他們把舉族命運押上,實在是太過高傲跟傲慢了。


    馮振道:“孩兒清楚。”


    “隻是孩兒有自己的考量。”


    “這份投書上雖說明,隻是針對鍾先生,而且是打著為殿下好的名義,但鍾先生跟殿下關係親近,此事多半不是出自殿下之手,而是出自其他人,這便很值得考究了,這究竟是有人見鍾先生跟殿下親近,心中生出了不滿,想要破壞殿下跟鍾先生的關係?還是有其他用意?!”


    “這可是在針對殿下!”


    “殿下豈容他人算計?一旦此事為殿下知曉,定會有人承擔罪責,而這份投書並無留下具體名諱,因而最終承擔後果的恐還是我等商賈。”


    “從任何角度而言,此事都弊大於利。”


    “鍾先生也好,殿下也罷,都是我馮氏招惹不起的,而且這些人根本沒有跟鍾先生打過交道,也根本不知鍾先生的手段,這麽算計,隻會反受其害。”


    馮棟笑著點點頭。


    他說道:“你說的沒錯。”


    “如果是針對其他人,我或許會讓你嚐試,但這些人針對的是鍾先生,這便絕對不要參與其中,此人心思如狐,根本就不是我們能算計的,而且此人對商賈抱有極深的成見,若是最終不成,恐會麵臨此人殘忍的報複。”


    “身死族滅恐都會發生。”


    “我馮氏賭不起。”


    隨即。


    馮棟苦笑一聲,緩緩道:“人心複雜,隨著儲君確立,卻是讓很多人坐不住了,尤其是這位鍾先生風頭正盛,恐是引起了很多人忌憚跟不滿,所以想借此挑起鍾先生跟殿下的嫌隙,隻是這些人又如何知曉,這位鍾先生的厲害?”


    馮振麵露苦笑。


    若是能夠,誰又想見識?


    他們馮氏正是因為飽受其苦,所以才不得不小心翼翼。


    但從這份投書也可察覺到,大秦的朝堂並不安寧,一直有暗流湧動,或許日後朝堂爭鬥會愈演愈烈,到時他們這些商賈,恐也很難再獨善其身。


    想到這。


    馮振眼中露出一抹擔憂。


    他早已褪去原本的雄心勃勃,隻想守住馮氏現有的家業。


    隻是這個想法眼下也變的有些奢侈了。


    馮棟麵色鎮定,沉聲道:“你不用擔慮太多,其他商賈會做什麽選擇,我們不去關心,你隻需堅定一點,不要站在這位鍾先生的對立麵,甚至”


    “有時可為此做出必要的犧牲。”


    “其他人勝不過的。”


    馮振點點頭。


    他心中同樣深信這點。


    越是對鍾先生有所了解,才越發知曉此人的恐怖。


    這是真正的算無遺策!


    智者如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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