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趙高離開了胡府。


    他嘴角帶著笑,腳步很是輕快。


    顯然達成了來時所想。


    等走出胡府所在的街巷,趙高停下腳步,駐足迴頭看了一眼,低聲道:“胡毋敬,你現在已深刻體會到了失勢的滋味,我給你提供翻身的機會,你可千萬要抓住。”


    “若是伱錯過了這次機會,可就不一定有下次了。”


    “嗬嗬。”


    趙高冷笑一聲,快步離開了。


    趙高這段時間在宮中一直都過的不安。


    胡亥跟他越來越疏離了。


    而且對於他的一些建議,也越發不耐煩,甚至是直接不聽了,這讓趙高是又氣又怒又驚,他現在唯一的翻身機會就在胡亥身上,若是連胡亥都放棄了,那他就徹底沒有指望了。


    所以他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必須主動出擊。


    隻是扶蘇日前在朝堂的地位越發穩固,即便趙高有意做些什麽,但也實在找不到手段,不過就在趙高越發絕望的時候,扶蘇卻是自己犯了錯。


    在聽到事務府名冊的一瞬間,趙高整個人都一陣激靈。


    他知道。


    自己的機會來了。


    而且還是扶蘇主動送上來的。


    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扶蘇最近太過順風順水,漸漸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得嵇恆的助力太多,就注定會反受其咎,而嵇恆是燕人,他自是對六國貴族抱有好感,因而就導致了這次名冊上無太多郎官,然郎官才是朝廷的根基,也是朝堂日後穩定的基石。


    扶蘇自己卻摒棄了。


    而在得知胡毋敬的遭遇後,他第一時間就把目光放到了胡毋敬身上,因為此人是最後拉攏過來的,他已經失勢,也被剝奪了官職,眼下無權無勢,而且胡毋敬定然是不甘心就這麽失勢的,若是有機會能翻身,胡毋敬一定會牢牢的抓住。


    不過趙高也清楚。


    胡毋敬畢竟已經遠離了朝堂。


    僅靠一個胡毋敬是不夠的,而且是遠遠不夠。


    但他並不在意。


    胡毋敬在朝堂耕耘這麽久,多少還是會有官員買賬的,他的目的就是拉攏胡毋敬在朝堂的勢力,與此同時,借助一些說辭,讓朝堂的其他朝臣漸漸跟扶蘇生出嫌隙,繼而在扶蘇下一次犯錯時,激起朝臣不滿,從而倒逼扶蘇被廢。


    眼下隻是剛剛開始。


    除此之外。


    他對嵇恆也越發厭惡了。


    若非嵇恆,胡亥豈會疏遠自己?又豈會不信任自己?


    現在胡亥基本不待在宮中了,整日跟嵇恆混跡在一起,完全沒有了任何鬥誌,更失去了任何的雄心,這是趙高容忍不了的。


    不過。


    他沒有急著去勸胡亥。


    他了解胡亥。


    胡亥之所以不爭,是認為爭不過,但若是有朝一日,他有取勝的機會,胡亥就未必不會再生出爭奪之心,到時他就會重新贏迴胡亥的信任。


    他並不擔心自己的做法,會引得胡亥不滿。


    畢竟


    誰人都擋得住權勢的誘惑?


    自己不行。


    胡亥同樣做不到。


    他雖然心中恨嵇恆恨的牙癢癢,卻也不敢直接說出嵇恆的名字,嵇恆畢竟是已經死了的人,若是暴露出來,引起了陛下震怒,到時誰都救不了自己。


    因而在胡顯說出‘鍾先生’時,他直接就應下了。


    嵇恆死了。


    但這鍾先生可是活人。


    他剛才已經把‘鍾先生’的住址,告訴給了胡毋敬,至於胡毋敬會做什麽,那就跟他無關了。


    他也並不在意。


    若是胡毋敬把嵇恆的真實身份給查了出來,並捅了出來,那也是胡毋敬的事,這其實是趙高樂於見到的,畢竟嵇恆沒死,終歸是需要有人擔責的。


    而且扶蘇這麽親信此人,也注定會受到影響。


    到時甚至可借此將扶蘇給拉下來。


    不過趙高心中同樣清楚,胡毋敬這種老狐狸,是不會輕易讓自己再犯險的,想讓胡毋敬去攪這一趟渾水注定不容易,他也不會輕易上當,但知道嵇恆情況的越多,總歸有一天會包不住的。


    到時他的機會就來了。


    另一邊。


    趙高走後,胡府依舊緊閉屋門。


    胡顯站在一旁,有些擔憂的道:“父親,這趙高恐是沒安什麽好心,他分明知道父親你已經從朝中退下,卻還鼓噪父親去惹怒殿下。”


    胡毋敬嗤笑一聲,淡漠道:“你不用這麽擔心。”


    “我又豈會真聽一個宦官的話?”


    “不過趙高說的其實也沒錯,事情的本身是沒有對錯的。”


    “錯的隻是人。”


    “若是扶蘇不再是殿下,那我這次犯下的錯,還能算是錯嗎?”


    胡顯一愣。


    他在腦海想了想,眼中露出一抹驚異,不確定道:“父親這次做的事,其實問題就出在殿下身上,若是殿下換了人,那父親你做的事就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還會變成功勞。”


    “隻是.”


    “隻是殿下是陛下欽定的,又豈容輕易變更?”


    胡毋敬點了點頭,道:“殿下事關大秦日後安穩,自不會輕易變更,但你方才也在場,自是聽到了趙高說的話,我們的這位殿下卻是親信六國餘孽,甚至對那鍾先生已是到了篤信的程度,這次之所以沒有安排太多郎官,恐正是聽了此人的鬼話。”


    “你父我已從朝中退下。”


    “雖然有心將你安置在其中,但的確已無計可施。”


    “但其他朝臣就甘心嗎?”


    “扶蘇可是大秦儲君,眼下跟朝臣政見有了如此大的分歧,又豈會不讓其他朝臣生出不安?若是我們的這位殿下,真的隻願相信關東出身的官員,你認為到時朝臣還能坐得住?”


    “這天下是我們打下來的。”


    “非是扶蘇!”


    “扶蘇顯然還沒明白一件事,治理天下是要靠我們,而非是關東出身的官員。”


    胡顯眼睛一亮。


    他已經明白了胡毋敬想說什麽。


    扶蘇現在表露出的就是對朝廷官員的不信任,這次隻是對郎官們的不信任,但若是突然傳出扶蘇聽信一個六國餘孽,忽略朝廷官員,到時朝堂官員豈會沒有想法?


    僅憑一兩人的確無法撼動扶蘇地位。


    但若是整個朝堂呢?


    到時就算陛下想力保,恐也要權衡一二,而那時扶蘇的儲君之位,當真還能穩得住?


    一旦扶蘇下去。


    那他父親胡毋敬之前犯下的事還算事嗎?


    未必就沒有複起的機會。


    胡顯激動道:“孩兒明白了。”


    胡毋敬搖了搖頭,冷聲道:“你也莫要高興的太早,這趙高也是有私心的,他是想讓我助胡亥公子上位,但他卻是忘了,我胡毋敬隻是得罪了扶蘇一人,所以隻要不是扶蘇為儲君,對我而言,意義其實都一樣。”


    “至於趙高提到的那鍾先生,你下去好好調查一番。”


    “盡可能的摸清此人底細。”


    “若此人當真是扶蘇殿下背後的人,到時未必不能做些文章,堂堂大秦帝國的儲君,不信朝臣,反倒輕信一六國餘孽,這若是傳出去,又如何能讓人心安?”


    “不過此人既得殿下這麽信任,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要輕易去招惹。”


    胡顯點點頭。


    等胡顯走出屋門,胡毋敬在屋中來迴踱步。


    良久。


    臉上卻難掩笑意。


    他輕語道:“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我本以為自己已沒有翻身機會,沒曾想,竟還有人主動送上來,不過這趙高一個宦官,卻敢生出這般膽大妄為的心思,恐也非是好算計之輩,不過想讓我胡毋敬出手,僅靠這三兩口舌還不夠。”


    “你還要做更多!”


    零陵。


    不到半月時間。


    扶蘇名冊上的官員就盡數到了。


    零陵並不是什麽高大城池,充其量隻能算是一座新邑。


    人口並不算多。


    不過因為毗鄰靈渠,加之隨著靈渠修建,附近的居住環境大為改善,因而在城中定居的人,相較過去也是多了不少。


    此刻。


    這種並不算出名的小城,城中卻有不少車馬停留。


    蕭何跟劉季已在三日前趕到了此城,在跟零陵的官員通報一聲後,也是住進了附近安排的住所,而在他們之前,已有不少官員趕到,這幾日互相也算是打了一個照麵。


    相較於蕭何的沉穩,在這種環境,劉季更顯如魚得水。


    臨近晌午。


    眾人齊聚在一間食舍。


    不過李旦、鄭如等人並不在其中。


    他們雖為郎官,但畢竟身有背景,自不會在這種地方進食,而是在零陵的縣衙內進餐,而這間食舍隻有關東來的官員。


    對於這種情況,眾人心照不宣。


    雖然同樣都是殿下征調過來的官員,但李旦這些人畢竟是朝臣之子,身份地位顯赫,跟他們還是有著明顯隔閡,在幾日前雖打過照麵,更多時候依舊是涇渭分明。


    眾人也並不在意。


    他們這些關東出身的官吏,倒是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劉季坐在末梢,一點不覺生分。


    他在吃飽喝足後,拍了拍肚子,斜靠在案幾旁,好奇的問道:“諸位都是各郡縣的能人,可知道這次殿下召集我們來究竟是做什麽?”


    四下靜默。


    沒有人率先開口。


    蘄縣獄掾曹咎遲疑了一下,緩緩道:“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風聲,不過也不知是真是假,據說殿下召集我們前來,是為完成之前胡亥公子在軍中說的話,隻是又好像有不同。”


    閩中郡的君長無諸搖頭道:“我們離鹹陽太遠了,能打聽到什麽消息?就算真的得到消息,也不知傳了多少手,依我看,我們還是少想這些,等殿下來了,我們自然就清楚了。”


    無諸的話贏得了不少人的讚成。


    劉季擺擺手道:“我覺得還是多打聽一點為好,畢竟那些關中出身的官員一直看輕我們,他們肯定知道的消息比我們多,到時殿下來了,把事情說了,這些人做的風生水起,我們還一頭霧水,這不是更讓人看輕嗎?”


    “那能怎麽辦?現在我們唯一知道的,便是殿下令書上寫的,至於其他的,我們哪裏能打聽的出來?那些關中出身的郎官,可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他們有信息,又豈會告訴給我們?”有人道。


    劉季笑了笑,故作神秘道:“這倒未必。”


    “我這幾天倒還真問出了一些事。”


    聞言。


    室內所有人不禁看向了劉季。


    劉季扶了扶自己的竹皮冠,慢悠悠道:“這次跟著一起來的關中官員中,除了有那些重臣子弟,還有一些是關中普通官員,這些人同樣不入那些朝臣子弟之眼,不過他們畢竟靠近鹹陽,知曉的事情也比我們知道的多。”


    “從他們口中,我打聽到了一些。”


    “這次殿下征召我們,似乎得罪了朝中不少人,而且這次還極少征召那些功臣子弟,這其實已足見殿下對我們的重視,不過正因為此,他們這些人也是很受這些關中官員不待見。”


    “這些其實無所謂。”


    “我們是來替殿下辦事的,被不被人待見都不重要,而從這些人口中,我也是打聽到,我們似乎是對軍中的士官做安排,但具體是做什麽,倒是沒有問出來,這些人也沒途徑知曉。”


    “我們現在是在零陵。”


    “緊鄰的便是靈渠,順流而下,可直抵嶺南三郡,所以等殿下到來後,我們多半要深入嶺南腹地。”


    聽到劉季的話,眾人眉頭一皺。


    劉季若沒打聽出錯,他們恐真的要進入嶺南三郡,隻是一旦進入到軍中,他們關東官員的身份,恐會遭至秦人不滿,到時若是行事引起了秦軍不滿,恐會生出不少事端。


    甚至


    還可能有性命之危。


    扶蘇給他們的令書上其實說了一些事。


    便是要他們處理士官的事。


    隻是士官究竟有何事,又要如何處理,卻是沒有提及,而嶺南可是有秦軍五十萬,這要是處理不好,可真要出大問題。


    不少人不禁麵露憂色。


    見狀。


    劉季笑著道:“諸位也莫要這麽驚慌,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不是有不少功臣子弟嗎?他們本就趾高氣昂的,等真有什麽事,我們完全可以讓這些人先做,我們再做借鑒。”


    “所以諸位這幾天稍微忍忍。”


    “別真把關係搞僵了,到時反不好處理了。”


    “諸位都是有大才的人,但現在情勢不明,該忍讓忍讓,該讓步讓步,不要意氣用事,等情況明了了,自有諸位發揮的餘地。”


    “要先耐得住性子!”


    明天開始三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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