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朝廷給蕭何發了令書的消息就傳到了曹參耳中,曹參也是立馬趕到了蕭何的住處。


    剛踏入屋門,曹參就急忙問道:“蕭兄,我方才聽說朝廷給你發了令書?可當真有此事?”


    蕭何點點頭。


    蕭何有一種君子溫和之感。


    不驕不躁。


    他並未急著開口,隻是看了看家中,將曹參帶到了書室內。


    兩人相向而坐。


    曹參急忙道:“蕭兄,說句不當講的話,你這次是不能去的,你之前就已經推卻了數次朝廷的升遷,這次若是答應,一旦引起了朝廷起疑,豈非是在羊入虎口?”


    蕭何沉吟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他輕聲道:“這次恐不能聽從曹兄建議了。”


    “我方才已做出了決定。”


    “我當前往。”


    聞言。


    曹參目光一凝,眼中充滿驚疑,問道:“蕭兄,這是為何?你應當清楚其中的一些情況啊,你這次若是去了,再想從中脫身可就難了。”


    曹參依舊力勸著。


    蕭何麵帶溫笑,淡淡道:“曹兄的擔憂,我豈會不知?隻是這次的確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這次的令書非是去鹹陽,而是去嶺南,也非是朝廷啟用,隻是臨時征調。”


    “另外。”


    “這次進入的是扶蘇殿下的事務府。”


    “令書上說的其實很清楚。”


    “隻是征調我等官員前去處理一些士官之事,等事情結束,我們這些被征調的官員就會重返原職。”


    “並不會因此被拖留。”


    說著。


    蕭何也笑著道:“我蕭何也算飽讀書卷,平生之願,便是能夠盡施自身之才,隻是過去天下形勢波譎雲詭,我雖有心去大展拳腳,卻也不敢真的身處那天下暗流之中。”


    “然現在天下漸漸趨於安穩,雖隻是表象,但的確有了安寧之象。”


    “而今天下的一切變化都源於朝廷。”


    “我等身處泗水郡,距鹹陽太遠,對朝廷的情況知之甚少,雖不時能從郵人或者其他往來的商賈、貴族耳中聽聞一些消息,但大都是隻鱗片羽,不盡詳實,難窺朝廷全貌。”


    “眼下既有機會,我又豈能放過?”


    蕭何從容迴應。


    他的確生出了一些想法。


    當然真的一心為秦還是不可能的。


    之前不願高升,便是看出天下局勢將變,而身處這亂世洪流,他們這般地方官員出身的人,第一要做的便是保身,所以幾次推卻了朝廷升遷調任,隻是這一年來,天下發生了不少事。


    蕭何作為沛縣的主吏掾,對此更是感觸極深。


    他很敏銳的察覺到,因為鹹陽的一些變故,原本有些壓不住的民憤,眼下竟悄然的平息了不少,這讓蕭何很是吃驚。


    他甚至沒察覺到朝廷做了什麽。


    這讓蕭何心中很焦躁。


    身處泗水沛縣,固然遠離了紛爭,但同樣也注定消息閉塞,若是天下局勢不變,倒是一個韜光養晦的好時機,然若是天下局勢安穩,繼續待在沛縣,反倒會漸漸成為籠中之鳥。


    最終隻會為天下所拋棄。


    在這幾個月,蕭何感受到了一股疏離感,這種感觸隨著時間流逝,不僅沒有削弱,反而越來越強。


    這也讓蕭何越發坐不住了。


    他很清楚。


    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繼續這樣下去,恐真就要枯死沛縣了。


    他需要出去。


    需要知曉更多消息,以便於他重新梳理天下形勢,進而做出最為切實合理的舉措,而這次朝廷送來的令書,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扶蘇是大秦儲君,也是當今天下最接近權力中心的人,跟扶蘇的見麵,或許能幫其窺視天下變化一二。


    再則。


    他同樣猜到了扶蘇的用意。


    恐是存著廣納英才,結識天下有才之人的目的,若是扶蘇當真有如此雄心壯誌,大秦或許未必不能從遍地荊棘中再度殺出來。


    他也需要一個平台展示自己。


    聞言。


    曹參眼中還是有些擔憂。


    他搖頭道:“我還是覺得你不當冒險。”


    “太危險了。”


    “而且還是去嶺南。”


    “那邊天氣燥熱,秦軍在那裏過去死傷無數,你若是在那裏染上瘧疾或者其他疾病,恐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再說天下形勢哪有那麽容易改變?”


    “關中跟我們是不一樣的,方方麵麵都有不同,你就算再有才,但礙於楚地的出身,也很難得到重用,反而會遭到很多人嫉恨。”


    “我也知勸說不了你。”


    “但相識一場,實在不想見你冒險。”


    蕭何笑著道:“多謝曹兄好意,正如劉季之前所說,我蕭何過去基本就待在了沛縣,除了每年上計時去泗水郡,基本沒有外出過,這次也順便出去看看這真正的天下。”


    蕭何顯得很開朗。


    見狀。


    曹參歎氣一聲,沒有繼續再勸。


    他知道蕭何一旦確定了想法,就很難再勸動,隻是他們跟秦廷終究不是一路人,他跟蕭何認識幾十年了,眼下又處於天下風雲激蕩之時,實在不想見自己的好友去冒險。


    曹參道:“既然蕭兄已經決定,我也就不再多勸了,隻是路途遙遠,又要遠赴嶺南,路上蕭兄切記注意安全,若是實在不行,蕭兄當盡快迴來,以免夜長夢多。”


    蕭何點點頭道:“曹兄放心,我心中有數。”


    “我這次遠去嶺南,少則兩三月,多則大半年,縣裏的事務恐都要壓在曹兄身上了,還請曹兄多多擔待,等我從嶺南歸來,到時定親自擺酒宴請。”


    “些許政事無妨。”曹參道。


    隨後蕭何對縣裏的情況做了一些交代,等一切交代完畢,已經到了日暮時分。


    離開蕭何家,曹參想了一會,並沒有急著迴去,而是朝著城外走去。


    他對蕭何去嶺南的事,心中還是有些擔憂,準備再去詢問一下劉季的意見,而且蕭何跟劉季關係很好,若是劉季開口,或許蕭何會改變主意。


    不多時。


    曹參就到了劉季家。


    天色已昏暗,屋中依舊有著織布之聲。


    曹參自是清楚是什麽情況。


    當是劉季之妻呂雉在織布,用以補貼日常家用,但想到劉季日常的所為,曹參也不禁苦笑一聲,他其實心中很佩服劉季,僅靠自己的三寸之舌,就將在縣裏名望很高的呂公之女給騙到了手。


    這夫妻二人雖不時吵鬧,但生活上還是互相扶持。


    咚!咚咚!


    屋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呂雉放下手中的紡墜,眼中露出一抹不耐煩。


    她幾乎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劉季在外麵結識的狐朋狗友,大晚上的又找上門來了。


    她冷著臉,前去開了門,正準備數落,卻見是曹參,也是當即變了臉色,笑著道:“曹參,你這麽晚怎麽有空過來?我前麵還以為又是劉三在外麵結識的那些買狗吹喪的人哩。”


    聞言。


    曹參尷尬的笑了笑。


    他自是知道呂雉這尖酸話語針對的誰。


    劉季平素出手大方,為人很仗義,縣裏的遊俠,基本都跟劉季認識,而既然都是遊俠了,自然是一群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之人,因而過去這些人沒少來劉季家中蹭吃蹭喝。


    這也一直讓呂雉怨念極深。


    他們一家自己就過得很是拮據了,劉季還喜歡大手大腳、吆五喝六,若非呂雉這幾年會一手織布補貼家用,他們這個家早就被劉季給敗光了。


    隨著話音落下,屋中走出一人。


    此人身材適中,麵目開朗,頭上一頂矮矮的綠中見黃的竹皮冠頗見新奇,頦下一副短須,使輕鬆的臉膛顯得成熟而多智,其步態語調又給人一種類似痞氣的連帶。


    劉季臉上掛著自然的微笑,幾乎是剛走出屋門,就遙遙拱手作禮而來。


    等走到曹參近前,撇了眼呂雉,開口道:“曹參,你莫要聽這婦人亂說,她一婦道人家,眼裏就隻容得下那幾寸布、幾枚錢,哪懂什麽道理,別跟他見識,走進屋去。”


    說著。


    就直接引曹參進屋去了。


    呂雉冷哼一聲,但也沒有多說。


    去後廚備了些熱水。


    室內。


    劉季斜靠在案幾,好奇的問道:“曹兄,你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了?”


    曹參點了點頭,道:“我這次過來,是想讓你出麵,勸一下蕭何的,今日朝廷發來了一份令書,征調蕭何前去。”


    聞言。


    劉季眉頭一皺。


    他狐疑的看著曹參,不解道:“朝廷令書發就發唄,以蕭何那謹慎勁兒,想找借口推辭,恐再容易不過,不過你讓我勸?難道是蕭何同意了?”


    曹參點了點頭。


    他道:“蕭兄的確同意了。”


    聽到曹參的話,劉季麵露一抹驚異,好奇道:“這倒是稀事,朝廷哪令書說了什麽,竟能讓蕭何都改變主意,這可不容易啊。”


    劉季也來了興趣。


    曹參道:“令書內容我倒是知曉一點。”


    “大秦在一月前確立了儲君。”


    “而這位儲君在前段時間準備開府,不過並不是太子府,而是一個什麽事務府,這個事務府要征調官員,蕭何就在征調的名冊之中,隻是奇怪的是這次這事務府不是負責儲君相關的事,而是要去南海軍中,解決一些軍隊的事。”


    “我正是感覺到了蹊蹺。”


    “所以對此並不看好,隻是蕭兄態度堅定,我實在勸說不動,而過去蕭兄對你敬重有加,若是你開口,或許能讓蕭兄改變主意。”


    劉季沒有迴答。


    他指尖敲擊著案麵,眼珠滴溜溜的轉著。


    良久。


    劉季搖了搖頭道:“我勸不了。”


    曹參卻是一愣,問道:“這是為何?”


    劉季道:“蕭何有自己的想法,他既已做好了決定,又豈能輕易改變?”


    “蕭何的謹慎你是清楚的,他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地的,他這次甘願冒險,恐早就在心中做好了權衡,這豈是我們能勸迴的?”


    “再說了。”


    “也沒有必要去勸。”


    “這可是為儲君府的官員。”


    “一旦扶蘇日後上位,蕭何憑借這層關係,便可直接扶搖直上,到時我們或許還要沾蕭何的光哩。”


    劉季似笑非笑的說著。


    曹參眉頭一皺。


    他感覺劉季沒有說實話。


    他疑惑道:“且不說日後之事,我們之前就有過議論,大秦的政策在地方並不受待見,更是惹得民怨民沸,長期以往,天下恐難以安寧,而且六國貴族還有那些士人,都不是消停之輩,一旦秦廷出了狀況,到時天下恐要亂。”


    “蕭兄這時遠赴嶺南,實不是明智之舉。”


    對於曹參的話,劉季不置可否,他冷聲道:“曹參啊,你這想法有些太呆板了,天下局勢又不是一成不變的,天下將亂?”


    “哈哈。”


    “什麽時候才會亂?”


    “誰能說個準話?誰又敢保證是真的?”


    “若是一直將亂未亂,難道就要這麽一直苦等下去?”


    曹參一下沉默了。


    劉季道:“這才是蕭何的聰明之處,我們畢竟身處的是沛縣,一個不過萬戶人口的縣邑,我們在這裏能看出什麽天下大勢?能知曉多少天下信息?天下的變化,是一個吏員就能把握的準的?”


    “你握不住的!”


    “我當年跟張耳遊曆天下,每日所聽所聞才是件件震耳,在這沛縣一個巴掌大的地方,談什麽天下大勢,想真正知曉天下大勢,唯有去那些消息靈通的地方,蕭何的做法是對的。”


    “現在局勢並不明晰,的確要格外謹慎。”


    “但除了謹慎是不夠的。”


    “光靠謹慎是成不了事的,有時就要冒點險,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走出去,又哪裏能把清天下真正的脈絡?”


    “蕭何這次前去為的便是打探消息。”


    “天下將變未變。”


    “在這種關頭,就越要有冷靜的頭腦,也越要對天下情況有了解,不然一步慢步步慢,到時反倒會深受其害。”


    “你的眼界太局限了。”


    “眼中隻看得到眼前得失,看不到太過長遠,蕭何就不一樣,他考慮的更多,也想的更多,因為”


    “天下或許真的可能不會變!!!”


    “若是天下不變,那他之前的一切舉措,也就成了笑話。”


    “蕭何已不願繼續苦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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