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高幾人麵麵相覷。


    見幾人不吭聲,嵇恆把目光停在了公子高臉上。


    公子高麵露一抹苦笑,稽首道:“先生言重了,我等沒有爵位,按大秦律令,是沒資格出仕的。”


    “不瞞先生,出仕我等兄弟並未想過。”


    “唯一念想,便是獲得爵位。”


    “名不正則言不順。”


    “我等得父皇信任,準許位於宗室籍,但此做法有悖律令,也實在令人難以啟齒,大秦宗室子弟,向來鐵骨錚錚,出入沙場,建功立業者比比皆是,過去不少嬴姓子弟因斬獲軍功過少,沒能位列宗室籍,這也成了不少嬴姓子弟平生之憾。”


    “我等雖位列宗室籍,但實則名不副實。”


    “心中惶恐。”


    “這才特意來請教先生。”


    嵇恆看了公子高幾人,眉頭微微一皺。


    幾人依舊有些隱瞞。


    不過他大抵清楚是為什麽。


    因為他們的宗室籍是始皇給的,若是有朝一日始皇沒了,他們現在頭上的宗室籍,未必在律法上站得住。


    大秦的宗室享受著豐厚的待遇。


    他們素來養尊處優。


    若是有朝一日被奪去宗室籍,對他們而言,恐怕連生計都難以維持,不過公子高等人現在擔心的未必是自己的宗室籍,而是自己子嗣及以後子弟的宗室籍。


    他們現在受到的優待其實是不正常的。


    也是不合禮法律令的。


    但正因為此。


    他們眼下享受的一切是沒有明文規定的,即其實是介於始皇的‘愛護’才能獲得,實則他們隻是一介白身。


    所以他們才迫切的想要獲得爵位。


    因為爵位是實打實的。


    大秦過去的宗室子弟所獲得的年秩、田宅等,都是跟自己的爵位掛鉤的,隻是相對於尋常官員,同等爵位下宗室子弟享受到的更為優渥。


    但畢竟是有法可依。


    眼下始皇年歲上去了,扶蘇也越來越得勢。


    他們卻越來越邊緣化了。


    等到扶蘇即位,到時扶蘇看在兄弟情誼上,或許會保留他們的宗室籍,但他們的子嗣呢?他們自身沒有爵位,其子嗣又如何繼承?


    又能繼承什麽?


    這便是他們的不安之處。


    嵇恆道:“你們其實不用這麽遮遮掩掩,這是宗室子弟都要麵臨的問題,尤其大秦還是以法立國,對此更是嚴明。”


    “你們沒有爵位,即為一介白身。”


    “爾等子嗣同樣為白身。”


    “甚至於因親近關係,爾等子嗣甚至可能被趕出宗廟,到時不僅不能蒙蔭五代,恐怕連三代都夠嗆。”


    “你們有此擔心是正常的。”


    “不過.”嵇恆頓了一下,搖頭道:“伱們的爵位之路其實已經斷了,隨著南北戰事停歇,你們幾乎沒有如過去宗室子弟一般入伍的可能。”


    “至於出仕更無機會。”


    “當年天下一統,新朝初立,百廢待興,官吏匱乏,始皇尚沒有準許讓爾等出仕,眼下更不可能準許。”


    “至於通過奇淫巧技獲得爵位。”


    “也不現實。”


    “大秦涇渭分明的戶籍製,也阻隔了你們獲得爵位的可能。”


    公子高苦笑一聲,肅然端坐的身子,也是一軟。


    他們如何不知這些?


    甚至於。


    當初新朝初立時,他們是支持分封的。


    隻不過不敢明言。


    實則其實算不上是支持分封,隻是不想繼續呆在鹹陽了,更不想成個被圈養的無爵位在身的宗室子弟。


    鹹陽的高牆,對他們而言,已成了牢籠。


    將他們束縛的太久了。


    隻是


    他們不甘心。


    人都是有不甘心的。


    尤其他們還身處大秦皇室,就這麽黯然的甘於沉寂,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們不敢對皇帝位生出覬覦之心,自知沒有這個能力,更不可能得到朝臣支持,一來他們沒有扶蘇這樣的深厚人脈,二來也不怎麽受父皇喜愛,所以早早便打消了那不切實際的念頭。


    但大秦律法嚴明。


    在律法之下,大秦不養無用之人。


    他們心中同樣有危機感。


    而今的他們隻是借著父皇對子嗣的寵愛,才暫時得以位列宗室籍,但這種寵愛是有限度的,也是有時限的,終有一日,這些優待會被收走。


    到時。


    他們一脈又將何去何從?


    若是沒有去過外麵,見識過外麵的世界。


    他們本可以繼續忍受。


    但嵇恆之前提出的重走開國路,卻讓他們一下打開了心扉。


    他們想要走出去!


    他們不想再被關在高牆之內。


    因而這次才特意前來問計嵇恆,想讓嵇恆幫他們出個主意,讓他們能借此獲得爵位,繼而避免日後被掃地出門。


    同時能以有爵者的身份出入皇城。


    嵇恆看著垂頭喪氣的幾人,也是知曉他們的心思。


    皇子的處置曆朝曆代都在想辦法。


    最終其實就兩種辦法。


    一種是封王侯。


    另一種是圈養京城。


    兩者各有好壞。


    分封出去,固然能隔斷跟朝廷大臣之間的聯係,卻同時也容易造成藩王實力過大,就算隻是虛封,因為頂著宗室的頭銜,他們也可在地方大肆斂財,魚肉民眾,曆史上這類事向來是屢見不鮮。


    至於圈養京城,這類容易讓皇子跟大臣們勾連,若是遇到皇帝權弱,甚至可能被強行幹涉朝政。


    兩者各有千秋。


    大秦眼下其實就是圈養京城。


    不過無論選擇哪一種,最終既定的製度都會被打破。


    製度是人創立的。


    活人是不會被死人設置的製度束縛住的。


    隻要利益夠大,就會有人僭越。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秦始皇所謂是禁權於內。


    給予宗室子弟優渥的生活,但嚴格限製他們的自由。


    不準入伍,不準外出。


    這其實是受到了其弟成蟜的影響。


    成蟜的封君其實很大一部分,是自己在沙場中拚殺出來的,雖然極大可能是摘現成的桃子,但終究還是去戰場上走了一遭。


    正因為遭遇了成蟜的背刺。


    始皇對宗室子弟入伍有了極強的戒心。


    而過去宗室子弟獲得爵位,大多就靠著入伍斬獲軍功。


    如此一來。


    始皇幾乎斷了宗室子弟的爵位路。


    大秦現在的宗室子弟能否獲得宗室籍,完全看皇帝的臉色,皇帝親近,自然就能獲得宗室籍,皇帝不悅,直接就可以‘你一介白身不符合宗室要求’,將其驅逐出宗室。


    此舉大幅加強了皇帝在宗室的話語權。


    但也會引起宗室子弟的恐慌。


    對於宗室子弟,嵇恆並沒有太多看法。


    漢朝也好,唐朝也罷。


    最終製度都走偏了,以至於後續不得不狂打補丁,但最終依舊無法避免,宗室子弟迅速膨脹後,對於朝政的極大損耗。


    唐朝尚還好。


    有李世民、武則天等對宗室子弟的斬殺,宗室子弟數量一直有所控製,加之安史之亂後唐朝財政逐漸不濟,軍頭並立,宗室子弟根本沒有得到發育空間,就直接被遏製住了。


    唐朝算是一個特例。


    不過對於宗室子弟的處理,唐朝最為開明,也最有借鑒性。


    隻是在當下宗周宗法製的影響下,唐朝的很多想法,在秦朝推行會遭遇極大的阻力,並不能直接照搬,不然定會導致‘時代’不服。


    嵇恆目光微動。


    他在腦海迴想了一下唐朝的情況,嘴角漸漸掠起一抹弧度,這抹弧度很小,而且很快就藏了下去。


    他開口道:“正常途徑,你們是不可能獲得爵位的,不過尋常之法不可行,另辟蹊徑卻未必不可行。”


    公子高聽到‘另辟蹊徑可行’,立即又燃起了興致,神色興奮的表情流於臉上,原本癱軟下去的身子,重新挺立起來。


    公子高連忙作揖道:“還請先生直言。”


    嵇恆搖了搖頭,道:“有些事還不到時候,也不是現在,我唯一能告訴你們的,便是軍功爵會逐漸改變,而在改變的途中,會促就大量的變化,你們若能借此抓住這些變化,未必不能獲得爵位。”


    “到時出仕也未嚐不能實現。”


    “軍功爵製要變?”公子高一愣,他狐疑的看著嵇恆,眼中露出一抹詫異,這個消息他都未曾聽聞,嵇恆是如何知曉的?


    不過他倒也沒有懷疑。


    嵇恆之才。


    他可是有所了解。


    嵇恆都如此說了,想必當是如此。


    隻是嵇恆這番話太過籠統,也完全沒有給出信息,他們就算想利用其中的變化,也根本無從談起。


    胡亥開口道:“嵇先生,你把話說明點。”


    “軍功爵會怎麽變化?”


    嵇恆看了胡亥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淡淡道:“軍功爵製眼下已不適合大秦了,隻是由著世人的習慣,依舊在執行著,但大秦其實已很難支撐軍功爵製繼續運行了。”


    “所以軍功爵製定然會變。”


    “不過在變之前,大秦會逐步兌現過去的承諾。”


    “部分實賞,部分虛賞。”


    “最終用價值相當或者說是略劣的功賞去兌現,而那時關中會有大量得到實賞及虛賞的民眾,朝廷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去麵對處理這部分。”


    “其中很關鍵的一點,便是準許低爵位子弟入學。”


    “你們的機會就在其中。”


    嵇恆將心中想法緩緩道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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