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


    陶罐中已冒出縷縷白氣。


    嵇恆拿出勺子,稍加攪拌了一下。


    隨後。


    他起身去到了門口。


    門口已空無一人,屋門也早已掩合。


    “徐福.”嵇恆低語一聲,神色很是唏噓。


    他其實對此人並不關心。


    隻是在聽到是徐福時,不禁有些愕然。


    若沒有自己的存在,徐福恐會如曆史上那般,飄然遠去,再也不出現在華夏大地。


    自己的出現,正如某些人眼中的蝴蝶,一隻被雨水打落在地的蝴蝶,數月來,他一直在嚐試振落身上的雨水,在一次次嚐試後,而今終於掃落了全身雨水,可以如願的振翅。


    而這第一次振翅改變的便是徐福的命運。


    這次振翅還很微弱。


    雨水剛脫。


    振幅、頻率都不快。


    但隨著身上的負擔越來越少,自己這隻蝴蝶對天下做出的改變,也會越來越多。


    直至天下麵目全非。


    天下最終會變成何種模樣,嵇恆已不敢去妄自想象。


    他也實在不清楚,大爭五百年,給天下積累了多少寶貴的財富,一旦將這些技術全部發揮出來,大秦又會走到何種程度,冥冥中,他感覺等真到了那時,大秦麵臨的很多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


    甚至可能是好處。


    嵇恆迴了屋。


    他用沾水的粗布,將陶罐的蓋子,露出一條縫隙。


    他輕聲道:“我若沒記錯,曆史上秦始皇的車輦,技術工藝無比精妙高絕,甚至有些後世都難以仿造,若是這些技術工藝真能將潛力完全釋放出來,這天下恐要徹底變了。”


    嵇恆笑了笑,靜等著粥熟。


    鹹陽宮。


    扶蘇已去向始皇複命。


    殿內,站有數人,扶蘇、馮劫,趙高,夏無且。


    扶蘇作揖道:“稟父皇。”


    “徐福已在城西一間民宅中被抓獲。”


    他並未就此多說。


    嵇恆的情況,不便公之於眾。


    嬴政麵色冷漠,喝道:“徐福一個方士,就在鹹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通過暗道逃跑了,還逃了整整一天一夜,你們就是這麽搜查的?若是徐福沒有被人攔住,豈非真讓他逃了不成?”


    “是臣失職。”馮劫驚惶道。


    “失職?”嬴政漠然的看了一眼,冷聲道:“隻是失職嗎?”


    “徐福這暗道挖了可不止一兩天,你們卻對此毫不知情,大秦的官吏何時惰化到這種地步了?”


    四下死寂。


    他們都感受得到始皇的怒火。


    徐福是替陛下煉製藥石的人,差點就逃出城去了,若是真讓徐福逃了出去,大秦豈非要顏麵盡失?


    眼下雖沒成功逃出,但已是狠狠打了始皇的臉。


    始皇又豈能不怒?


    嬴政俯視著下方,冷聲道:“來人,傳朕命令,即日起,徹查鹹陽大小官署,朕倒想看看,而今的鹹陽,有多少屍餐素位的官員,又有多少毫無作為的官吏。”


    “朕也想看看,大秦的法還在不在。”


    聞言。


    眾人臉色驚變。


    他們已聽出了其中深意。


    始皇對現在的朝野現狀很是不滿。


    也不願再容忍了。


    扶蘇麵色微變,最終並未開口。


    徐福逃逸的事,就目下而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全憑始皇裁定。


    他也能猜到始皇的一些心思,大秦的法製這些年崩壞了很多,若是放在商鞅時期,或者昭襄先王時,徐福逃跑不到一個時辰,就會被秦人五花大綁的送到官府,而這次若非徐福誤打誤撞逃到了嵇恆處,短時恐依舊很難被抓住。


    始皇怒的是民心。


    民心不在。


    想到這,扶蘇微不可查的抬起頭,神色很是驚疑的看了始皇一眼,他隱隱間,感覺這或是始皇有意而為,為的就是借此整頓鹹陽的吏治。


    法教正,人心正。


    想重新贏得人心,關鍵在取信於民。


    如何取信?


    首要便在於吏!


    唯有官吏恪守秦法,才能樹立起法的威信,才能重新贏迴民心。


    扶蘇也清楚。


    一旦真的開始整頓,鹹陽短時都難以平靜。


    但這未嚐不是好的開始。


    一念至此。


    扶蘇的心中稍安。


    他拱手道:“商君曾說過: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強,以宿治者弱。”


    “大秦這些年專注大政,為大政做了很多退讓,眼下吏治已有不小敗壞,大秦以法立國,法製不容踐踏。”


    “父皇下令整飭鹹陽吏治,實乃安國安民之舉。”


    “父皇英明。”


    一旁。


    馮劫目光微動。


    他神色掃了眼扶蘇,遲疑了一下,同樣道:“陛下英明。”


    趙高也連聲道:“陛下英明。”


    嬴政看了一眼扶蘇,看向趙高,道:“趙高,你現在去通知禦史大夫頓弱。”


    “臣領命。”趙高連忙道。


    這時。


    扶蘇作揖道:“稟父皇。”


    “兒臣在抓獲徐福時,在他身上搜到了幾枚藥丸。”


    說著。


    扶蘇從袖間掏出一個木盒。


    “讓夏老太醫看看吧,朕也想看看,徐福在臨死前,給朕煉製了什麽藥石。”嬴政譏諷道。


    夏無且心神一凜,伸手將木盒接過。


    他打開木盒,看了幾眼,遲疑道:“陛下,臣得剖開這藥丸。”


    嬴政點點頭。


    夏無且快步出了大殿,將前麵隨身帶來的醫箱帶了起來,隻見他打開醫箱,用揀藥的精致竹夾夾起一粒藥丸,湊近鼻子嗅了嗅,臉色一變,而後又從醫箱中取出一把三寸醫刀,將藥丸一刀切成兩半,再次拿起半粒湊到鼻頭嗅了嗅。


    隨後,夏太醫臉色驚惶道:“臣敢問,陛下可曾服用過此藥?”


    嬴政看向一旁。


    當即有近身宦官前去,將裝盛藥丸的木盒呈了上去。


    嬴政看了幾眼,最終搖了搖頭。


    他問道:“老太醫且說,此藥有何不對?”


    夏無且深吸口氣,將醫刀放迴醫箱,作揖道:“迴陛下,此藥乃大陽大猛之物也。”


    “臣連月來,一直在專研各類藥物,為的就是補齊那副麻沸藥方,因而上至金石,下至草藥,臣這段時間都有去研究,因而勉強認出了其中幾味藥。”


    “臣若沒猜錯的話。”


    “這藥丸恐是以各類猛獸之腎之鞭,輔以淫羊腎,再輔以一些若幹補陰草藥煉製而成。”


    “此藥若是入腹,會強聚體內元氣,每每使人孤注一擲,凝聚精神,對元氣損耗最為強烈,在醫家之中,非是垂死之人,且有大事未了,決然忌用此藥的。”


    “徐福給陛下煉製此等剛烈之藥,分明是存了害命之心。”


    “幸陛下福佑,未服用此藥。”


    “不然危矣。”


    夏無且額頭已滲出了涔涔汗水。


    嬴政冷峻得像石雕。


    夏無且已將話說的這麽明了了。


    若非自己得到了嵇恆提供的藥方,隻怕會一直服用徐福煉製的藥丸,用以強行提振精神,就徐福目前的舉動來看,他煉製的藥丸隻怕有著明顯的壞處,因而徐福才這麽迫切的想出海。


    而且出海是假,逃亡才是真。


    甚至在徐福的預估下,自己的身體恐支撐不到出海,因而特意煉製出這些藥丸,想再給自己繼續強提精神,以拖到徐福能成功出海,隻要徐福能成功出逃,隻怕自己當時已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


    徐福該殺!


    嬴政麵色冷冽,滿眼森然殺意。


    “傳令給廷尉府,將徐福一脈夷三族。”


    “徐福入宮以來,所有推薦、保薦、核準之人,一律查辦。”


    “方士居中煉藥的方士全部處死!”


    “一個不留!”


    舉殿死寂。


    所有人都感受得到始皇的殺意。


    扶蘇更是一臉後怕。


    若是沒有嵇恆,還真讓徐福得逞了。


    而今天下皆係於始皇一人之身,若是始皇出了事,大秦恐真就危了,他可沒有信心,自己能如始皇這般,以眇眇之身懾服天下。


    “陛下英明。”


    舉殿高唿。


    在這幾道政令下去後,夏無且跟馮劫離開了大殿。


    扶蘇依舊站立殿內。


    扶蘇這時才道:“父皇,徐福是在嵇先生住所抓住的,就目前來看,徐福恐早就規劃好了逃亡路線,隻是他沒有料到,父皇會將嵇先生安排在西城,以至於自投羅網。”


    嬴政漠然不語。


    扶蘇又道:“兒臣在去將徐福擒獲時,曾跟嵇先生有過一番對話,嵇先生想讓兒臣替其開口,向父皇要一口鐵鍋,這口鐵鍋,需得大秦皇室專用工匠去煉製,嵇先生說想見識一下大秦最頂尖的工匠技藝。”


    “此外.”


    “嵇先生認為大秦忽視了手工業。”


    “大爭之世,伐交頻頻,手工業得到了長足發展。”


    “若大秦能將手工業的發展,盡數展現出來,或能一改大秦當下的現狀。”


    “大秦立國之後,對手工業也並沒有全盤摸查,因而對手工業具體的情況,並沒有太多詳實的了解。”


    “兒臣認為嵇先生言之有理。”


    “請父皇明鑒。”


    “手工業?”嬴政叩著書案,皺著眉頭,最終搖頭道:“已經遲了。”


    “大政之舉,不容輕動。”


    “重新勘察手工業,需等到大政安穩。”


    “至於嵇恆想要的鐵鍋,給他便是,有何不可?”


    扶蘇欲言又止。


    他想得到的自不隻是一口鐵鍋。


    隻是始皇顯然不想放開皇室工匠掌握的工藝。


    他最終也隻能作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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