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紫良,是魚嗣誠視如珍寶的義子。”


    裴液走出大理寺時,黑貓傳來許綽平和的語聲:“魚嗣誠今年四十七,知內侍省,任三宮檢責使,現掌左右神武軍,是大唐有一無二的最大權宦。”


    “怪不得,為調個牢房的事情,傳喚已是大理寺能做的上限了,總不能刑訊——仙人台能捉他嗎?”


    “近年來仙人台也不入宮掖。”許綽道,“何況我們都知道這荒人並非真的牽連歡死樓,這案子仙人台無法插手太深。”


    裴液沿街往南走去,緩緩點頭:“其實我覺得這人也沒什麽調查的必要。”


    “嗯?”


    “就跟水閘一樣,河溪平常是通的,但洪流一旦有倒灌之虞,閘門就會啪地落下。”裴液道,“這人就是這麽一個閘,他大概並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麽事情,也沒去在乎——這人一來棘手,二來就算殺了捉了,白惹一身腥,也沒什麽價值。”


    “是矣。”


    “我想他背後大概直接就是燕王府,但咱們本來就並非不知道敵人是誰,而是要找其弱點和動向。”裴液道,“所以我想這邊就讓大理寺磨吧。”


    “嗯,不錯。”


    裴液笑了下:“.我是等館主指點我的,怎麽您反倒不說話。”


    許綽淡聲道:“我是像你這樣想的,可惜前幾天剛吟了‘舞陽死灰人’之句,這時得硬氣一些,以備萬一你是想殺他。”


    “.即便荊軻,也是行著禮進秦王宮的。”裴液認真道,“館主對我有誤會。”


    “是嗎?大概是還不熟吧。”


    “.我脾氣很好的。”


    “我不大好。”許綽答道,轉過話題,“你現在去哪?”


    “長安縣衙。”


    荒人入獄的案子確實截斷在這裏了,對方不是在捉迷藏,這人就在麵前,但大理寺沒辦法審訊他。正如許綽昨日所說,神京外破不了的是案情,神京內破不了的是權力。作為從南衙重獄脫出的死刑犯,裴液一入京就體會過這點。


    但是,荒人本身還背著一件案子。


    ——“入獄罪名也正常,殺了府衙的捕快,捉下後身上還背著其他人命,就打入了重獄。”


    荒人與自己素不相識,他入獄來殺自己,背後當然是存在一道意誌的。


    那麽他在這道意誌的支配下,為什麽要殺這名捕快?


    長安縣。


    神京以中為界,西歸長安縣,東歸萬年縣,地處神京,兩縣的政治權能被壓縮得很厲害,基本隻是聽令行事,但在戶口盜賊、治安訴訟等事上卻享有職權,兩縣直接管理神京百姓,也往往是百姓能夠到的最高衙門。


    裴液來到衙前亮了雁牌,趕出來的是一位主簿,兩人見了禮,這位半老的文書有些小心地問道:“裴雁檢,何事貴臨?”


    “沒什麽張主簿,大理寺那邊有件小案子,想起來是貴衙辦的,便來翻翻。”裴液和藹笑道。


    “哦,好說好說。”張主簿道,“不知是哪件案子?”


    “前幾天有個荒人殺捕的事情,聽說是發在西城。”裴液道,“這案子我想看看首尾。”


    “.哦,行。”張主簿蹙了蹙眉,“但這案子我也不太清楚,下麵捉了人,沒怎麽辦呢,南衙就來調令了——我帶您問問吧。”


    “有勞。”


    兩人來到捕快房裏,張主簿徑直走到一人桌前,敲了敲桌子:“趙義,前兩天荒人殺捕的事情,你這兒怎麽記的?”


    桌前人從紙堆裏抬起頭來:“.老丁的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兇犯都押送重獄了。”


    “這位大人要問問案情,你仔細招待。”


    “.哦。”趙義抬頭看了裴液一眼,拱了下手:“行,我找找。”


    張主簿交代了幾句,裴液便請他自去忙了,捕快房裏二三十人的樣子,也是多數匆忙,裴液扯了張凳子在這桌邊坐下,等著這位同樣不年輕的文書翻找卷宗。


    “其實也沒記什麽東西。”趙義輕歎道,“要我說啊,就是倒黴老丁就是在平康坊街上逛著,那蠻子迎麵走來,兩人撞了一下,結果說了不知幾句什麽,那蠻子就三拳把他打死了。”


    “我多句嘴,大人來查這案子做什麽?”趙義終於抽出了一份薄薄的案卷。


    “那荒人身上有些牽絆,便來這邊看看。”


    “哦那我想大人恐怕白跑一趟了。那蠻子身上就算有什麽事情,跟老丁估計也搭不上邊。”


    “怎麽?”


    “就是挨不著唄。”趙義道,“老丁天天就是喝點兒小酒打打牌,晚了上平康坊看看小腰肚皮,挺滋味和樂一個人。”


    “這位丁捕快最近在辦什麽案子?”裴液接過案卷。


    “他最近身上就沒案子。”


    “沒案子?”裴液低下頭翻開案卷。


    【丁玉康,長安縣永安坊人,年四十九,任長安縣捕快十一年,十月十日夜於平康右街與荒人蛇石衝突,太陽穴受重擊塌陷而死】


    “沒案子,年紀大了,也不求往上走,平日在房裏就是做些雜務,上個月還跟我說,也想轉文書呢。”趙義抽出另一本冊子,翻開,“你瞧瞧,他辦的上個案子是九月中,調解永平坊徐氏婆媳關係;再上一個是八月末,處理待賢坊王船王帆兄弟驢歸哪家的糾紛這種案子他迴迴能辦妥帖,我們也挺服他。”


    “.貴衙呢?這間捕快房裏,最近有什麽要緊的案子嗎,和這位丁捕頭沾不沾關係?”


    趙義微怔:“.也談不上要緊吧,現在就是四起遊俠械鬥、七起盜賊案子,近一個月都沒人命官司報上來。這些東西天天有,跟老丁就更不沾邊了,我還理理案卷呢,他是全然不管這些,捕頭也不給他排活。”


    裴液沉默了一下:“屍體還在嗎?”


    “.停著呢,記得他前幾年還帶過個徒弟,後來說是高升到京兆府去了,可再沒見過,現在死了也不見人來取屍。”趙義輕歎一聲,“我們正說湊湊錢,明天給他葬了呢。”


    裴液提劍起身:“帶我去看看。”


    趙義頓了一下,偏頭尋了尋,衝著一個年輕人喊道:“徐柳!引這位大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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