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安靜了那麽久,但總之時至正午的時候,少隴劍道金冊終於還是修成了。


    玉劍閣上飛落下金幅,最後落定的七十二人名錄一一排布在上麵。


    第一正是向宗淵。


    那位裴液少俠最後依然如傳奇一般,他沒有下劍台比試,據說他在玉劍閣裏勝過了所有人,但又自己放棄第一,飄然離去。


    補他位置的是一位博望來的五生少女,聽說之前也是拿了劍函的,卻不知為何拒掉,修冊會最終給她議定了三十三名的位子,也引起不小範圍的津津樂道。


    有些詭異的是玉劍閣中的所有人都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走下玉劍台,其間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他們分批低調地從不同路徑離開這裏,仍在圍觀的群眾幾乎沒看見幾個人,隻有向崔戚南這些有名的麵孔被捕捉到幾眼,但無一不是沉默少言的表情,很快就上了馬車離開。


    蘇行可應該是更有可能說些什麽的,但這位甫一出道就摘下第三的少年卻不似前日劍敗池龍雲那樣了,麵對歡唿的人群幾乎有些怔然失魂,戚夢臣牽了他一把,才和師兄姐們一同登上車馬。


    歡慶當然還是如約推進,終於落定的劍道金冊開始傳示五十州,而在一些不太被人注意的地方,成千上萬份係羽書正在被快速地收迴銷毀,關於“裴液”的消息被努力封鎖在少隴府城、從無數人口中抹去。


    整個府衙、仙人台,延續著沉抑無比的氣氛。


    很多中低層官員尚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絕對有深重的陰雲掛在高處了,幾天來,一些關鍵之處的人全都緘口不言。


    “他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主要是沒給隋大人反應的時間。”章蕭燭和儒冠男人並肩走在仙人台後街,兩人剛從府衙迴來,章蕭燭手中握著一卷公文。


    “一句話沒說?”


    “一句話沒說。”章蕭燭強調,“但凡說一句話,隋大人都有一百種方法避開他的眼睛。”


    “那就打不起來了。”


    “那就打不起來了。”


    “.多少年沒見過這麽決絕的人了——多少歲?”


    “十七。”


    “他娘的英雄出少年——確定是心劍?”


    “不然隋大人怎麽敗在心神境。”


    清晨霧氣深重,仙人台的樓宇淹沒在霧中,巷子中沒有人聲和身影。


    隻有兩人的腳步。


    “無鶴檢的信是真的假的?”


    “確實是他的字跡。”


    “.你覺得是真的嗎?”


    “.”章蕭燭沉默一下,“如果隋大人還活著,那就不是真的。”


    “你說府衙不會承認?”


    “我們也找不到證據。”


    “.是。”


    “所以無鶴檢是想先拿到證據——”男人言語頓住,看向眼前。


    已來到仙人台的後門,朦朧霧氣之後,那襲青衣又已站在這裏。


    “.李掌門。”


    “章台主好。”


    少女衣靴幹淨,清麗的麵孔微微蒼白,但鬢發整齊、神情也沉穩:“無鶴檢在博望和裴液分離前的談話記錄送來了。”


    她將一封細致包好的大信遞給章蕭燭:“請您仔細查閱,裴液是作為無鶴檢的代行者前往崆峒的。如今無鶴檢死去,他是執遺信、持玉虎完成的這份交托——裴液辦的就是仙人台的差事,這絕不是什麽私刑!”


    少女認真地看著身前高大的男子,她微微抿唇,眼神透出種逼人的堅韌。


    章蕭燭沉默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四天了,他已見過這襲青裙不知多少迴。


    從那天開始,她就在這座城裏四處奔波,章蕭燭懷疑她甚至沒有合過眼,天山的人昨日據說已抵達府城,崆峒也在聯絡,甚至她往雲琅山傳了消息。


    她努力的方向很正確,行為也很精準得體——四天來她唯一堅持要證明的,就是裴液是無洞計劃的延續,而非自我衝動的私刑。


    但其實他們都知道,那少年兩樣都不是。沒有無洞的指示、也與衝動無關,他是冷靜寧和地做出這個決定——太精準、也太明確,為的就是如此猝不及防地完成對新任都督的刺殺。


    章蕭燭翻看兩下,沒有拆閱,抬眸輕聲道:“李掌門,那天玉劍閣裏有二百多人而且大半都是門派。”


    “.章台主,裴液是掛了你們雁檢的。”李縹青看著他,抿唇道。


    裴液當然還沒有掛,但章蕭燭理解少女的意思——他可以在博望就已經掛了,她一定能讓博望拿出足夠有力的證明。


    “沒有人會相信仙人台會這麽做,李掌門。”章蕭燭抬手揉了揉眉心,“——那是少隴選劍大會。”


    “.”少女麵色似乎又白了些,她抿出個微笑,就要再度轉身,卻被男人叫住:


    “李掌門,今日你可以去看他了。”


    李縹青迴過頭來,一時猝不及防地怔住:“什您說我可以.看誰?”


    “裴液。”章蕭燭說,“今日你可以探看他半刻鍾。”


    “.”少女一下抿緊了唇,麵容下壓抑的不知是激動還是惶恐,聲音還是努力穩定,“.多謝你,章台主。”


    少年被關押在仙人台的最深處。


    越過一層層的玄陣和機關,深處的地底已全沒有聲音,甚至也沒有光亮,黑暗沉寂。


    在走了不知多久後前麵的章蕭燭才停下腳步:“不能交流——當然他也沒有意識。”


    李縹青頓住腳步,整片空間隻有這一處囚牢,玄氣放出微弱的光亮,隔著一層層深重的禁錮,她終於望見了被鎖死在牆上的那道身影。


    其後是一麵純然的石壁,上百枚鋼扣禁錮死了他身體的每一寸,少年赤足散發,隻著一件單衣,已被舊血染透,他垂著頭一動不動,整具身軀也癱軟著,宛如一具屍體。


    一枚純黑的火焰燃燒在他的腹部。


    李縹青喉嚨猛然一哽,已下意識抓住章蕭燭的袖子,抬頭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


    “那天玉劍閣受的傷。”章蕭燭答道,“你知道,他一式心劍殺了隋大人,在場的玄門沒人敢留手。”


    “但其實他沒有反抗,而且當時他心神也一樣搖搖欲墜了。”章蕭燭繼續道,“我們接手後封死了他,從身體到心神,現在他確實和死人無異。”


    男人話音落下,周圍又是全然的寂靜,李縹青安靜地望著遠處石壁上的身影,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度過了半刻鍾。


    許久,她咬唇低喃:“.你真煩人。”


    然而少年依然死屍般沒有迴應,章蕭燭揮手熄滅了光亮:“時間到了。”


    “.”李縹青動了動喉嚨,轉身隨男人離開,把這少年再度留在深寂無人的黑暗中。


    兩人安靜地走過長長的石階,重新迴到了清晨的秋霧之中,越過門院往外走去,李縹青終於微啞輕聲道:“.章台主。”


    “嗯?”


    “伱們.會處死他嗎?”她停下步子,望著男人。


    章蕭燭沉默一下,卻沒有迴答。


    他轉過身,繼續往外走去。


    李縹青垂了下眼眸,跟了上去。


    如此一路安靜地走出了仙人台,晨間的霧氣淡了些,章蕭燭才頓住了腳步。


    “李掌門無鶴檢也是我的前輩。”


    “.”


    “我知道你這些天付出了多少努力,但我一直不能給你答複。”男人聲音低沉道,“這件事情影響太大、性質太敏感——照現在的議事的趨勢來看裴液確實可能被處死。”


    少女身體肉眼可見地一僵。


    “但剛剛我去府衙參與了晨議,這個問題我已經不能迴答你了。”章蕭燭望著她,“你一直想探望他,我今日帶你去看了看,這就是我的權限了。”


    李縹青怔然:“您什麽意思?”


    “因為今晨我們收到了這份公文,府衙所有的議事就此中止。”章蕭燭把手中卷起的文書遞給她,“案情報上去後,神京加急來的。”


    李縹青微怔接過,展開,是一行簡單有力的字跡。


    “即日押送裴液,此案調歸神京處理。”


    下方是一大一小兩個方正的紅印,一曰“照世仙人台”;一曰“仙人台中丞張思徹之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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