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略懂一點。


    若是別人迴答,裴液當他是謙辭,但這位直來直去的少女說略懂,那就是真的略懂,他忽然覺得有“一朝得伸展”之感,含笑睨了她兩眼,尋思一會兒偏問她幾個劍道難題。


    思忖間,熱鬧的唿喊已經穿透了車窗,越發響亮了起來。


    “裴公子,這裏是第一擂。正設在玉劍台下,是最大也最強的一擂,您既然哪一擂都不熟悉,我就帶您來這裏了。”


    伏雲在道旁停下車馬,外麵正齊聲震天地喊著:“青天掛虹!青天掛虹!”


    裴液掀簾探出頭去,震撼地放大了瞳孔。


    從下上望的雄偉壓迫,十數棟錯落的高樓圍起一片巨大的空曠,捉月樓放在這裏幾乎要排在末尾。中間是絕對精心設計過的結構,幾萬人圍在這裏,望之密密麻麻,行進卻不顯擁擠,每個人竟然都有自己的視野。


    他如今在路上掀簾望去,都能看見那高高築起的寬闊石台上,兩道瀟灑淩厲的身影正在仗劍交錯,黑衣已明顯處於下風。


    而在這整片建築之後,是一座高大的白石之台,其雄偉超拔幾乎構成了這一切的背景,而裴液立刻明白它為什麽稱作“玉劍台”了——一柄玉雕的、兩層樓高的長劍鑲嵌在白石壁上,鬼斧神工。


    “今日名冊,會在日落前掛在那上麵。”伏雲道。


    裴液隻讚歎地看了兩眼,就立刻落迴擂台上,又被這兩道劍光吸引住。


    程元期說應當不會令他失望,誠如是也,從整個少隴選出的三百柄年輕的劍,在這裏全力以赴地爭鬥,裴液隻看了幾招,就已有舒暢之感。


    始知何為真正的英才之匯。


    ——對,好劍!好漂亮的一劍!


    伏雲見他凝目不答,繼續低聲道:“正在擂上的,白衣是雲泱樓張令問,二十二歲,七生,劍道拙巔,是剛有消息時就確定會拿下一席之人;黑衣是位散客,【逐舟釣黿】秦用,江湖上多有俠名,今年三十三歲,同樣是七生拙巔,他這次肯定勝不過張令問了,不過後麵也許還有挑戰其他擂晉級者的機會。”


    裴液緩緩點頭,眼睛依然明亮地望著擂上,一時甚至忘了身處何地,周圍眾人的唿喊越發高昂,幾乎形成了一層層的浪潮,向著台上推擠過去:“青天!掛虹!!——青天!掛虹!!——青天!掛虹!!”


    “【青天掛虹】是雲泱樓《劍掩明月》中的殺招,七年前雲泱樓主在鄴山之頂的西隴會上,用這劍一招擊殺了口出狂言的【碧眼梟】沈金堂。”伏雲道,“少隴江湖上提到‘一劍殺玄門’,就是這一劍了。如今人們都想再一睹此劍,但張令問此時已要穩穩拿下,多半不會白白暴露底牌了。”


    裴液下意識搖了搖頭,但還未開口,周圍唿喊已一層層攀上了高峰,萬眾矚目之下、劍台之上,一道筆直驚豔的劍光乍然而起!


    如同畫上忽然橫刷一道粗筆,明亮劍氣淹沒了兩人的身體,橫跨了整個擂台,貫穿了最高峰的聲浪.以最無可抵禦的姿態拿下了這場勝利。


    黑衣失劍,白衣收劍而立,堆到最高峰聲浪驟然傾塌,流瀉為衝向每個人耳朵的狂熱歡唿。


    【青天掛虹】是也。


    裴液讚歎地看著這道劍光,臉上不禁同時露出一個微笑。


    是的,處在這種聲浪的中心,你怎麽能令這些海一樣的目光失望?


    又何必令他們失望?


    僅此一擂,已全方位超過博望金秋幾個層次,裴液一時真可惜自己沒能來得及參加這場劍會,輕歎一聲坐迴車裏,外麵的聲浪依然令人振奮不已。


    裴液坐了一會兒,一件一直掛在心中的事情終於忍不住湧上來:“伏雲兄。”


    “嗯?裴公子吩咐。”


    “我想請問件事,明日就是議定劍冊次序的日子是不是?所以直邀的劍才們都在這兩天抵達了。”


    “是,裴公子。”


    “哦那,翠羽劍門的李縹青有沒有到?”


    伏雲一怔。


    “怎麽?”裴液前傾一下。


    “抱歉,裴公子,我不是接待之人,並不清楚情況,一會兒我就去幫您詢問,有了答複立刻告知您。”


    “哦哦,好,有勞了。”裴液莫名有些緊張,坐迴去,望著車窗怔了會兒。


    迴過神來,看見屈忻依然目不轉睛地望著擂台上的那襲黑衣,隨口道:“屈姑娘知道怎麽治嗎?”


    “師父說,天下唯一治不了的病叫相思。”


    “.”


    “.”


    “我不是說我!”裴液有些羞惱,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我說擂台上的——你能看懂嗎?”


    “能。”


    “真能?”裴液不信,“我問你,剛剛大家都在喊【青天掛虹】,張令問要出這一劍,秦用也知道他要出這一劍,這一劍籠罩並不大,他為什麽不提前躲開呢?”


    屈忻安靜看了他一會兒:“你覺得呢?”


    裴液輕哼一聲,陳述了一番劍理,又道:“他們都是七生,我雖然沒到這個境界,但常常和這種人交手,你不通‘真氣外放’的話,是肯定看不懂的。”


    屈忻沉默。


    裴液早想扳迴一城,但如今得償所願,瞧著她緘默不語的樣子又不好意思乘勝追擊了,隻哼哼兩聲道:“真玄造成傷勢往往匪夷所思,自己不親身體會的話,還是很難隻靠看理解的。”


    “哦。”


    裴液神清氣爽,就此下車,便打算告別伏雲尋個位置,卻又被含笑叫住:“裴公子,我已為您定好位子了。”


    “啊?”


    卻見年輕人指向玉劍台正對的那座最高的、最端正的樓宇:“就在頂樓的臨窗,是長史大人平日喜歡的小閣。”


    堅持沒要伏雲帶路,裴液帶著屈忻穿過熙攘的人群,登上長長的台階,迴望長街時,正有更多的人往這邊而來。


    確實已是正午了。


    身邊人正談論著,後麵一共還有四場正賽,而且一場比一場精彩,五劍福地、明珠水榭的二號人物都會上場。


    而當一切結束之後,最終入選的七十二人將會鐵鉤銀畫地公布在劍壁之上。


    裴液固然是第一次過來,但對無數人來說,這是熱衷了兩個月的事情。裴液收迴目光,他其實正身處這氣氛之中,周圍盡是熱烈的談論。


    有零星幾人的小門派穿著形製蹩腳的門服,風塵仆仆,麵容神往地望著台上交談;有身體殘疾的長輩對年輕人肅聲教誨;有讚不絕口,也有指點江山、冷嘲熱諷,江湖百態鮮活地展現在這裏。


    裴液從中走過,其實有些想留在其中,但念及訂位子畢竟花了錢,還是徑往樓上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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