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當然可以。”蕭長弓道,“今早隋大人還和我提了,無鶴檢曾經說過要把【玉虎】遺贈於你,我想你也”


    他沉默一下,輕輕拍了拍少年還有些虛弱的肩膀:“人生有死,死得其所。於我們鶴檢而言,死於奇案就如鶴死昆侖,無鶴檢是我們台裏最優秀的前輩,死於這樣的案子.才算是配得上他。”


    裴液低“嗯”了一聲,蕭長弓卻擰轉了步子:“紅良,你去忙吧,我陪裴少俠去看看。”


    引著少年往裏而去。


    無洞的遺體單獨擺在最深的靜室。


    在三個門檻外蕭長弓就開始出示自己的鶴牌和公文,兩人被仔細地驗明正身。


    這裏看管的規格確實很高,裴液邁過第一道門檻的那一刻就感到了陣術的籠罩,執法堂的這片區域是被仙人台極快地暫時改造成了一片禁室。


    裴液略一思索就明白為什麽——無洞是和瞿燭正麵搏殺而死,他做了二十年的鶴檢,清楚地知道後麵仙人台會如何調查自己的屍體。


    隻要有機會,他一定會在一些隱秘的地方留下線索。


    如今追緝杳無蹤影的瞿燭,這或者已是仙人台能抓到最明朗的一條主線。


    裴液越過門檻,幾位潔衣之人正立在這空蕩的室中低聲交談,而老人的屍體直直地映入了眼簾。


    那雙標誌性的鋒利灰眸看不見了,雙眼冰冷地緊閉著,染血蓬亂的蒼發縷縷垂下。


    裴液很早就知道,死掉的人其實並不完全是癱軟,在力氣散掉之後,他們會變得凝硬而沉重,尤其是在麵目上、尤其是死後有一些時間的人,那種神態是活人演不出來的。


    他竟然依然被釘在牆上。


    沒有做太多的清潔和整理,而是盡一切可能複原了老人死去時的樣貌。


    “我們進入那石洞時,一切都已被毀去了。”蕭長弓沉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瞿燭後來應當迴過那裏,而後在離開之前抹去了一切痕跡——但他沒有毀去無洞的遺體。”


    “我們在廢墟中找到了他,經過一夜的複原,我們認為他死時是被穿咽釘在牆上。”


    裴液望著牆上的屍體,血汙殘衣,斷臂不見,髒器暴露.他低眸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這不是太難的工作。”蕭長弓往前走去,“重要的是找出其中的線索。”


    “我們其實也已經有了相當一部分進度了,隨著石洞那邊不斷送來痕跡,很多傷痕都映照出兇手的特征。”他來到案桌前,指了指新鮮而紛多的籍冊,“你瞧,幾乎每一點傷痕,我們都在做專門的分析。”


    裴液低眸看去,仙人台在這短短兩天內的成果確實足夠驚人,隻蕭長弓隨手指的這一頁,上麵就把無洞的斷臂和最後筋骨力量的趨向列在了一處,認定無洞是用了那式【閻王劍】,也一定有所建功,也就是在這極命而進的一劍中被一刀卸臂。


    持劍之臂被卸,也就代表這場搏殺落定結局了,老人的身體已走到了極限,後麵也確實再沒有更多迴合的痕跡,他下一招就被自己的佩劍貫穿了咽喉。


    裴液移目看去,還有很多條被列出的分析,全都細致得當,那一場戰鬥正在被慢慢還原出來。


    隻是他微微抿唇,意識到了仙人台麵臨的困境。


    從傷痕剖析出刀術、解離出陣式每一條每一目都精準地指向了那兇手的身份,說明了他是如何一招一式地在搏鬥中殺死了無洞。


    但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不是尋找真兇的遊戲,他們早就知道是瞿燭殺死了老人,他們現在需要知道的,是他的去向。


    而瞿燭在殺人毀洞後去了哪裏顯然和這場戰鬥的關聯並不大。


    “我們在想,瞿燭為什麽沒有毀去無洞的屍體。”蕭長弓顯然知道少年的想法,撫案道,“我們希望他是修改了什麽地方,想以之誤導我們,那樣揭開原貌,也就找到了線索。不希望的是隻因為這具屍體能提供的一切線索,根本和他的去向無關,不如留之牽絆我們。”


    “那現在?”


    蕭長弓沉默輕聲:“不斷有新的傷痕被破解,但找不到任何異常。”


    “.”


    “但我們其實還抱有一些希望。”蕭長弓看著依舊忙碌的幾位人員。


    裴液望向他。


    “因為,一個鶴檢若非逼不得已是絕不會打這種孤身深入、以命搏命的仗的。”蕭長弓安靜望著牆上老人的屍體,輕聲道,“我入台時,無大人就已在鶴檢之位,是我最為欽佩的前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該如何做一柄鋒銳輕薄的短刃,而非玉石俱焚的長槍。他既然做了這種選擇”


    蕭長弓沒再說下去。


    “但瞿燭並不是易與的對手。”裴液道,他永遠記得那個雪夜山穀中的天才身影。


    “是,對,瞿燭也是一樣的可怕難纏,【流風】死在那裏,他隨意地把無大人的屍體留給我們.”蕭長弓頓了一下,“但那也沒有辦法,我們隻能相信.無大人會在這場的博弈中勝出。”


    “.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裴液低聲道:“多謝蕭大人帶我前來走吧。”


    蕭長弓點點頭,兩人就此出門而去。


    “裴少俠還想知道什麽,我引你去。”


    裴液擺擺手:“不必了蕭大人,太費心,我自己隨意走走就好。”


    “行,那有事盡管開口。”


    蕭長弓頷首離去,裴液卻站在原地沒有挪動,他緩緩向後倚在牆上,沉默地偏頭望著自己出來的方向。


    裴液並不自信自己比仙人台更懂得查案,他相信自己能夠發現和想到的,仙人台都會毫無遺漏地歸置入冊。


    所以此時他也不得不接受那襲黑袍確實是消失無影了。


    當司馬和衣端止來追殺他們的時候,瞿燭從鏡龍手中接過了【西庭心】,先一步離開了這裏。


    追殺他們用不到【西庭心】,如此一來,歡死樓也就不會失去一切。


    裴液仿佛隔著幾道門牆再次望見了那被釘死在牆上的老人,石洞中初見那一幕時血沸的感覺再次鮮明起來。


    他其實隻是想來和老人做一次正式的告別的,但蕭長弓的話忽然令他難以抑製地低落起來。


    人死奇案,鶴死昆侖.如果這就是老人生命的價值,那麽裴液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曾是唯一能夠替他完成這一場勝利的人。


    他單人闖入石洞,令瞿燭不得不接招,而後重傷敵人、毀去針對少年的法陣把一個絕好的殘局留給他收拾。


    但他辜負了這場死亡。


    “我要賭一把,孩子如果贏了我們就徹底贏了。”


    他為這場大案而死,但這場大案,現在算是徹底贏了嗎?


    當然沒有。


    他隻是沒令敵人得手,但【西庭心】還是被他們帶走、明姑娘還是重傷,少隴西隴多少人因此死去而那令李掌門命竭、令縹青斷臂的兇手,就此逍遙法外。


    隻留下被破壞掉的一切。


    裴液低眸輕輕撫著手中異美的長劍,此時無比清晰地記著灰眸老人和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樣子。


    “鶴死昆侖.”他輕啞地喃喃了一聲,握緊這柄劍,從牆上站了起來。


    當然現在也已經很好了。


    裴液闔了下眼。


    畢竟還有很多人活著,如今大片彌漫的也是輕鬆的情緒,大家都在為大片地拔除歡死樓而痛快,為雲琅傳人沒有真個死於暗爪而如釋重負.一個暫未抓捕之人,畢竟也是逃亡。


    裴液並不想太掃大家的興,雖然慘烈,如今畢竟是一場勝利——往後,還有大把的時間。


    他把這份心緒按進心裏深處,嘴角牽了個笑容出來。


    起身正要出門,忽然旁邊那名為紅良的年輕人喊住了他。


    “誒?裴少俠既然在這兒,能否來幫忙看看?”紅良道,“我記得裴少俠好像頗通火術,我們從司馬這條線找出了一份《種火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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