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去喚師叔祖迴來了,但.他還是沒有見我。”


    一位執事低聲迴報罷,室中沒有聲音,他再一頷首,就此退去了。


    安靜中,還是先響起老人嘶礪的聲音:“我其實早就疑問,何以貴門輩分最高的師祖,可以做到如此消失般的不問事務。”


    “.這意思是,”良久,師紹生輕聲開口,“掌門這邊自己惹出的事情,便自己解決。”


    庭院已被整個清空,執法堂中隻剩寥寥幾人,一根微暗的燭火在室中飄搖,但每個人都不在火燭照亮的範圍之內。


    “自從崆峒成派以後,諸峰劍術之散而不整,就一直是扼住敝門前進的鎖頭。”這位最先被無洞認定為無嫌疑的老者輕訴著,那些不宣之於口的秘事被緩緩地吐露了出來。


    “柏師弟是另一個方向上的天才。”室中依然安靜,老人繼續道,“他從小在劍上就靈氣滿溢,有時甚至近邪,學劍幾乎從不翻書,隻要會的人演給他看。”


    “有的劍是大日,有的劍是鳥雀,有的劍是遠遊,有的劍是求丹它們之間太過迥異。當然即便如此,所謂‘天下劍通’,取舍之下欲融三四門為一也並無不可.但那是整整十七峰之劍。”師紹生輕聲道,“所以放棄的聲音從未斷絕。”


    “後來的事情,就不太對我們四峰開放了。”師紹生迴憶著,“那些日子他確實結識了我們不認得的人,而後開始引導水勢,刻畫山形,又在裏麵浸入一柄柄的長劍.但一切程式都是合乎門規的,我們也可以進入觀察,猜到那是一座巨大的劍陣,隻是疑惑他從哪裏請來如此造詣驚人的陣師。”


    無洞低啞道:“那麽我想,後麵就是歡死樓入場的契機了。”


    “當數門劍法在同一共鳴中的湧入身心時,或許他天才般的靈性確實感知到了某種‘上層’,才會在後麵二十年裏如此堅定地走下去。”


    “先賢們為此代代相繼地付出努力,在藏經樓中,敝門整理的‘崆峒劍藏’已曆時二百年,但這項工作非但沒有完成,反而還在日益繁重。”


    “在十年之後,我們知道,那就是【劍腹山】。”


    所以這是“門之大事”,哪怕隻是將中五峰構成一體,哪怕僅僅是一直在做,崆峒就有一條根脈將百裏同門牽係在一起。


    “柏師弟確實絕非代重玄一類,他真的找出了集合十七峰劍感的方法。”師紹生望著幾人,“【喚劍章】,就是出自其手。”


    “這就是二十年前,他遇到的天塹。”


    “師徒二人在蓮心閣上相對按劍,蕭庭樹低頭立在柏師弟後麵。”師紹生迴憶著那一幕。


    “但深解自家劍術是絕無錯處的工作,立於前人肩頭,諸峰劍術也一直在不斷修正精進。”師紹生頓了一下,“但是欲將其成一體係,確實是登天之功。”


    “他很激進地認為崆峒劍當然可以整合為一——不是在積年之功後的哪一天,而是就在當時。”師紹生道,“因為他覺得,重構劍術本身就是錯誤的路,真正應該做的,是聚合劍感。”


    裴液一時沒明白老人的所指,他還在思考著上半句話——要從本層的不同事物中找出共性,自然是往上層去溯求,這位前輩當是明徹之見。


    老人端茶飲了一口,室中暫時陷入安靜。


    “但其實當年那次之後,他是陷入了沉重的打擊。”


    “後來紀師叔還是妥協了。”


    “.也許吧,那是二十多年以前了。”師紹生輕歎一聲。


    是的,如果掌門以之為隨意擺弄的遊戲,那就消解了曆代先賢前仆後繼的嚴肅性.崆峒諸峰也就失去了向心感。


    “柏師弟就是要重走這樣一條路。”


    師紹生迴憶著:“我當時和他關係不錯,他常常來找我傾訴。他說,那不是人力可以完成的東西。”


    師紹生沉默了一會兒。


    “傳說將幾種完全不同的玉放在同一個盒子裏,它們會在多少個萬年後融合為一……同樣的,它需要這些劍在長久中的共鳴中存在,才能‘析出’天質、完成‘融合’。”


    “紀師叔是上代掌門,也是許多年來最驚才絕豔的一位。”師紹生繼續道,“他癡於此道,也確實獨力將‘劍藏’向前推進了莫大一步,於是便早早交接了掌門之位,潛心隱居琢磨。”


    “大家應當都還記得,當時緊繃壓抑的中五峰。”老人輕輕一歎,“紀師叔重新出山,要卸掉柏師弟的掌門之位,而柏師弟從來性情強硬偏激,他不是要自己走這條路,而是一定要帶著崆峒走這條路。”


    “所以衝突就是在這時候發生。柏師弟繼任之後,認為‘劍藏’根本不可能依靠條分細縷的解析重構為一體。”師紹生在場中年紀最大,微微仰頭迴憶著那段尖銳的時光。


    “因為劍本身與其他兵器不同,它具備某種剝離一切後仍然存在的獨特天質,摒去劍招之‘形’,把這份天質摶合為一,才是正確的道路——而這條路甚至已經得到了驗證。”師紹生輕頓了一下,“因為我們都知道,它的終點就在這個世上。”


    “代重玄,九十七年前的天門峰主,被‘劍藏’刪去名字的人物。”


    “繼任者,便是柏天衢師弟。”


    “.”


    “這種路子隻能停留在嘴上,除了沽名釣譽之外一無是處,後來這位代峰主果然開始踐行他的‘靈悟’之路,他每天隻把許多本劍經擺在麵前,然後叫諸峰弟子來他麵前演劍一睡就是一天。”


    “所以當他從先賢中找到一位劍走偏鋒之人後,立刻就如見知己。”


    “他們精研、拆解每一門劍術,務求將之解成最基本的構成——一門最基本的《三樓劍》,我們就有七十四本相應的解注。其他諸峰劍術更不必說,精深而難者不知凡幾,耗時耗力司空見慣。”


    見過翠羽劍門與七蛟洞之後,他已明白武學是門派之基。劍門劍門,若劍沒有合的必要,那崆峒諸峰也自無聚合之理。


    當然不可能放棄,裴液想。


    “崆峒可以養一個不著調的峰主,但不能接受掌門將‘劍藏’視為兒戲。”


    “這當然是學劍尚淺者才會相信的廢話。”


    “但諸峰弟子不可能一直在【喚劍章】中演劍,而作為接受、引導劍感的主體,他當然也不能保證自己的正確——根本沒有一個可供參考的程式來整理這些劍法。”


    “兩位名列鶴榜的【謁闕】相鬥,崆峒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傷,紀師叔就此徹底歸隱,自己仍去繼行先賢之路,任由柏師弟改變了‘崆峒劍藏’的走向。”


    “也就是在同一年,紀師叔十年來第一次出山,不知道他們師徒聊了什麽,但照後來看,他們並沒有和好。”師紹生低聲道,“柏師弟再次展現出和代重玄之徒判若雲泥的氣質,每個人都不再懷疑掌門對‘劍藏’的崇守與認真。”


    “——他將掌門事務交於蕭庭樹,自己抬棺入山,就此在劍腹山深處閉了死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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