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州衙背好雙劍,從張君雪手裏接過馬韁。


    “好了嗎?”張君雪主動問道。


    “好了。”


    裴液點點頭,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這次是去長道武館。


    沿街走了許久,一路上有許多沒聽過名字的鋪子,還有各種令裴液目不暇接的建築,直到街邊接連的房屋忽然中斷,前方視野陡然開闊,原來到了一片巨大的廣場。


    這次張君雪的步伐放慢了,她的目光一直粘滯在廣場中的某處,直到穿過整個廣場之後,她才低聲道:“這就是武比的地方。”


    “唔。”


    又走了一段,轉入一條支路,行至盡頭後一轉,舉頭一看,“長道武館”四個大字已掛在頭頂。


    牌匾之下,威風闊氣的大門紅漆如新,寬闊能進車馬,兩尊石獅子比奉懷縣衙門口的都要大了一圈,裴液嘖嘖了兩聲,這排場和他認知中的“武館”幾乎是兩樣東西。


    張君雪上去拉起獸環扣了扣,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勁裝漢子從裏麵拉開了門。


    張君雪說明了來由,遞過去一張憑證。


    那人接過一看,“哦”了一聲道:“徐穀張君雪是吧,晚來了三天,無礙,給你留有位置的。”


    然後裴液上前一步,把常致遠給他的推薦條遞了上去。


    那人也是接過一看,卻是微微蹙眉:“白司兵的舉薦.這倒沒有問題,跟著學便是。隻是你算額外來的,我們房舍沒有空餘了,你得自己在附近尋摸個住處。”


    “行,今日還有訓練嗎?”


    “今天先不忙,伱先找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再來一起訓練就行。”勁裝漢子說,告知了裴液每天早晚的時間。


    “小兄弟是從奉懷來的?”漢子看了眼舉薦信,“這一路上勞累了,今天可以先休息休息,四處逛逛,州城還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的。練武也要勞逸結合,明早帶著最好的狀態來就行——哪有客棧?沿著街走,很多的。”


    於是裴液便先和張君雪作別,牽馬離開了這處武館,往街上找去。


    此時太陽最光亮的時候又已過去,天色將將黃昏,裴液牽馬馱包地走在陌生的街上,看著眼前來往的陌生的人,倒還真有些舉目茫然。


    但很快他選了一個方向,沿著街邊而去。


    那漢子說的對,即便隻這樣沿街閑逛,於裴液而言都有許多可以新奇可看的地方。


    更寬闊的街道,更規整的屋瓦,長長的車馬隊伍,來往的各色裝束的人,沿街叫賣的從未見過的吃食裴液三文錢買了兩張灑滿了芝麻的薄餅,嚐了嚐確實又熱又香。


    再往前走著走著,街右側忽然不再是比鄰的房屋,而變成了連成一片的院牆,沿牆向前八九丈遠處開著一扇門,一些儒服的年輕男女正在說笑著進出。


    裴液走近後抬頭一看,門上掛著個牌匾,頭一個字不認得,後三個是“芳書院”。


    教人讀書的地方。


    他打量這些黑冠白衫的讀書人,有的也向風塵粗服的他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有個士子在門口立著小桌和木架,架上貼著一張寫滿字跡的紙幅,裴液辨認了一下,當頭五個大字是“吟風亭詩會”。


    “別夏迎秋,弄劍試墨。金秋武比在即,我們已占下了吟風亭,哪位同窗有意,明日黃昏可來一同對詩啊。”


    裴液便見有人駐足那士子麵前,相互拱手一禮,禮畢問道:“方同窗,這詩會可是武比為題嗎?”


    “不錯,總是蓮月柳風之類,不免煩膩,正好武比將開,咱們此次詩會意在金鐵之清硬。”


    “唔!”來人頗感興趣地輕輕一錘掌,“方同窗,我有一處不明,這武比還未開,武者們也未趕到,咱們以何取材呢?”


    士子一笑:“總有趕到的武者嘛。我們已拿到了此次武比的預名單,咱們拿著這名單去客棧等處延請武者留名,之後各選一人,對名作詩,詩之高下便是一比,得票最高之人,咱們便一齊舉薦他去參加鷺洲詩會。等到武比召開,咱們再一同持各自之詩照名觀看,誰的‘詩中人’排名更高,便又是一比。”


    “唔,這個玩法有意思。”那人眼睛一亮,迴頭招唿朋友來看。


    年輕儒生們來來往往,彼此打趣笑談著,裴液不自覺便已立定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勾了勾嘴角,正要離開時,卻聽那士子叫道:“少俠,這位少俠!”


    裴液迴頭詫異看去。


    隻見那士子左跨一步挪出立架外,捧手躬身一禮,直起身後看著牽馬馱包的裴液試探道:“敢問,少俠是來參加金秋武比的嗎?”


    裴液拱了手:“是。”


    那士子頓時瞪大了眼:“還真這般巧!敢問少俠名諱?”


    “我叫裴液。”


    “裴液.”士子想了下,對這個名字好像沒有印象,於是從懷中抽出一張寫滿了名字的紙來,在上麵並指尋找。


    目光一直遊到最底部,“奉懷裴液”四個字才出現。


    奉懷士子麵色停滯了一下,但很快一揮手露出一個笑來:“無礙!少俠可願意在我們詩會箋上留個名字?到時我們會給少俠作詩的若實在無人作詩,武比之時,我們也會給少俠助威。”


    說完在桌上攤開一張硬箋,拿筆蘸好墨遞向裴液。


    裴液走過去,猶豫了一下:“要親自寫嗎?”


    “自然!少俠留下筆跡給我們,我們作完詩再還贈少俠,這才是桃李瓊瑤之交嘛,若我們自己隨便選人作詩,不免顯得太自作多情——哦,少俠是不會”士子有些懊惱地一拍腦袋,“抱歉,那,我為少俠題名,少俠留個指印也可。”


    “沒事,我會。”裴液提起筆,自己的名字算是他寫得最好的兩個字,當下一筆一畫地寫在箋上,雖然仍是笨拙,但也算清晰。


    士子捧起這張箋輕輕吹墨,欣喜道:“那少俠就是我們的第一位與會武者了,祝少俠兩旬之後取得佳績!”


    裴液笑,這種儀式於他也有些新奇,拱手道:“兄台叫什麽名字?”


    “哦!抱歉抱歉。”士子又一拍額頭,扶了下冠帽,正容拱手道,“在下方繼道,博望本地人,虛度二十又一歲,與君初見,望日後多承珍教。”


    裴液也拱起手,張開嘴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好。”


    ——


    別過方繼道再往前去,走著走著,他發覺行人的衣著漸漸變得講究起來,葛麻漸少,綢緞漸多,顏色不再隻有灰白褐三色,開始鮮豔起來,裁剪也成了各種裴液未曾見過的新穎好看的樣式。


    街邊的房屋也漸趨寬大別致,不時有漂亮的獨棟小院,甚至連腳下的石板路都好像平整了一些。


    再往前走,兩邊的房屋開始變成了各色商鋪,裴液看著看著,忽然見一家商鋪正搬出一幅人像畫來,張貼在了門前。


    他好奇地一看,是一個持刀挺立之人的全身像。


    畫上之人濃眉大眼,麵容堅定,身穿一身裁剪合身的武服,武服正麵寫著四個大字“鼎運商號”。


    裴液抬頭一看,這正是一家糧油鋪,牌匾右側豎寫著同樣的四個字。


    目光再迴到畫像上,旁邊有幾個粗筆楷體“九月初七,且看鼎運常越破敵。”


    “.”裴液移開目光,繼續往前走去。


    接下來小商鋪也變少了,開始出現接二連三的樓,隻四五層的就已看見了七棟。


    有的是酒樓,有的是茶樓,有的臨湖而建,四麵洞開,有的模樣十分雅致看不出用處,還有的建在小園之中,像是私家所有。


    裴液腳步越來越慢,他開始質樸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前麵可能確實有個客棧,但好像不是自己能住得起的了。


    正打算要轉頭返迴,腳步未停之時,旁邊樓屋背後的天空上,一個高高的飛簷顯露了出來。這引起了裴液的注意,走到街中間解放了視野,而後眼睛一張,腳步頓住,頭微微仰起。


    ——五、六、七、八一棟九層的樓宇!


    裴液仰著頭走過去,這樓不與任何建築比鄰,它自有一套極大的院子,院中還錯落著幾座二三層的小樓和亭閣。


    此時天色剛剛有些昏暗,整棟樓連帶著院子就已經上滿了燈,綴在鬥拱飛簷、琉璃碧瓦之上,顯得堂皇而雅致。


    此樓樓北是一座巨大的園林,樓南則是城中的捉月湖,臨風而立,弄雲釣月。


    裴液第一次見到這種連成一片的龐大好看的建築,他在這一片樓閣飛宇之下屏息靜立了幾息,終於喃喃道:“好高.”


    他收迴目光,見院門處正有人進出,裴液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們的馬匹和包裹。


    這也是一家客棧?


    登上這樣的高樓,看到的會是什麽樣的風景?


    裴液心中湧起些衝動,牽起馬緩緩向那高大的院門走去。


    門口立著一個青衣筆挺的男子,裴液又站在街上舉目佇立了一會兒,方才走上前抱拳向這青衣男子問道:“兄台,敢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男子前行一步,含笑彎腰拱手道:“這裏是博望園,公子是想用膳還是安歇?”


    裴液愣了一會兒,直到這男子嚐試伸手來接自己手中的馬韁,他才反應過來——這衣服比自己貴不知幾倍的男子,原來是小二。


    他握韁的手下意識躲了一下:“你們這裏住一晚要多少錢?”


    男子打眼一掃,善意地報了一個最低的價格:“一兩銀,公子。”


    “.”裴液抬頭看著那最高的一層,感覺也不是不能接受。


    自己還有十三兩銀子呢!


    銀子沒了可以再借,登上九層高樓的機會可不多。


    “住在你們這裏,可以登這座樓嗎?”裴液指了下道。


    “東北角的熙風樓才是就寢之所,捉月樓是雅宴之處。”青衣男子指點著院中的樓閣解釋道,“不過住下後公子也可以上捉月樓觀景,但要止於五層。”


    “五層?”


    “是的公子。故相任本州刺史時曾登上第九層,為敝處書下墨寶‘博望’二字,自此曆任刺史上任,都會先至第九層觀覽留書,這一層本就不隨意開放的。而七八層則隻接待宴者——這兩日俱是尚懷通公子的宴場。六層本是可以上的,但今日又有一場文會占了,所以不巧隻能到五層了。”


    “哦。”裴液有些失望,五層他倒沒那麽想上了。還是抱拳謝過,牽馬轉身就要離去。


    正在此時,一群錦衫玉帶之人笑談著走來,儒裝武服、小裙輕衫,男如鬆風女如彩鶯。


    而為首之人身形高瘦,一身黑色錦袍,走近時將手上馬鞭一扔,裴液麵前的青衣男子立刻躬腰雙手接住,而後此人麵色高漠、目不斜視地大步跨入院門,迎風飛揚的氅衣宛如展翼。


    後麵跟隨之人的語聲也從裴液麵前經過,裴液聽得其中一聲清晰的笑喊:“今日且登它八層便罷,二旬之後,尚師兄自然更上一層樓!”


    這話一出,裴液見周邊的幾個行人也頓了下步子,投來目光。


    “哦?剛剛那便是尚懷通?”裴液聽旁邊兩人交談道。


    “想來不錯。”


    “我聽人家說這次武比好像沒人是他的對手,是真的嗎?”


    “確實不假,你不清楚這位尚公子嗎?”


    “我隻知他是七蛟洞洞主真傳。”


    “正是。你想,有這份出身,他修為又是五生中的頂尖,放在往屆不就是奪魁之選嗎?”


    “也對。”


    “不過人家說啊,這兩樣隻是‘平於魁’,這位尚公子實際是‘高於魁’。”


    “哦?何為其高處?”


    “一來是有人傳言,說他其實已跨入了六生之境。”


    “唔!曆年以來,但有六生參賽,無有不奪魁的時候吧?”


    “自是。但魁首一年也有三個,你道這位尚公子為何如此眾星捧月?”


    “這不是因為近幾年的勢頭嗎?”


    “其一罷了。你想一下,今年春比尚公子是不是沒有參加?”


    “.好像是,照這份實力,他春比應該也可以穩穩拿到名額才對。”


    “據說,他是謀得了崆峒派的舉薦,去了趟少隴府的修劍院。”


    “——!”


    “據說最終是差一點點通過,迴來後這半年他劍道又有精進,此次武比過後再去一次,想必便十拿九穩了。”


    “原來如此,這真算是跨出了博望小州,往後眼界將在整個大唐了。”


    “而且經此一出,七蛟洞真是要”


    “哈哈哈,止言止言。”


    “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咱們博望也有希望出個大派嘛!”


    裴液立在一旁聽了半天,到了這裏著實被“修劍院”三個字引動了興趣,終於忍不住一拱手問道:“兩位兄台,敢問什麽是‘修劍院’?”


    兩人有些詫異地把目光挪到他身上,一人道:“修劍院就是朝廷專為道啟會建的處所,輔助道啟會行考核修習聯絡等等職事。”


    “.什麽會?”裴液更茫然了。


    兩人對視一眼,一人笑道:“大唐三十三劍禦者道啟會。我瞧小兄弟也背著劍,竟然不曾耳聞嗎?”


    “那個.我是奉懷來的。”


    “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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