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一個翻身竄下馬背,躍入林中。


    背後傳來幾名公人驚怒的唿喊。


    “幹什麽?!”幾名公人追了上來,但一時沒拔刀,因為這少年剛剛衝進來的身手讓他們甚至有些眼花。


    “抱歉,但我認識死者。”裴液轉頭道,“讓我瞧瞧現場。”


    捕頭這時大步走來,皺眉道:“你是什麽人?”


    裴液如實告知,將武比文書和白司兵的舉薦信出示給他。捕頭一一看完,臉色舒緩了些:“原來是裴少俠,裴少俠怎麽認識的死者?”


    “我們一同在鎮上客棧住宿。”


    捕頭頷首:“好——趙信,你跟著裴少俠逛一逛,有什麽發現都記錄下來。”


    旁邊一個捧著筆簿的年輕公人立刻抬頭:“誒!”


    裴液從捕頭手裏接過文書放迴褡褳,眼睛已牢牢盯在那具屍體之上。


    他緩步走過去,低下頭,一瞬間仿佛迴到八月初四淩晨的那片大雨密林。


    同樣的男人,同樣倚樹而死的姿勢,同樣死不瞑目。


    但到底隻是錯覺,這裏不是叫天不靈的深山,這具屍體也沒有那麽慘烈,隻有肩上一道貫穿傷和咽喉一道致命傷。


    成江宏那雙溫厚的眼睛睜著,裏麵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無神,徹底的無神。


    裴液將目光離開頭部沿樹上行,停在了大約自己胸前高度。這裏有一個劍孔貫穿了樹幹,孔的邊緣稍微沾著些血跡。


    這孔正和成江宏肩上的傷口切合,顯然他是先被敵人一劍釘在了這裏,當對方的劍抽出後,他便癱倒了下來。


    但這裏有一處蹊蹺:肩被貫穿並不是致命傷,隻會暫時限製成江宏,當對方拔出這一劍之後他應當立刻反製才對,怎麽會沿樹癱倒下來?


    是割喉的這一劍太快,還是在劍被拔出之前,成江宏就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對方是先用另一樣兵刃割了喉,才拔出的劍?


    “是心神。”黑貓忽然道。


    “什麽?”


    “他的心神被摧毀了,割喉的這一劍隻是補在肉體上。”


    裴液懂了,對方先將成江宏釘住,然後摧毀了他的心神,最後拔劍割喉。


    理解了這裏,裴液再次低頭看去,這次目光落在那左手的鐵劍上。


    這隻手握在劍鞘中段,劍鞘和劍柄連在一起。


    他用出了那道【嫁枝赴宴】,而這次一定是灌滿了真氣的全力,但劍刃上沒有血跡。


    劍柄沒有再離開劍鞘,代表這是他的最後一招,也就是在這一招之後,對方將他釘在了樹上。


    裴液低頭看了一下劍的方向——直直的對著前方,沒有被擊偏過的痕跡。


    對方擊中他的右肩,他左手仍能繼續出劍,但結果卻是對方的劍貫穿了他的肩膀,他這更“長”的一劍卻沒有碰到對方。


    裴液努力複原著當時的情景,但一時沒有頭緒。


    這與武功差距沒有關係,就算對方武功再高,一彈指就能將這一劍卸下,那也得彈指不是?這一劍完全沒有被幹擾的痕跡,對方是根本沒有去管他這一劍。


    至於躲,劍都紮在成江宏肩膀上了,人還能怎麽躲?


    就算他側身閃過這一刺,成江宏還可以揮、可以砍——總之隻要對方手還握著劍柄,人就一定在成江宏的攻擊範圍內。


    成江宏為什麽不嚐試繼續攻擊呢?


    除非他麵對一種無奈的境況——繼續出招沒有意義。


    裴液忽然想到了斬心琉璃,如果是這種飛劍,敵人確實可以不必靠近,被釘住之人也確實會絕望地不再出劍。


    但他很快放棄了這個想法,一來把問題歸於名劍劍主這種人等於沒有解決問題,名劍和奇術絕經是萬能答案,隻要遇見想不明白的事都可以往上靠,但世界上每天會發生無數奇怪的事情,而名劍和奇術卻隻有那麽幾個。


    它們真的忙不過來。


    二來如果是飛劍的話,成江宏根本不必嚐試刺出這一劍。因為至少在出這一劍時,他認為自己是有機會刺中敵人的,也就是說當時敵人確實是在他身前。


    裴液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暫時沒有找到答案。


    忽然視野邊緣的地麵上,一道細微的反光隨著太陽的移動閃過。


    裴液立刻走過去,俯身拾起了一枚中指長、筷子粗的細釺。


    暗器。


    他立刻起身環顧尋找,而後在周圍的樹幹地麵上又依次發現了五枚,捕快們也找到了兩枚。如此一共八枚細釺,它們的落點呈一個大致的圓形。


    裴液用布包住這些細釺掂在手中,它們似乎是從成江宏的方向發射出來的,他走到成江宏的屍體麵前細細查看,果然沒有找到中暗器的痕跡。


    蹲著思考了一會兒,他忽然靈光一閃,轉身再次拿起了那柄鐵劍。


    拔開劍鞘,立劍從上往下垂視劍柄——一個空洞。


    劍柄頂上的封口消失了。


    裴液將這八枚細釺一一放入,嚴絲合縫,隻有留有一枚的缺口。


    一個巧妙的機關,那粗上一圈的劍柄第一眼看去是為了貼合主人寬大的手掌,比鬥到酣時方知它是為了和劍鞘接合。而隻有到了分生死的慘烈境地,敵人才能看到它最終的真實麵貌。


    這是成江宏生死一搏的底牌,如果周圍真的找不到最後一枚細釺的話,那可能是留在了兇手的身上。


    裴液將這些推測盡數說給旁邊記錄的捕快聽,捕快飛速點頭地記著——在裴液來之前,他已拿著這小本考察了許久,隻寫了三五行字,而如今這麽一會兒,已經翻了兩頁了。


    裴液走到幾個公人旁邊,他們仍在翻檢成江宏的包裹。捕頭見他過來,抬頭道:“小兄弟,能再詳細說說你和這位亡者的相識嗎?”


    “我們,其實也是萍水相逢,就昨夜在客棧之中遇到了一位——”


    裴液嗓子忽然一扼,昨夜的記憶湧了上來,同時地麵上被攤開包裹一目了然地映入視野。


    一種冰冷忽然從心底漫上了喉嚨。


    裴液抿了抿唇,啞聲道:“這包裹中,沒有一個小瓷瓶嗎?”


    “什麽小瓷瓶?”


    “.”


    沒有證據,也沒有完整的推測鏈。


    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還是不可抑製地湧了上來。


    ——他們昨夜的比鬥,選出的究竟是勝者,還是死者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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