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翻個白眼,仰躺下去,抬起一隻手來,心念一動,霜花憑空凝結而出。


    在幾天之前,裴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擁有這種傳說中的能力,霜火隨心,龍血充沛,甚至體外的玄氣都通過腹中的小芽遵從著自己的調動。


    但這種強大之下卻是一觸即碎的自己——裴液清醒地意識到,這份力量並不來源於自身,亦不可能被自己所掌控,自己隻是僥幸承載了它,得以撿拾一些它流瀉出的殘渣。


    而僅是這份力量自身的重量,都會將脆弱的自己壓碎。


    強大的感覺當然很好,但卻太過虛浮,裴液還是更喜歡自己紮紮實實一步步修煉出的,哪怕弱小,但完全屬於自己的力量。


    他想要的是隻是一個丹田種——不管多麽殘次,隻要屬於自己就好——而非一株完全成型的經脈樹。


    要麽找到《稟祿》看看能不能禦使它,要麽便請仙人台幫自己剝離這個東西。


    裴液感受著腹中那兩生的小苗,這種聞所未聞的生長速度令他心如壓鐵。


    從它發芽到現在才半個時辰多一些,中間隻吞食了兩名黑袍人,其餘全靠吸取天地間的玄氣來生長。


    雖然越往後分生的難度越大,但它吸取玄氣的速率也在同步提高。


    修者們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苦功才能達到的境界,於它而言可能隻是一日夜的的工夫。


    這種完全擊碎常識的速度簡直令人恐懼,自己想錯了,它不是像話本中主角奇遇一樣的‘更強大特異的丹田種’,它是一個在飛速膨脹的怪物。


    若是一直保持這個速度,明綺天趕到時它應該在五六生左右,屆時可以看看她有沒有什麽辦法。


    裴液再次發出小劍符,向明綺天通告了自己當前的位置和動向。


    但若再有另外的吞食,就不好說了。


    裴液感受著那蛇般伺機而動的枝椏,沉重地想著。


    自己至少要控製住這一點,遠離屍體,隻要自己不殺人,它畢竟不能自己捕食。


    裴液坐起來,低頭沉思著,身下的螭身映入眼簾,他忽然升起了一股饞意。


    這想法令他心驚肉跳,連忙搖晃了下腦袋。


    忽然黑螭道:“下麵有人。”


    “什麽?”


    “你認識。”


    ……


    ……


    邢梔自從進山之後就再也沒笑過。


    靴褲上染著草色和灰土,頭麵也暗淡了幾個色度,當時在縣衙的從容溫柔已被磨去,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的眉頭和如電的目光。


    祝高陽,這個名字在她心中的地位隻有她自己知道,但這個名字在龍君洞庭的地位卻是人盡皆知。


    無論於公於私,她都絕不會容忍他出現任何問題。


    然而一天多的杳無音訊,一天多一刻不停地追覓,各種蛛絲馬跡之下,不安已經完全攫獲了她的心神。


    他是一路深入,卻再也沒有出來。


    在這種發現之下,對他的怨憤又湧了上來——手握【靈明照世浮塵無拘】的他,哪怕遇到了未曾設想的險境,想要走,怎麽可能會走不了?


    他一定又是非要逞英雄,和他有關無關的事,都要摻上一腳,自以為是地把自己置身險境,自以為能永遠力挽狂瀾,險死還生。


    這次見到他,不論他傷成什麽樣,都再不能心軟,一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把那些幫他隱瞞的事全部報給師伯,讓他狠狠地受一次罰!


    隻希望還能有這樣的機會。


    而從兩個時辰前開始,她驚喜地發現這樣的希望似乎並不完全渺茫。


    因為他們遇到了強敵。


    燭世教七生八生之境的教徒,足足五個,在往山外搜尋著,和往山內追覓的他們撞了個正著。


    他們在尋覓什麽?


    逃出來的祝師兄嗎?


    正是懷抱著這樣的信念,邢梔帶領著這隻小隊慘烈地將他們一一搏殺。


    然而這隻是一個開始,更多的黑袍人聚集了過來,雖然零零散散,但沒有一個容易對付。


    打到現在,這支精銳隻剩四位軍士,商浪受創近十處,自己禦使起靈力來也越發艱澀。


    而五個夜梟般的黑袍又立在了前麵。


    祝師兄也許逃了出來,但自己可能見不到他了。


    商浪一手挺槍一手執戟立在前麵,邢梔知道他也油盡燈枯了,但絕不能露出疲態,隻要搖晃一下,這些人就會立刻衝上來把他們撕碎。


    但其實硬撐的結果也是一樣,黑袍人很快就會看出他們已無力發動進攻。


    果然一襲黑袍當先側飛向商浪,寒光在翻卷的袍中一閃而過,商浪睜開被血痂住的眼睛,側目如電,揮戟迎上。


    商浪將門世家,供職龍武軍,一身本事全在戰陣之上,是陷陣的無雙猛士,但當對上這種極狹小搏鬥之中的細刀利劍時,其剛猛就往往無處伸張,頗顯難受。


    縱然如此,在軍陣和術法的配合之下,商浪也是他們之中殺敵最多的,他本來就是已在衝擊鳧榜的人物,這次戰鬥也展現出了足夠的壓製。


    而後三人隻差一毫跟上,共同圍殺這即將搖搖欲墜的猛將。


    商浪麵無懼色,不管這三人,毫無遲疑地向第一人拚去。


    這是從小拿木棍打木人陣時他就熟諳於心的道理。


    在戰場之上,絕不能眼花心亂,不能既要且要,取舍一定要足夠果斷,這樣戰友才能更清晰地看出、更快地決定要幫你遮護哪邊。


    邢梔的術法果然及時到來,幾位軍士也奮力迎上,但是自己麵前的敵人卻一改猛烈的殺意,而是轉換刀勢纏住了自己,另一人則從背後殺來,不給自己轉圜之機。


    同時三道獵獵之聲從身側一閃而過,商浪心中一驚,口中失聲喊道:“邢梔姐!”


    敵人目標顯然先是這位藏在後麵的術士,如今商浪狀態疲弱,軍士數量銳減,對她的遮護出現了漏洞,邢梔才驚覺自己已然落入可被斬殺的境地。


    她手中確實還有防止近身的手段,但現在施術速度也已遲緩,而剛剛兩個術法已給了商浪。


    一個恍惚已是寒刃臨身,邢梔沒想到死亡的到來會如此地突兀,它或許是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整理情感鄭重麵對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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