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在古於此時睜開淡漠的雙眼,雙手沉穩有力地握住身旁這根已收迴了觸手的尖杆,從背後向少年走去。


    他以尖端對著少年,躬身,目光專注,等著出手的那一刻。


    忽然門外有腳步響起。


    伍在古猛然轉頭,身體繃如弓弦,一隻手按住刀柄,眯眼看著門口。


    那腳步漸漸而近,停在門前,緊接著響起了敲門聲。


    伍在古皺了下眉頭,白袍人抽出匕首,緩步走了過去。


    然而不等他走到,門就被擅自推開了。


    探頭進來一個獐頭鼠腦的老頭,見人先發出兩聲標誌性的笑。


    “嘿嘿……迴來啦?剛才來你們都不在。那個……嘿嘿……兩位仙長,能不能也賜我一杯仙水喝,你們看,我頭上也有——誒呦!裴小哥,你也在,你,你幫我說個好話——”


    老香子的語聲被突然掐斷,整個人像隻蟲子一樣抱緊了腹部,張口無言地瞪著眼前的白袍人,血從嘴角流下來。


    白袍人抽迴匕首,揮臂甩落像隻老鼠一樣抱著他小臂的幹癟老頭,看都不看一眼地走迴了儀式中間。


    伍在古倒是向佝僂在地上“嗬嗬”的老頭投去了一絲謔笑的目光,和多數無聊的教徒不同,他總是喜愛從人身上收獲快樂。


    但畢竟還有正事,於是他很快把注意力轉迴眼前。


    然後一個疑問就從心底浮起:怎麽還不開始?


    仿佛為了迴答這個疑問,眼前的少年忽然轉身。


    一樽粘稠的液體撲麵潑來,如此近的距離,幾乎是直接倒在身上。


    伍在古心髒驟緊,身體扭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間不容發地躲過,沒讓一滴液體粘上肌膚。


    但下一秒刁鑽的匕首已經貼上胸膛。


    真氣狂風般在經脈中奔湧,伍在古直挺挺地倒下,而後貼地飛了出去,再次險之又險地躲過了這一擊。


    飛出兩丈之後,伍在古手一點地,翻身立起,匪夷所思地看向前方的少年。


    這次突襲的距離之近、暴起之突然、刺擊之迅速,令他黑袍下的身體都微微滲出冷汗。


    他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昨晚那條漏網之魚!


    然而抬眸再看時,對方已經將手中的匕首射進了剛剛反應過來的白袍人的咽喉。


    伍在古偏了偏頭,沒急著出手,先持杆一指,剩下六人魚貫離開房間,然後他從容恭敬地將“龍舌”放迴原位。


    迴頭看了眼正從腰間拔出第二把匕首的少年,伍在古俯身撣了撣鞋麵蹭上的泥土,慢條斯理地道:“你為什麽不受龍舌‘仙君喚靈’的影響?”


    裴液一言不發,身體像是壓緊的彈簧。


    隻有獨身直麵此人時,才真正體會到那窒息的壓迫感。


    自己開啟了【鶉首】,吞下了小蛟心,反應、力量、速度俱已是之前數倍,又是在如此攻敵不備的條件下,卻連對方一絲衣袍都沒劃破。


    見裴液不答,伍在古也不惱,道:“還好這次伱就在這裏,不然我又要受龍舌噬體之苦了……那感覺,可真是不好受……”


    說到這裏,伍在古仿佛終於想起了眼前少年帶給自己的痛苦,隨著話語一字一句地咬出,他的眼神暴戾起來。


    一瞬間,裴液渾身寒毛乍起,他看到對方手伸向腰間,他看到一道寒光被掣了出來,他看到對方擰腕亮出刀背。


    然後,那一道寒光就已在眼前!


    縱然是在【鶉首】加持之下,裴液依然看不到過程,他幾乎是全憑本能架起匕首,“鐺!”的一聲——竟然擋住了!


    那些傷勢和反噬,對對方的影響也並非九牛一毛!


    但下一刻匕首直接飛脫掌心,裴液第一次麵對這樣的高手,哪怕對方是重傷無力的狀態,劈出的這一刀都帶給裴液山一樣撞過來的感覺。


    但所幸畢竟擋住了這一刀。


    然而裴液的慶幸還沒完全泛起,那刀如同一柄靈活的毒蛇,竟然就在極狹小的空間裏,在毫無蓄力的境況中變招發力,側刀一斬,劈在了裴液的腰間!


    這一刀的力道之大,裴液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這就是真氣的特權了。


    這一刀的目的是在致人癱瘓而不死,畢竟是祭品,可殘不可殺。額頭的印記這一刻從催命符變成了保命符。


    裴液重重摔落在地,砸在了白袍人的屍體上。


    匕首還在那脖頸上筆直立著,血已經流成了一大攤。裴液的眼睛第一時間落在了屍體的腰間。


    “唔……你吞了那枚法器?”伍在古眼尖地注意到少年的腰骨並沒有碎裂,“如此,是我留力太多了。”


    伍在古微微一笑,兩刀之下,少年的實力已經暴露無遺,第三刀就可毫無意外地解決掉他。


    裴液剛要掙紮著起身,伍在古已再次撲到麵前。


    這次是毫無保留的一刀,濃鬱的真氣灌注刀身,已是肉眼可見,而裴液根本來不及站起。


    本不會再有任何意外。


    但意外還是出現了。


    因為少年握到了劍。


    他不是在站起,他是在出劍。


    這是身形夭矯,以下克上的一劍,寒光帶起地上的血跡,像是銀龍出血海。


    這是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一劍,它應該在雲琅問劍台上,應該在天門試劍石前,應該在神京武舉,甚至應該在五海九州羽鱗試上出現!


    伍在古知道自己的刀沒有任何問題,這一刀下去一定能將少年劈成兩半。但對方的劍可能會更快一步貫穿自己的咽喉,當然,也可能是同時,或者是更慢一些——因為他根本看不清那條銀龍的軌跡,無從判斷,更無從格擋。


    他敢賭嗎?


    更近了,少年堅定的表情越加清晰,目光中沒有一絲動搖。


    這是無解的局麵,因為光腳的總是不怕穿鞋的。


    伍在古牙一咬,身體向後漂過一個長長的弧線,落迴了門口,表情陰沉地看著裴液。


    裴液緩緩拉開腳步,擺出一個標準的劍架,莊重地麵對自己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強敵。


    任你境界再高,真氣再渾厚,也沒有在要害處生出鱗甲。你固然可以隨手一招就殺死我,但我割開你的喉嚨,也不需要第二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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