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又謝,花謝花再開,時間如流水,流過了一年又一年。當年,那個貧困潦倒的落魄青年,如今,已成為政事堂的宰相。這足以證明,高崇文不僅打仗在行,看人,也很準,賊準。這個潦倒半生,最終卻位極人臣的書生,當然就是段文昌。


    或許,曾經的貧困,給段文昌留下了太多屈辱與辛酸的記憶,他要用加倍的豪奢,來洗刷當年的種種不堪。當年洗腳處的那座大宅門,果然被其一擲千金的買了下來,算是兌現了當初的誓言。當然,如今的他,再也不會在水窪中洗腳,取而代之的是在金蓮花盆中濯足。


    洗腳講究,吃飯更講究。除了皇帝的禦膳房,段府的“煉珍堂”大概應該是長安最好的廚房,應該沒有之一。煉珍堂內役使著一百多名婢女,由最有經驗的老婢擔綱,被尊敬的稱唿為“膳祖”。這裏的最有經驗,不是籠統的一句話,而是有具體而嚴格的規定:四十年的工作經驗,一點也不能馬虎。一百多名婢女中,得到“膳祖”認可的隻有區區九個。精於飲食的段文昌還得意洋洋的著書立說,宣揚自己的飲食心得。


    洗腳講究,吃飯講究,生活中的每個細節都有講究:比如說,出入公堂,如果沒有錦繡鋪地,段文昌那雙曾經踩過爛泥的貴腳絕對不會落下。


    段文昌還是一個愛好廣泛的人,從俗到極致的真金白銀,到雅到極致的古玩字畫;從色彩絢麗的錦衣華服,到精巧細致的小巧飾物;從年方二八的俊俏佳人,到眉清目秀的如花歌童,段文昌無一不好。


    段文昌的窮奢極欲自然招來了諸多非議,《舊唐書》毫不客氣的批評他“奢侈過度,物議貶之”。麵對如潮的批評與非議,段文昌一點不在意,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反駁:“人生幾何,要酬平生不足也。”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說不定什麽時候,兩腿一蹬,就此玩完。人生如此苦短,若不及時行樂,我上半輩子受的苦、遭的難,豈不白挨了!你,你,還有你,你們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吃過的苦,你們吃過沒有?我受過的罪,你們受過沒有?如果沒有,哼,我就知道沒有,那就一邊呆著去,哪涼快就去哪,少在這兒裹亂!


    段文昌的宰相生涯並不算太長,還不到一年,不是因為不想幹了,而是因為,李逢吉,他的冤家對頭李逢吉,要迴來了。


    李逢吉與段文昌有太多的恩怨與糾葛。其實,文采風流的段文昌早就有望進入那個人人豔羨的翰林院,成為天子的死人。可惜,宰相中有人反對,反對的這個人不是李逢吉,而是韋貫之。反對的原因有兩個:段文昌的嶽父是剛剛遇刺的武元衡,韋貫之與武元衡政見不同,是政敵,關係一直都不怎麽和諧,這是其一。其二,段文昌是個才子,才子自然風流,風流就會好色,好色者往往也重財。韋貫之是個君子,不折不扣的君子,好色重財的段文昌自然很難贏得君子的青睞。直到韋貫之罷相,李逢吉立刻推薦他成為光榮的翰林學士。因此,李逢吉對段文昌有恩,提攜之恩。


    元和十一年,李逢吉與裴度展開了殊死的較量,那場生死攸關的較量中,心思縝密的段文昌果斷采取了置身事外的態度,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恩人兼好友被敵人蹂躪。結果,段文昌平安度過了那次危機,李逢吉和令狐楚就沒有這麽幸運了,隻好收拾收拾鋪蓋,滾蛋。說起來,段文昌的行為似乎算不上告密,但在李逢吉的眼裏,卻是另一種形式的背叛。


    如今,李逢吉就要迴來了,段文昌隱隱感到了不安。


    其實,在別人看來,李逢吉雖然迴來了,得到的卻是一個有名無實的閑職,似乎也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看起來,李逢吉好像一條已經被醃製成魚幹的鹹魚,很難再有翻身的機會。或許,四平八穩的混到退休,拿一筆不菲的退休金,然後走人,應該是李逢吉最好的選擇。事實上,他似乎也別無選擇。


    段文昌卻不這樣認為,作為曾經的好友,段文昌很清楚,自己這位曾經的好友究竟是什麽貨色。他了解李逢吉的能力,玩弄陰謀詭計的能力,他也很清楚李逢吉的秉性,睚眥必報的秉性。如果繼續留在長安,說不定什麽時候,自己就會不知不覺間跳入李逢吉為其精心設計的陷阱,成為別人案板上的一塊肉、一條魚。到那個時候,變成鹹魚的就是自己,而且真的再也無法翻身。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急流勇退,反正,我已厭倦了長安的是是非非。不過,首先要找好退路,長安不能沒有可以互通款曲的自己人,元稹、牛僧孺應該都是不錯的人選。


    與蕭俛一樣,段文昌是李宥登基後的第一個宰相,如果不是段文昌去意已決,李宥還真舍不得放他離開京城。作為補償,段文昌得到了那個他心目中最最理想的地方,露濕花重的錦官城。


    長安的千葉牡丹固然讓人心曠神怡,西川浣花溪畔的寒竹碧沙卻更適合他引退後的富貴生活。何況,西川還有一個薛濤,風情萬種的薛濤,風華絕代的薛濤!


    或許,還有一絲絲留戀;或許,還有一點點不舍。不過,段文昌的心情是愉快的,沒有遺憾,沒有傷感。現在的前任宰相,箱子裏滿滿的都是金銀和字畫,足夠他維持奢靡的生活。輕快的收拾著行囊,段文昌開始憧憬即將在西川開始的幸福生活。


    段文昌作夢也沒有想到,他的心情,竟然會因為一個舉子而改變。


    臨行前,一位舉子,一個名叫楊渾之的舉子,小心翼翼的敲開了他的朱門,送給他一筆不菲的財富,隻求他幫一個忙,一個小忙:“通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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