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濤眉頭微紓,這才接過竹冊,緩緩攤開來。[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他看得很仔細,許久之後才將竹冊輕輕放下,置於方案上。


    “如何,先生以為此子所言可否?”嬴渠梁見他看完,急急問道。


    “此子所言,雖不見得有新意,然而卻是也針對秦國積弊一一作出合理對策。尤其是這廢除井田、獎勵農耕、興旺田業之策,雖是沿用魏國李悝變法舊製,然此子也循秦國民生作出了相應的更改,尤為難能可貴。”宋濤一字一句的緩緩道,臉上掛著一絲不苟的神情。


    “既是如此,先生以為此子可授何職啊?”嬴渠梁笑著問道,眼底閃過一絲精芒。


    “在下以為,若是由此冊上所陳之策來看,這位名叫王軾確有真才實學,非言過其實、誇誇其談之輩。”宋濤毫不猶豫,直截了當的說道,“可授縣令之職。”


    “宋先生,此人雖有才學,然而品行不端,縣令之職銜領一府民生、吏治,怎麽輕易授予此人。”嬴渠梁還未開口,景監卻是沉不住氣了,皺著眉開口道。


    “哦,品行不端?”宋濤仿佛很是吃驚般,扭頭看向景監,笑道,“敢問內史大人,此子如何個品行不端法呢?”


    “先生難道忘記了,那日就是這個名叫王軾的士子帶領的招賢館眾人攻訐先生,直到先生你用一後來居上的例子反駁諸人,才化險為夷。”景監顯然有些急了,朝宋濤爭辯道,“如此嫉賢妒能,如何算不上是品行不端!”


    “內史大人勿急。”宋濤則是朝景監微微一笑,開口道,“後來居上者,終是對前人不敬,若非在下確有非常之事也決然不會行這非常之舉。”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朝嬴渠梁望了一眼,接著說道:“何況說到嫉賢妒能,這王軾與在下並不熟識,對於宋濤的才學自然也不甚了然,既是如此,他此舉又如何算得上是嫉賢妒能呢?”


    宋濤所言讓景監不禁為之啞然。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若欲知曉一個人的真偽優劣,隻有經曆時間的考驗,以及親自的甄別,如果秦公未見在下,隻怕任內史大人你將宋濤說得如何天花亂墜,秦公亦是不敢輕易相信的吧。”宋濤朝景監頷首接著說道。


    “好一句‘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嬴渠梁撫掌大笑,也看向景監,開口道“先生好才情,好氣量!景監啊,此子所授職守你可要與上大夫好生思量才是啊。”


    “先生現在如此厚待此子,未恐來日他恩將仇報,又待如何?”嬴虔總算明白了這宋濤為何不入招賢館的原因,沉吟片刻,忽然開口說道。


    “所謂舉賢不避仇,昔年祁黃羊向晉平公舉薦解狐之舉,不也是如此。何況這王軾與在下並無甚深仇大恨,他日之事,於公於私都不是宋濤如今該計較的。”宋濤麵色不改,坦然說道。


    一席話,說得舉座無聲,嬴渠梁低頭沉思,而景監則是麵色微赧,似有愧色。[.超多好看小說]


    “罷了,此人之事容後再議吧。”嬴渠梁瞥見景監神色不佳,笑著說了句,算是略過這個話題,“前日先生說我大秦變法無須效仿東方諸國,寡人輾轉反側、思慮許久,亦是認為當如先生所言,秦國積弊已久,若要變革便應從根本入手。隻是想要根本強秦,寡人卻又覺得各種關節紛繁複雜,不知從何處入手,著實讓人頗費思量。不知先生有何高見教寡人?”


    果然還是變法之事,宋濤早已猜到這秦公讓景監請自己入宮的原因,因而微微一笑,從容不迫的開口道:“在下雖有言魏、楚、齊三國變法不足效仿,然前車可鑒,秦國亦能從三國變法中得到一些啟示。”


    “啟示?”嬴渠梁微微一愣,似乎對宋濤之言有些迷惑。


    “前日我曾對秦公言,魏、楚、齊三國變法隻強片麵,不強全局,隻強表麵,不強根本。非但如此,魏國變法之後,文侯武侯兩代國力蒸蒸日上,算得上是成就了一代霸業,然自魏罌即位,如今的魏國便每況愈下。齊國則是當代齊侯英明善斷,加之能夠兼聽兼信,才使得齊國如今開始強盛,然當代齊侯之後,若是無明主即位,國家必然衰弱。而楚國自楚悼王以後,一直是外強中幹,不堪真正的一擊。這起此中根源便是變法不夠深徹所致,強不過三代,如此變法不取亦可。”


    “既是如此,那先生如何說三國有借鑒之處?”嬴渠梁皺眉問道。


    “秦公明鑒,雖然三國變法不夠深徹,然而畢竟國力強盛一時,其中道理亦是值得深思。”宋濤開口說道,“魏國崛起之時,正是有雄才大略的文侯為君,適逢李悝、吳起出仕,恰在此時變法,使得魏國稱霸天下;楚國、齊國亦是如此,皆是明君當道、恰逢名臣,才逐漸強盛,秦公以為可是如此?”


    嬴渠梁似乎明白了些什麽,臉上的疑惑之色稍稍紓解,不過身後適時的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座下三人俱是大汗,循聲望去,隻見嬴虔微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


    嬴渠梁苦笑著撓醒自己的大哥,但見嬴虔睡眼稀疏,不禁朝宋濤歉意的一笑,說道:“不若先生還是講一故事來闡明寓意吧。”


    “講故事好。”嬴虔聞言,大喜過望,不過瞥見自己的國君弟弟神色不善,便又正襟危坐,肅顏道,“先生所講的故事深入淺出,而其中又寓意無線…”


    “好了,還是讓先生來說吧。”嬴渠梁打斷了嬴虔話,笑著說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能拂了秦公的美意。”宋濤嘴角微微上揚,接著道,“今次,我便與諸位說個楚人移山的故事。”


    他臉上雖然淡然,不過卻還有一件事他沒說,這個故事大概是他對秦公所說的最後一個故事,不單是他準備的故事中的最後一個,而且以後給秦公等人講故事的估計也要換人了。


    “昔年在楚地冀州曾有兩座方七百裏、高萬仞的大山,名叫太行與王屋。而在北山山腳有一個叫愚公的楚人,他年紀約莫九十歲了,因為住在山的正對麵,苦於大山北麵的阻塞,就連出入大山也要迂迴繞道,便召集家人商議:我願與大家盡力挖平險峻的太行與王屋兩山,使道路一直通到豫州之南,直達漢水之北,如何?其家人亦是苦於兩座大山的阻礙,便紛紛讚同愚公的建議。”


    “萬仞高山,若欲挖平,隻怕不知要耗費多少精力!”嬴虔感歎了一句,不過大抵是想到了前日宋濤講的那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故事,因而沒有對宋濤所言輕易下結論。


    宋濤笑了笑,對嬴虔所言未予評介,接著說了下去:“隻有其妻子相問道:憑愚公你的氣力,隻怕連魁父這樣的小丘都不能損耗半分,如何能奈何太行、王屋二山?何況挖出的土石,又將安置於何處呢?”


    “唔。”嬴渠梁似有所悟的輕應了一聲,雖未開口,臉上卻有深思之色。


    宋濤兀自接著說下去:“還未等愚公開口,其家人便異口同聲的說道:可以將那些土石投諸於渤海南濱,隱土之北。聞言,愚公之妻便也不再多言,翌日,愚公就帶領著自己的子孫上到山中挖墾,誓要將兩座大山挖平。”


    注:語出自《呂氏春秋?孟春紀》,原文為: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南陽無令,其誰可而為之?”黃羊對曰:“解狐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對曰:“午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耶?”,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


    大意為:春秋時期,祁黃羊告老還鄉時,晉平公要他推薦一個接他班的人,他推薦了解狐。晉平公吃驚地問:“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說:“大王是問我誰可以勝任,並沒有問誰是我的仇人。家父雖被他打死,但解狐奉公守法,剛直不阿,執政就需要這樣的人,我怎麽能為一己之私仇而埋沒賢才呢?”後解狐未及任職就死了,祁黃羊又推薦了他自己的兒子繼任。晉平公不無擔心地問:“這樣做不怕別人說閑話嗎?”祁黃羊坦蕩地說:“大王是問我誰可以勝任,並未問誰是我的兒子呀!”


    說出來或許有些荒誕不經,但事實確是如此。今年冬天秦國最有權勢的兩個人,頭號大事便是聽人說故事。


    “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愚公旁邊有一家名叫京城氏的鄰人,家中有一不過幼/齒年歲的孩童,聽說了愚公移山的壯舉,也前往助之。移山不易,愚公一行人卻依舊是挖掘不止。在河曲之地有一名叫智叟的老者,他聽聞了愚公這一舉動,專門到北山去勸誡愚公道:你實在是太不聰明了,單憑你年紀,不在家中含飴弄孫、坐享清福,何必與這兩座大山過不去呢,何況以你現在的力氣,隻怕拿山上的大樹都無可奈何,有怎麽能移得了大山呢?”宋濤雙手一攤,故作無奈狀。


    也無怪乎嬴渠梁兄弟二人如此酷愛聽宋濤的故事,除了其中寓意無窮外,宋濤說話時總會適時的加入些表情和象聲詞,為他的手舞足蹈虛張聲勢。


    俄爾,宋濤又長歎一聲,仿佛是在效仿愚公的口吻般,接著道:“孰知,愚公卻是歎曰:我素知你頑固,卻未料到你是如此頑固,我雖已是風燭殘年,但是我還有子孫,子孫們也會不斷繁衍下去,我愚公的後代是無窮盡的,可王屋、太行兩座大山又不會增高,有什麽挖不平的呢?那位名叫智叟的老者聽了愚公的話,卻是無言以對。”


    “此智叟雖名為智,然而卻不及愚公遠矣。”嬴渠梁聞言亦是歎道。


    “後來,掌管兩座大山的山神知道了愚公的舉動,害怕其沒完沒了的挖下去,便向天帝稟報了此事,而天帝為愚公的誠心所感動,便讓大力神誇娥氏的兩個兒子背負太行、王屋,將兩山一座移到朔方之北,一座放到雍州之南,也就是從那時起,冀州北部再沒有大山阻隔。”


    “精彩,精彩!”嬴虔撫掌笑道,俄爾搔搔頭,有些疑惑的問,“可是這個故事與我大秦變法又有何幹?”


    “左庶長以為,這愚公移山之舉與秦國變法之舉有何異同之處?”宋濤沒有馬上迴答嬴虔的問題,而是微微一笑開口反問道。


    嬴虔自然無法迴答,倒是一旁的嬴渠梁目中精光一閃,張口答道:“二者皆可謂是艱難之至。”


    “秦公高見。”宋濤頷首道,“愚公年老體弱卻想欲要與太行王屋兩山相爭,因而在智叟眼底,他此舉乃是自不量力,同理,秦國積弱凋敝,隻怕在山東各國眼中,這變法之事亦不過是癡人說夢…”


    “然而愚公卻能將不可為而為之,完成移山之壯舉,既是如此,我巍巍大秦如何不能變法革新,煥以新顏呢?”嬴渠梁聞弦歌而知雅意,宋濤話還沒說完,他便搶著答道,“隻是寡人深知,先生故事中愚公有天帝相助,然而我大秦變法決計無法寄望於外力,隻能倚靠秦人自身而已。”


    “正如秦公所言,有些人自詡為智然而卻不知本身愚不可及,而有些人雖為人稱為愚,實際上卻是大智若愚。秦國變法便是如此,此為在下所言之一:秦國變法,秦公必須心思堅韌,決不能為外物所動。否則,變法必定中途夭折、功敗垂成!”宋濤一字一頓的說道。這點之所以被宋濤放在第一位,自然是重中之重。


    變法是一項自上而下的浩大工程,自古以來變法成功者屈指可數,但是變法失敗的卻不勝枚舉,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最大的支持者――國君的動搖或者興替。這樣的例子宋濤見得很多,以嬴渠梁這個時間點分斷開來,前有楚國吳起變法,因為楚悼王的死去而功敗垂成,後有王安石變法,因為宋神宗的動搖而前功盡棄,即是如此,宋濤將這一項放在頭等大事來說,就也無可厚非了。


    “先生放心,強秦乃是寡人的畢生大夢。變法強秦,嬴渠梁九死而無悔,萬難不足以擾我心!”嬴渠梁肅然答道,臉上那股決然之色顯然不是作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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