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老一怔,想了想,覺得似乎也是這麽迴事,著書立說本就不是墨家長項,又不是孔仲尼那幫腐儒,道不行,便以文記之。[]墨家和法家都重視學術的實用性,而不是泛泛空談。


    “若是這宋濤決心要著書立說,說不定也能開宗立派,比肩諸子。”老伯當笑著說道。


    “開宗立派不敢說,不過若是去了那稷下學宮,混口飯吃應該還湊合。”許老也出言附和。


    “難不成我洞香春還比不上那破學宮麽?”老伯當瞪了許老一眼,


    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歎了口氣,“我兒太過工於心計,機關算盡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卻沒有考慮他人的感受,不知經曆此一事,是否會有改觀。”


    說到這裏,兩位老者不由自主的同時捋著花白的胡須,目光穿過厚厚的牆壁,飄向那棋室的方向。


    良久,許老似乎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門主說這宋濤不會久留我洞香春,那依您之見,此子會去往何處?”


    “去往何處?”老伯當輕聲重複了一遍許老的話,卻是捋著胡須,久久未語。


    許老見他不發一語,兀自說了起來:“此子雖是魏人,然而這魏國朝堂是進不了了;若是東去入齊,這齊國有了孫伯靈,齊魏本是世敵,隻怕不會容他...”


    而老伯當似乎是在思忖著什麽,俄而,他轉身在書案上散亂的卷冊中搜尋起來,不多時便取了一卷竹冊握在手上。當然許老的話他也自然聽在耳裏,聽到這兒不由開口道,“世仇之說不過限於庸才,昔日那吳起輾轉諸國,由魏入楚不也依舊能位列上卿。隻是那齊國舊根基素未觸動,齊王號令步履唯艱,此子若想要在齊大有作為,實在難上加難。”


    “那楚國呢?”既然門主提到了吳起入楚,許老也順勢開口問楚國。


    “楚雄踞兩江,地幅遼闊,上控巴蜀,下應荊襄,當水陸之要衝,坐擁地利,楚先人匯集四鄰之長,警惕危險,把國家發展到最雄強。但如今的楚人自視甚高,想那吳起天下名將,尤不能使其徹底變革,遑論宋濤這無甚名氣的士子。”老伯當搖頭說道。


    “這...”許老語塞,俄而便苦笑不已,“那這天下之大,這宋濤豈不是無處可去了?”


    “這倒不然。”老伯當微微一笑,說,“這天下還有一處去得。”


    “何處?”許老迫不及待的追問。


    “諾,此國去得!”老伯當緩緩攤開手上的竹冊,許老定睛一看,三個大字映入眼簾——


    求賢令!


    大概是昨晚下過一場陣雨的關係,今天還算是個好天氣,前幾日火辣辣的陽光少了許多,空氣也不再給人那麽燥熱的感覺,反而帶著些濕潤的氣息,行人走在路上,吹著微風,迎著暖陽,仿佛感覺到今日的大梁城不過才是三月初,這是尋常的夏日時節確實是極少見的。


    一大早,宋濤便被大小姐拉著悄悄出了洞香春。恩,是悄悄而不是偷偷。因為老伯當來了,蝶兒便能理直氣壯的將這洞香春中的瑣事全部交予這位老主人,自己落得忙裏偷閑。


    宋濤陪著她在大梁城漫無目的的晃悠著,這種沒有目的地的隨處亂走才更接近散步的本質。<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雖然兩個人都知道與對方繼續長期相處的時日無多,不過兩人都很默契的不討論未來,更多的是在迴憶從前,而且嘴角都掛著笑容。


    “你還記得你第一天與那子奇對弈麽?”大小姐忽然止住腳步,開口問道。


    “當然記得。”宋濤微微一笑,也停下腳步,輕輕閉上眼睛,仿佛是在迴顧那一日的情形。他還清晰的記得,那天自己懵懵懂懂的孤身進到洞香春裏,一身樸素的穿著掩不住的土氣。不過從這個土裏土氣的布衣白丁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洞香春中的官吏士子們大吃一驚。


    忽然想起自己說出要挑戰許老時,那碎了一地的眼鏡片,哦,當然這時代還沒有眼鏡這東西。想到這裏,宋濤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一邊的女子見他發神經一樣的傻笑起來,白了他一眼,俄爾卻也跟著撲哧一笑。


    宋濤微覺詫異,轉頭看向她,笑著問道:“你又笑什麽?”


    “勝敗乃兵家常事,公子亦不必懊惱”蝶兒笑而不答,反而捏著喉嚨學著男子般說了句。


    宋濤一怔,旋即想起來這是那日自己對著那子奇,也就是公子卬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句話氣走了公子卬,也引來了內室裏的一陣銀鈴般笑聲。


    “那時你就在內室裏偷看了吧?”宋濤開口問道。


    “什麽叫偷看啊!”大小姐瞪了他一眼,抗議道,“我那不過是在學習棋藝罷了。”


    “哦,原來是在偷師。”宋濤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的說道,眼睛看著蝶兒,內裏滿含著笑意。


    “哼!偷師就偷師!”大小姐難得露出小女子心性,“你又能奈我何!”


    宋濤扁扁嘴,知道自己是怎麽也說不過她的,至少在這些個雌性動物眼底,雄辯永遠能夠勝過事實。所以,宋濤知趣的閉上了嘴。


    “不過,說起來那日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大小姐瞥了他一眼,輕聲說道。


    “第一次麽?”宋濤不假思索的接口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


    話說了一半,眼角的餘光瞥見蝶兒唇角那抹狡黠的笑容,旋即想起來了,那日自己不過隻聽到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而已。正所謂未見人先聞聲;千唿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不過聰明如宋濤,靈敏的反應是必備的,須臾便改口道:“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許老、田老...”


    “哼!”大小姐鼻翼微皺,哼了一聲,微有些不滿的說道,“你第一次認識的人還挺多的。”


    “我還沒數完呢。”宋濤掰著手指頭接著道,“還有國梓...”


    他忽然止住了口,沒有再說下去,反而長長的歎了口氣。


    不用問,大小姐也知道宋濤想起了誰,眉目一黯,俄爾微微揚起嘴角,拉起宋濤的手,輕聲道:“我們接著走吧。”


    “恩。”感受到手腕邊那溫潤滑膩的感覺,宋濤不由緩緩點了點頭,隨著身邊的女子舉步朝前邁去。


    今日在街上經營的小販又較前幾日多了不少,他們的沿街叫賣聲此起彼伏,大小姐難得出洞香春一次,恨不得挨個將每一個小販擺出販賣的物品挑選個夠,特別是各種新奇的物事,她總要流連顧盼許久。


    一旁的宋濤安靜的欣賞著蝶兒嬌媚的容顏,見她那一臉興奮的模樣,不由暗歎:不管哪個朝代的女子,這一顆喜好逛街的心永遠都是那麽炙熱。


    不過大小姐似乎一直沒有找到特別心愛的物事,轉悠了半天兩人依舊是兩手空空,轉過一座石拱橋,來到對街,前方一樣稀奇的物事竟是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那是一個小攤,矮矮的方案前端坐著一位老者,方案上放有幾卷竹冊和一塊硯台,硯台上則擱著一隻毛筆,方案旁邊飄揚這一塊白綢,看見白旗寫著兩個黑色的篆體字:相字。


    宋濤微微一愣,咂巴咂巴嘴,暗歎想不到這算命先生的行當在這個時代也有先行者捷足先登了。


    而大小姐顯然對這稀奇物事很是好奇,拽著來到那老者身邊,一雙大眼睛仔細的端詳起這人來。這是個白須垂到胸口的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具體的年紀,若是非要找個人來做比較,他大概和老伯當是在同一級別的。


    此時,老者微閉著眼睛,似乎並沒有發覺宋濤二人的到來。那塊白綢在風中輕輕的搖曳著,像是在想往來於前的人們訴說著什麽。


    猶記得前世裏,每一個裝神弄鬼的算命先生身畔都會放著幾本像是紫微鬥數之類的小冊子,而紫微鬥數據說大約是在北宋時期,由道家的一位重要人物陳摶所發明,而其他算命測字的學論大都也是很晚才完整的成體係。所以宋濤很好奇,這老者用何物作為自己測字的憑仗。


    大小姐將他看了老久,見他紋絲不動,不禁略一皺眉,伸手似乎想要去拍那老人的肩膀,卻不小心將方案上的幾卷竹冊帶倒在地。


    宋濤俯身拾起一卷竹冊,旋即明白了這老人的依仗,因為竹冊最左邊的那塊竹簡上寫著一個字——易。


    易者,雅樂也。而這塊竹簡上書的易字,宋濤知道顯然不是什麽雅樂的意思。這所謂的“易”也就是《周易》,是為後世最被推崇的一部中國古哲學書籍,它是建立在陰陽二元論基礎上對事物運行規律加以論證和描述的書籍。因為其對於天地萬物進行性狀歸類,天幹地支五行論,甚至精確到可以對事物的未來發展做出較為準確的預測。因而也往往被人用做諸如算命測字之途。


    易也被曾為《易經》。儒家奉《周易》、《尚書》、《詩經》、《禮記》、《春秋》為《五經》。當然“經”是後來為了尊稱這些書,而加上的稱唿,原來《五經》隻稱為《易》、《詩》、《書》、《禮》、《春秋》。


    在司馬遷所著的《史記》有記載“文王拘而演周易”,認同《易經》乃周文王所著。而《論語》、《莊子》、《左傳》卻隻稱《易經》為《易》。因而宋濤在竹簡上隻看到了這麽一個“易”字。


    老者顯然也是被竹冊掉落在地的聲音所驚動,緩緩睜開眼睛,在宋濤和大小姐臉上各自掃了一眼,微微一笑,開口道:“二位可是要相字?”


    宋濤瞥了身邊的女子一眼,見她一臉期盼,知其已有了好奇之心,便朝老者施了一禮,說:“正是。”


    “布幣一枚。”老者淡淡的說道。


    宋濤點點頭,從懷中取出兩枚布幣輕輕放到案上,老者收起布幣,從方案下拿出兩片空白的竹簡遞給宋濤二人。


    宋濤接過竹簡,五指虛抓,拾起那隻毛筆在硯台中心的墨汁上蘸了蘸,潤濕了筆尖。他前世自然是學過毛筆字的,隻是多年不練,早已生疏。此時再次拿起毛筆,姿勢頗為僵硬,而且雖然他已經大抵能認識多半的篆字,可惜認識是一迴事,寫出來又是一迴事。


    思慮了半晌也不知道該寫點什麽,發愣了良久,直到宋濤迴過神來之時,筆尖的濃稠的墨汁都快要滴到竹簡上了,咬了咬牙不再猶豫,揮筆在簡上寫了幾個字,隻看到比劃歪歪扭扭,粗細不一,藕斷絲連。


    提筆收工。宋濤迴望自己寫下的幾個字,個個緊湊的如同戰亂逃荒的難民般,完全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他隻感覺到方才落的一點墨跡都有如譏笑自己胸無筆墨般,不禁連屁股都有些發燒。


    大概是從來沒看到過這麽難看的字,蝶兒大小姐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讓宋濤更加的尷尬。片刻,笑聲暫歇,大小姐從他手中搶過毛筆,輕沾幾下,旋即在自己的那片竹簡上快速的揮毫潑墨起來,隻見她他筆法純熟,姿勢穩健,握筆有力,縱橫捭闔,揮灑如意,不多時便已寫完。


    宋濤兩個各執一片竹簡遞給端坐的老人,隻見老者拿起兩塊竹簡細細研讀起來。


    他首先看的是宋濤那塊,老者讀得很慢,想來是被那些蝌蚪文難住了,而且他邊看口中還邊嘖嘖有聲,大小姐見狀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宋濤搔搔頭,隻恨老者不能快些將竹簡上的字認完。


    好不容易,等到老頭兒放下竹簡,宋濤迫不及待的追問:“看完了麽?”


    “小友也忒心急了吧。”老者斜乜了他一眼,笑道,“老夫相字有個規矩:但凡發問,須再加布幣一枚。這題就罷了,下不為例。”


    你不沒告訴我答案麽?還下不為例,這老頭兒規矩還挺大麽。宋濤訕訕閉上了嘴,不過在心中卻是暗自腹誹不已。


    老者並不著急說相,而是又將大小姐的那塊竹簡放在手掌心研讀,這次就很順暢,片刻就從上看到下,從頭讀到尾,旋即將竹簡放了下來。


    “從這位姑娘所書來看,字字鏗鏘有力,飄若浮雲,矯若驚龍。行文無半點女子柔弱圓滑,可見姑娘雖為巾幗,行事卻不遜男兒。”老者後看的大小姐的字,反而卻先點評起來,引得宋濤怨懟不已,不過卻無人理會。


    “老先生高見!”大小姐聞言,眉梢掛著一絲笑意,輕聲歎道。


    “隻可惜你收尾的筆劃既弱又不明顯,字與字的間距稀鬆,由此可見姑娘內心缺乏勇氣,對於未來少有希冀和規劃,心中更是迷茫...”老先生兀自說著,大小姐剛剛升起的笑意須臾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眉頭已然糾結在了一起,“而且姑娘的字太過勻稱,大小排列整齊,彷彿在寫每個字時,周圍被一方格圍住,但這竹簡上並無方格,方格是姑娘自己在心中畫出,可見姑娘內心束縛頗多,前處是果,此處為因。因果循環,不過皆是執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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