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本以為對麵的年輕人會給出個合理的解釋。(.棉、花‘糖’小‘說’)未想,宋濤卻是難得勾起嘴角,笑道,“老先生多慮了。”


    “哼!”老者見他說得輕巧,怒意更盛,心中暗忖,此子居然如此不知進退、解不了棋局便開始胡攪蠻纏,教人好生氣惱。思慮及此,旋即“啪”的一聲將黑棋打在白棋大龍唯一的一個眼位,然後起手提子,不一會兒,便將十數粒白子悉數收起。


    頓時,棋盤中出現了一大塊空白處,但見一顆黑子孤零零的懸在空地中,形單影隻。而白棋也從小敗之局變成了潰敗之勢,盤麵落後得愈發的多了,更不用說去計算雙方的死子。


    老者氣鼓鼓的端坐著,雖未開口,但是臉色並不好看,他就這麽直勾勾望著對麵一臉笑意的宋濤,目光不停在這個年輕人臉上巡視,顯然是想要找個說法。


    可惜,宋濤並不理會他,反而繼續弈出一粒白子,而且還是在剛才自己被提了大龍的地方出了棋。老者被他這一手棋弄得一頭霧水,然而宋濤臉上滿是自信,似乎早已是成竹在胸,老者不由得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將精力轉迴棋盤之上。


    不看不打緊,老者將這複雜的棋局再仔細端詳了一遍之後,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擦了擦眼睛,探頭再看。這才發現自己前一手弈出的那粒黑子和宋濤弈出的這一手白子不偏不倚正好點在外圍的一條黑棋大龍原本的眼位上,一條較之剛才被提走的白龍子數更多的黑棋長龍竟是如何也找不到半點生機。


    “老先生還需長考麽?”一旁宋濤突兀的問了句,差點沒讓老頭罵出聲來。


    老者幽怨的將棋盤往前一推,喃喃道:“算你小子狠!”


    宋濤臉上滿是得色,旋即開始收拾起棋盤來,分門別類的將白子和黑子放進棋盒,然後也不待一臉肉疼的老頭發表意見就要開始打包裝箱了。剛才他雖然一心撲在棋盤上,但是眼角的餘光依舊瞥見了老頭那副得意的樣子,自然猜到了這老頭玩的小把戲,心頭大為不爽,如今自己用的這手倒脫靴,兵不血刃的一舉破了這迷局,所謂風水輪流轉,隻怕就該別人心情大惡了。


    果然,老頭臉拉長得象條苦瓜,耷拉著眼睛,一臉晦氣。當把最後一顆棋子收入棋盤的時候,宋濤特意留意了一下這副棋具,剛才初碰這棋子他便覺質地結實沉重,有質感的棋子便於手執和置棋穩定,而且色澤潤柔,沒有眩目刺眼的光亮,給人一種溫馨親切的感受;同時這棋子質地溫潤如玉且又異常堅硬,仿佛是由天然玉石磨製而成,如今正值炎炎夏日,而將棋子放在手心,卻能感覺到一絲涼意;將棋盤上最後一顆白子對著陽光照視,則更見晶瑩,又不像玻璃那樣通明透亮,而是呈現象牙或嫩黃之色。再看看棋盤,這棋盤雖未木質,然而當投子於上時,卻仿若能聽到一股金戈鐵馬的音韻和叮當鳴佩的旋律,正如後世詩中所言——“紋楸方卦花參差,心陣未成星滿池”。果然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絕世棋具,作為一個愛棋之人,宋濤焉能不對它心生喜好。<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美滋滋的將棋盤小心翼翼的包裹起來,卻聽見一直沉默不語的老者忽然收起眼底的心疼神色,開口道:“敢問小友如何想到剛才那招妙手?”


    提到這,心情大好的宋濤自然是娓娓道來:“棋道以圍地爭勝,圍之愈廣,其勢愈大,勝機亦愈大。然圍地之外,相互攻伐亦是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說是取勝之匙,所以棋道亦可運用兵法。此局白棋處處受製,十死無生,若是遵循常理乃是必敗,因而非常之局當用非常之法,兵書中有雲: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宋濤便是從此處著手,自填一氣送死大龍看似不可理喻,殊不知自有置之死地、背水一戰才能挽狂瀾於既倒、置死地而後生!”


    “好一個置死地而後生!”老者撫掌讚道,“小友之眼界確是讓老夫自愧弗如。”


    宋濤微微一笑,其實這也不過是簡單逆向思維而已,前世大學時代好歹上過幾節心理學的選修課,它教會了宋濤在某些時候要“反其道而思之”,正如初開始麵對這盤迷局之時,自己按照常規思路,如何也想不出白棋求勝之策,就在瀕臨絕望之時,自暴自棄般將目光投向那塊本來已經成活的大龍,負氣般的自填一氣卻仿若打開了另一扇窗,看到了一條康莊大道,從而反敗為勝,不知為何,宋濤心中對剛才那股絕望的感覺很是記憶猶新,當他想要繼續迴味之時,耳邊卻傳來了老者的話語。


    “小友可是有何難處,老夫如何見你臉上竟是有迷茫之色。”老者雙眼平視著宋濤,緩緩開口,“非老夫自誇,畢竟活了這麽大把年紀,平生也算是識人無數,見過的事情亦是不少,若是小友有何煩心之事,不若說與老夫聽聽,或許我還能為你指點一二。”


    宋濤瞥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翛然轉冷,淡淡的問道:“老先生今日可是從大梁來?”


    “這...”老者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思忖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為那洞香春當說客來了?”宋濤聲音越發冰冷,其實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除了洞香春,大概誰也不會關注自己這個小人物,隻是一提到那間名滿天下的酒肆,宋濤便覺得胸口有些氣緊。


    老者收斂起嘴角的笑意,直勾勾的看著宋濤,並沒有開口迴答。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宋濤幽幽歎了口氣,朝老者拱了拱手,拾起收拾好的包袱,轉身便欲離去。


    隻是在他身後,那老者眼底掠過一絲精芒,看著宋濤獨自離去的背影,終於緩緩說道:“老夫非為了洞香春...”


    聞言,宋濤悄然止住了前進的腳步,隻是並未轉過身來,


    “老夫乃是為小友而來!”


    “為了我?”未想他話音一落,宋濤緩緩轉過身,微低著頭,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們都說是為了我,一個說是以我為友,視我為知己;一個說是為我著想,為我做決定。到頭來...”


    宋濤驀地抬起頭,眼底飽含一股蔑意,臉上升騰起一片詭異的潮紅,森然道:“到頭來卻不過將我視作手中的棋子,你若是我,這樣的話,你還會信麽?”


    “那孫伯靈也就罷了。”老者平靜的與宋濤對視,澹澹的問道,“洞香春可有負小友之處?”


    “若是老先生欲要以理動人,大可不必了!”宋濤冷聲道,“洞香春負我也好,宋濤負洞香春也罷,個中緣由,你我二人定是各執一詞,何必多費唇舌?”


    對於洞香春,宋濤確是不想再提,曾幾何時,他將這家酒肆視作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當知道了其中主事者卻是一直是在欺瞞自己之時,這根稻草也就變成了壓在駱駝脊梁上,那看似微不足道,實則置其於死地的元兇,用“心灰意冷”四個字來形容此時的宋濤,當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你...”老者似乎沒想到宋濤如此固執,微蹙起眉,“既然你不願意說理,那老夫與你說則故事如何?老夫久居深山中,一日在山間溪流中捕獲了兩條小魚,因其太過瘦小,心中便覺食之無味、棄之亦是可惜,於是將其帶迴居處,置於屋外水潭裏圈養起來,以期來日能夠飽食一頓...”


    老者雖然詢問了宋濤,但並沒有等到迴應,便兀自侃侃而談,宋濤本欲一走了之,然而眼見老者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幹脆負手冷眼旁觀,看他到底有何話說。


    “隻是老夫卻忘了,水潭中竟是還有一條老龜,那龜並不似人一般挑食,見有美味送上門來,自然是歡喜不已...”


    “子非龜,焉知龜之樂?”宋濤忍不住開了口,臉上滿是一絲輕蔑。


    他將老頭比作龜,其實已經很是不敬了。隻是在現在的宋濤眼底,大凡站在洞香春一邊的,自不能算是自己之友,不敬便是不敬了,他根本未想過有一日會重返那個傷心地。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龜之樂。”老者瞥了他一眼,卻絲毫不以宋濤的話為忤,依舊是淡淡的說道,“兩條小魚甫一進入老龜的領地,聞到腥味的老龜旋即活躍起來,那魚遊到哪裏,它便尾隨不舍。這兩條魚兒自然也不願意束手待斃,四處躲藏,以期從龜口中逃出升天,可惜那這水潭似樊籠一般,怎容得生靈肆意脫逃。世人或言這龜是不吃活魚的,然而老夫卻親眼所見,其中的一條魚被龜攔腰咬住,那魚大抵是自覺十死無生,便任由老龜一口口的蠶食,繼而將其全部吞入肚中...”


    “時候不早了,老先生的故事宋濤無暇再聽下去,就此別過吧。”宋濤似乎聽出了一些意味,垂下眼簾,轉身便欲離去。


    “而另一條魚並不打算步前一條魚的後塵,它拚命的掙紮,即便是被老龜咬在了嘴裏,仍然永不言棄,那龜無法一口將它吞咽,每每一張嘴便隻能任其離去...”老者微搖著頭,提高了音量朗聲道。宋濤遲疑片刻,依舊往前邁出了右腳。


    宋濤走得很慢,步子沒來由得有些發沉,聽到這裏,他已然明白了這老者故事的真諦所在,然而卻久久沒有勇氣轉過身去,於是就這麽低著頭緩緩向前,因為他害怕自己一旦迴過頭,心底深埋著的某些東西便會徹底的暴露出來。


    老者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有著異樣的魔力般:“弱小的魚兒就這樣在險地與老龜周旋著,鱗片也一點點褪去,終有一日,當老夫再迴到潭邊之時,那條魚已然跨過了龍門,化身為神龍,翱翔於天際。而那頭老龜則早已不知去向,湮沒與塵土之中...”


    宋濤越發的走得慢了,每往前一步,那腳上仿佛都掛著千鈞的阻礙,雙手不可遏製的顫抖,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明知道身後之人口中所言乃是杜撰而成,卻依舊鼓不起勇氣迴頭反駁。


    “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老者的話語如炸雷般在他耳邊響起,一個字一個字打在他看似堅強、實則破綻百出的心間,“獸猶如此,人何以堪!你這一去,這世上再無人會記得宋濤此人,”


    “你覺得孫伯靈負你?錯!他若是不負你,便是負了自己!他忍辱負重這麽久,不就為的是逃離樊籠那一天麽?”


    “你說自己為人所蒙蔽?難道孫伯靈不是如此麽,他誤信非人,被至親之人所騙,無端雙腿殘廢,淪為大梁城乞丐,生不如死。然而他卻依舊能夠為了那一絲渺茫的希望去努力,一個瘸了雙腿的人都能做到,你宋濤為何做不到!”


    “洞香春真的負你了麽?騙你的隻不過是一個人,你為何要將所有的罪過都歸咎在一件死物上?”


    “服氣出走?哼,懦夫!”


    老者的話一句接一句的在空氣中響起,在宋濤腦海中縈繞,在宋濤心頭敲打,他站在原地,眺望著遠處的山頂。


    白雲繚繞,晴空萬裏,隻是不知何時,自己已是淚流滿麵。


    “年輕人,這世上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有的隻是心中的執念而已。”老者緩步走到宋濤身邊,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不過那枯瘦的手掌在空中頓了頓,終究是輕輕搭在了這個男子的後背上。


    宋濤擦拭幹眼角的淚痕,緩緩轉過身,望著老者那雙深邃而又充滿了智慧的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身影不那麽顫抖:“那...那我該怎麽做?”


    “這老夫就幫不了你了!”老者終於又笑了,嘴角微微上翹,眼底蘊含著無盡的欣慰。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道,“這世上沒人能幫別人決定未來他該走哪一條路,成龍成蟲都取決於你自己。就像你剛才與老夫對弈的那局棋一樣,我隻是讓你看的更清楚”


    “可是我...,洞香春...她...”宋濤顯然還有些激動,胸口不斷的起伏,連話語也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迴去吧,迴去吧。”老者淡淡說道,又仿佛是在諄諄教誨,“解鈴還需係鈴人,你捫心自問,她真的是在害你麽?”


    “我...”


    “若她要害你,何必等到此時?若她要害你,偌大的大梁城可有你容身之處?若她要害你,又何必在龐涓麵前寸步不讓?”老者頓了頓,目光炯炯直刺宋濤的內心深處,聲音複爾響起,“不過是私心作祟罷了?而這顆心究竟是害人之心,還是愛慕之心,你可曾想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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