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謝老夫。(.無彈窗廣告)”許老擺擺手,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手指著宋濤闔起的錦帛,開口道,“宋濤不如先看看這論集之中有無不妥之處。”


    “諾。”宋濤依言再次展開手中的論集,待看到左起第二行,不由微微一愣。原來那行赫然寫著一段熟悉的文字——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


    “這...”宋濤瞥了一眼許老,許老笑道,“宋濤覺得老夫這份禮送得如何啊?”


    “宋濤慚愧。”宋濤難得的老臉一紅,他自然是知道的,這論集是以洞香春之名散發給諸國君主,憑洞香春此時的聲名,諸王大抵對這論集都會另眼相看。而論集篇第一條便是自己所言,想來用不了多時,宋濤之名便會為諸國官吏士子所知。無形之中,自己多少也沾了洞香春名望的光,當下自慚道,“宋濤何德何能,口中所言如何能登得大雅之堂。”


    “宋濤何必自謙,如今在這大梁城中你可謂是聲名赫赫,這些自是當得起的。”許老深深的望了宋濤一眼,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心中暗忖:說來此子初入洞香春之時,以棋道驚豔眾人,然而當時自己未曾料到此子不僅擅於棋道,竟然亦是博學多才,在那論室之中也是混得風生水起,如今宋濤在這大梁城裏已是聲名鵲起,為眾人所稱道。許老看著如今站在自己麵前的華衣男子,忽然憶起那日在洞香春大盤下突兀的向自己宣戰的布衣寒士,時至今日,自己似乎已經很難將這兩者合二為一了。


    宋濤赧然一笑,不再開口,他也知道此時若是再自謙,便顯得過於做作了。專心的將手中的論集看完,帛書上自己所言竟是頗多,譬如那句“無欲則剛”,赫然也在其中。


    算起來,自己不過是沾了兩世為人的便宜。宋濤心中若有所思,緩緩收起手裏的帛書,依舊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淡淡的朝許老說道:“此集甚好,宋濤並未發現不妥之處。”


    見宋濤神色如常,並無太過欣喜或慶幸的表情流露。許老眼底欣賞更盛,朗聲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放心了,此集就留於宋濤,權作紀念吧。”


    “如此便多謝許老了。”宋濤也不推辭,將錦帛置於桌案之上,轉身瞥了眼屋外,心中暗道,被論集這一耽擱,隻怕今日與那孫臏之約自己倒有些遲了,於是朝許老拱手道,“許老若無他事,恕宋濤先行一步。”


    “宋濤可是要去赴約?”許老忽然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望著宋濤肅然道。


    “正是。”宋濤也不避諱許老,照實作答。畢竟為了照顧那瘸了腿得孫臏,自己這些日子都是在洞香春外的牆垣邊與之席地坐談,洞香春裏士子往來如織,自然會常常被些熟識之人所碰見,偶有人問起為何與一乞兒如此投機,宋濤也隻是笑言投緣而已,至於眾人信了幾分,宋濤也無暇多想。而這些事自然是瞞不過許老等人的。


    “老夫知宋濤你宅心仁厚,隻是這世道艱難,卻要小心不要為人蒙蔽。”許老直視著宋濤,一字一句的緩緩道,“人心叵測啊!”


    宋濤聞言微微一愣,聞弦歌而知雅意,他自是聽出了許老話中的餘味,隻是一時無法完全領悟,斜斜瞄了許老一眼,許老也直勾勾的望著自己,宋濤沉吟片刻,嘴唇微張,開口道:“多謝許老提點,宋濤自會牢記於心。(.$>>>棉、花‘糖’小‘說’)”


    那許老卻是搖了搖頭,臉色似乎頗為躊躇,正欲再說點什麽,門外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向門外,隻見田老領著一位帶劍將軍昂昂走進,進了門田老還未開口,那將軍卻是朝宋濤一拱手,朗聲道:“想來這位便是宋濤宋先生了吧。”


    “正是,不知將軍有何事尋宋濤。”宋濤迴禮答道,眼瞅著來人,心中卻是思量此人所來何事。


    “末將乃是上將軍府守,今日奉將軍之令,請先生過府一敘。”來人聲音洪亮,不愧是行伍出身。


    “上將軍?”宋濤心中一驚,這魏國自然隻有一位上將軍,便是那孫臏之師兄龐涓。


    宋濤心知,龐涓之所以會找上自己,隻怕也與那孫臏有關。想來自己與孫臏不過每日笑談片時,在尋常人眼裏算不得深交,而龐涓若真是因此而請自己過府,看得出他對自己這個瘸了腿得師弟也還是時時“掛念”在心的。


    想通這層,宋濤心中稍定,想來那龐涓身為一國之上將軍,自是個聰明人,大抵不會因此事而遷怒於自己,不過有備無患,當下拱手道:“不知上將軍召宋濤這布衣白丁所謂何事?”


    “上將軍行事,末將如何知曉。”那將軍搖頭答道,“還請先生速與末將一同前去,見過將軍,自會知曉。”


    “既是如此,還請將軍帶路。”宋濤朝帶劍將軍點點頭,迴首給屋內其餘兩人歉意的一笑,不再猶疑,隨著來人一道走了出去。


    “許老,你看...”田老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微有些擔心的開口道。


    許老亦是往前一步,站到門邊凝視著宋濤,並未開口,良久,隻是幽幽一聲歎息。


    大梁城,上將軍行轅。


    梳洗完畢的龐涓站在一麵大銅鏡前,一身細軟幹爽的貼身衣褲使他覺得分外舒適。婢女送來一陶碗肉羹,放在案上騰騰的冒著熱氣,龐涓無暇顧及那碗肉羹,目光仔細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


    銅鏡中是一個威嚴華麗且極有氣度的將軍,一身用上好精鐵特殊打製的甲胄,薄軟貼身而又極為堅挺,甲葉摩擦時便發出清亮的振音。頭頂青銅打製的上將頭盔,一尺長的盔矛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徑直五寸的兩隻護耳弧度精美,耳刺光滑異常。身披一件等身製作的絲質大紅披風,一經上身,光潔垂平,脖頸下的披風扣便大放光華。


    華麗的甲胄下,掩著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虎目不怒自威,看得出這是個久居上位的男人。龐涓靜靜的打量著鏡中人,忽然伸手緩緩取下頭盔,鏡中男子不過三十來歲的人兒,本應正值壯年,可是不知何時,鬢角間已悄然爬上了幾縷銀絲。


    良久,龐涓終究輕歎一聲,別過頭去。這些年自己奉師命出山助魏,領魏軍與諸國征戰皆是勝多負少,如今銜領魏國上將軍之職,赫赫聲名,縱覽這戰國之世,除了那一生不敗的戰神吳起,誰人能比得過自己。然而相比起吳起,龐涓深知自己還缺了一些東西——這戰國之人,包括魏國人在內,無一不把自己視為沙場戰將,武功卓著,而文治...


    想自己從師十數載,所學豈會隻是兵法謀略。口上雖未曾提起,然而龐涓打心底覺得這上將軍雖位高權重,獨立開府,但終究不能總攬國政,使他無法展現自己為政治國的出色才能,也無法使魏國在自己全麵調度下完成大業。


    他渴望著更往上一步,若能做了魏國丞相,非但位極人臣,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而且出將入相,達到文治武功兩方麵的功業極致。也隻有如此,他龐涓才能真正與吳起相提並論,被戰國之人所銘記


    。可惜君上卻是深信那老朽公孫痤,雖則其人為三朝元老,論威望甚至論苦勞都是無人可及。然在魏國朝野,嘲笑公孫痤才能平庸者大有人在,龐涓亦是深以為然,此老匹夫屢戰屢敗,甚至還被秦公俘虜過一次,沒有給魏君增添武功的光彩,如此無能之輩,如何能擔得了天下第一強國之丞相!


    前幾日,軍中掌書卻從安邑帶迴了一個夢寐以求的消息,公孫痤病重!龐涓心知自己的機會來了,隻想就此趕迴王城,隻為那馬上就要出現真空的丞相之位。然而龐涓心知王命一日未送抵大梁,自己就隻能在行轅內幹著急,否則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雖自己為君上信任,卻也是麻煩,隻是龐涓不知為何魏君還不召自己迴安邑?至少在他心底,這丞相之位早已是非己莫屬。


    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暫時壓抑下心頭激蕩的情緒。再睜開眼時,眸子裏掠過幾縷毫不掩飾的鋒芒,龐涓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君上此時不召自己亦並非完全是件壞事,至少在自己迴安邑之前,這大梁城中有些人還需要敲打敲打。


    “上將軍,宋濤帶到。”一個侍女適時的進屋稟報。


    “帶他到掌書廳。”龐涓大手一揮,朗聲道。


    “諾。”婢女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龐涓將案上的肉羹一飲而盡,收起眼底的厲色,緩緩帶上青銅頭盔,旋即大踏步走了出去。


    上將軍行轅是一座占地極廣的宅院,然而與洞香春相比,卻少了幾分精致和人氣,隨處可見披堅執銳的甲士徘徊在屋簷下,那帶劍將軍將他領到正堂,吩咐他耐心等候,然後便兀自離去,宋濤被晾了好一陣,才有一侍女前來引他到了掌書廳。


    “上將軍正在更衣,請先生稍候片刻。”那婢女說得倒是很客氣,可是宋濤來這上將軍行轅已是有一段時間了,卻是連正主都沒見到,任誰隻怕心中都會有怨言。


    可惜宋濤深知龐涓的為人,此人最大的一個特點便是自負,從骨子裏滲著一股天生的優越感,因而他也不惱,拱手立在室外,不發一語。


    不過這次並沒有等多久,宋濤眼角的餘光便瞥見一位一身戎裝的男子朝自己走來,轉過身去,瞥了來人一眼,心知今日的正主來了。


    “宋濤見過上將軍。”宋濤朝著男子恭敬的拱手道。


    未想那男子卻隻是斜乜他一眼,嘴唇微動,淡淡的開口:“先生不必多禮,請。”


    話語很是平淡,言罷隨手一推,將後堂的門打開,當先一步走了進去,那個“請”字仿若虛言。


    宋濤平靜的注視了一會兒龐涓的背影,鮮紅的披風將他的眸子也映襯成了紅色,不知怎的,這一抹妖異的紅讓宋濤想到了孫臏額頭上那幾個血紅的大字,略微發愣的時間,卻發現龐涓已然在那大堂之內端坐了下來。


    穩了穩心神,宋濤緩步邁進了屋,來不及細細打量屋內的陳設,卻驚訝的發現在龐涓端坐著的椅子前已然擺了一張書案,而書案上則端放著一塊棋盤。


    “久聞先生精通棋藝,涓亦是愛棋之人,所以特請先生過府一敘,望能與先生對弈一局。”龐涓緩緩的說著,粗獷嘹亮的聲音與孫臏那沙啞的嗓音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知怎的,宋濤總是不自然的將龐涓與那乞兒孫臏做比較,不過須臾便意識到自己是在上將軍行轅,旋即笑道:“上將軍雅意,宋濤豈敢拒絕。”


    若說初見這龐涓之時,宋濤還有一絲緊張和不安的話,此時已然是放鬆下來,因為眼前畢竟擺放的是自己最為擅長的圍棋,況且對於龐涓...


    宋濤嘴角微揚,自己見過的戰國名人他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既是如此,自己何必如此在意。


    龐涓微有些詫異的忘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宋濤,心下疑惑,此人見了自己神情居然如此鎮定自若,看來那大梁城中的傳聞倒是有幾分可信的。


    “上將軍先請。”宋濤照例將裝有白子的棋盒推到龐涓手邊,未想,龐涓卻是用手背將棋盒擋住,斜乜一眼宋濤,緩緩道,“先生先請。”


    宋濤看了眼龐涓麵沉如水的臉,也不複多言,信手拈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盤之上。


    棋局進展得很快,不多時,棋盤上便已密密麻麻的布滿了黑白兩子。宋濤瞥了眼陷入長考的龐涓,心中暗忖:此人雖在戰場上智計百出,這棋力卻是馬馬虎虎,放到洞香春中決計滅不了兩國。不過說起來,這魏國之大臣皆愛往洞香春中去,然而自己卻從未聽說亦未曾見到龐涓在洞香春中出現,隻怕他所言的對棋之愛好也頗為有限。


    這自然隻是宋濤心中片麵之見,說起來這戰國之世,少有不愛棋道的士子,而龐涓從不踏足洞香春自是有其原因的。雖則李悝、吳起等人曾數次在洞香春論戰用兵之道,不過在龐涓心中,卻是對洞香春多有偏見,認為那不過是些淺薄士子附庸風雅的地方,因而也多次拒絕了到洞香春論戰天下大勢和用兵之道的邀請。甚至他曾有心請求魏君取締這個滋生事端的酒肆,他覺得洞香春不僅是魏國糜爛腐敗的淵藪,更是列國密使刺探魏國機密的最好渠道,隻是鑒於某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因由,此念頭隻能作罷,但龐涓卻更是不屑與洞香春中人論道的,既是如此,宋濤如何能在洞香春中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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