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洗淨鉛華,即便是熱鬧如嘉陵,在子時過後,街道上也難見行人,一陣晚風吹過,搖晃著幾家朱門前掛著的大紅燈籠。[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四野寂靜,偶爾聽得幾聲狗吠,又不知驚得何處睡熟的童子啼哭不已,隻是很快,聲響再度湮沒在這漆漆黑夜中,弱不可聞。


    “噠噠噠……”


    一輛馬車在這無人街道上獨行,車身檀木印梨花,簾布玄黑錯金絲,車頭掛著兩隻明珠燈,拉車的青駒黑蹄卷白毛,踏在這泛著泠泠月色的磚石路上,似要將一地的清冷月華給踏碎。


    駕車人的麵容被鬥笠所遮,隻是身上黑袍能顯示出他略顯臃腫的體形,一雙白胖的手緊緊拽著韁繩,生怕車馬行的太快顛簸了車中人。


    馬車行的很慢,不知是運氣使然,還是巡邏的兵卒恰巧與他們錯過,一路緩緩行來,倒是未曾遇到兵丁攔路。


    如金鉤的明月怕也是過於乏悶,鑽進了一片烏雲中藏匿了蹤跡,馬車停在了嘉陵城西一條尋常的巷子裏。


    “皇爺,到了。”


    駕車的人摘下鬥笠低聲道了一句,卻是張立士,道完這句,他忙縱身飛躍下馬,猶如飛鷂轉身,無比輕靈的落在了地上。


    落地之後,張立士忙取下隨身帶著的錦凳,繼而伸手將車簾半掀開。


    身後的馬車裏傳來窸窣的響聲,隨即一身白衣便服的唐皇從馬車中走了出來,看了眼那擺好的錦凳,但未將腳踩在上麵,而是從馬車上飛身縱下。


    “皇爺!”


    這等舉動驚得張立士失聲疾唿,慌不擇迭的上前將差點跌倒的唐皇給攙扶了住,口中不斷低聲念著,“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唐皇迴首瞧了眼那擺著的錦凳,眼中閃過一絲的落寞,“沒想到,朕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當年夜襲百裏敵營也不過是信手拈來,如今卻已成了朽木殘枝了……”


    張立士用衣袖抹了抹泛紅的眼角,“皇爺日夜為朝廷操勞,時常夜不能寐,如此殫精竭慮,這身子骨哪裏能禁得住。”


    “唉……”


    不再多言,唐皇深歎了口氣,晚風吹過,幾多涼愁。


    見唐皇要往巷子裏走去,張立士忙取下一盞明珠燈在前方引路,巷道深彎曲折,不過唐皇走得卻是很快,似乎閉了眼睛也能安然的走過這條青磚小道。


    終於,唐皇的腳步停在了一座宅院前,大門被風雨洗刷的朱紅漸退,可立在兩側的石獅上依稀有著縷縷鮮紅。[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再度來到這裏,唐皇不由深吸了幾口氣,腦中亦再度閃過了當年金磚玉瓦富麗堂皇的場麵。


    畢竟,這裏曾經是大唐執宰府邸。


    當然,隨之湧入到他腦海中的還有那一夜血流成河哭聲四起的殺戮。


    平樂三十六年,先皇病危,儲位未定,三皇子聚眾謀反,屠殺眾多對他持有不滿的朝臣,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大唐執宰,當時的國丈岑非。


    時過境遷,當年門庭若市的執宰府變作了深巷裏尋常的人家,鮮有人至,當然,這也有他李善的原因。


    這裏藏著李唐的隱秘,自然是不能讓尋常人知曉。


    “砰砰砰……”


    獸環隨著張立士搖擺的手在木門上輕叩著,不多時,木門吱呀的一聲裂出了條細縫,一個身穿綠袍的小童子揉著惺忪睡眼探出了腦袋。


    見到小童子,張立士訕訕的笑了笑,肥胖的臉上堆滿了討好之色,“許久未見了,晗哥兒。”


    小童子瞥了眼張立士,帶著些許的不滿之意,想來是因為這敲門攪了他的好夢,不過待看到不遠處的唐皇,則是將身子退居到一邊,“即是聖上來了,還是請進,我這去告知姥姥。”


    聽到小童子說話,一直怔怔盯著他的李善這才迴過神,此刻的他身上再無居高臨下的九五之尊的威嚴與氣魄,很是柔情的對著小童子笑了笑,繼而跨步進了院子。


    朱門再度合了上,門外張立士與往常一番被關在了外麵,豎耳卻聽不到半點聲響,唯有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自言自語道,“晗哥兒的眉眼倒是越來越有當年二皇子的模樣了……”


    道完這句細不可聞之言,張立士頷首閉目,立在那邊打起了盹來。


    府院內,廊道曲折,花草隨行,夜風之下,香氣撲鼻。


    偌大的宅院內,隻有幾處燈火在亮著,唐皇跟著小童子走著,偶爾出來兩個粗布端水的下人,也隻是微微點頭,絲毫沒有尋常人見到帝王那般的惶恐。


    而唐皇也不覺得半點惱意,皆是笑著頷首迴應,當真是好生奇怪的場景。


    二人走到一座依水而建的小榭停下了腳步,引路童子上前叩門,“姥姥,您可歇息了,聖上過來尋您了。”


    “讓他進來吧。”


    小童退到一邊,唐皇則是笑著與他到了聲謝,繼而輕手輕腳地開了那繡花薄紗門。


    屋內,瑞腦銷金獸,嫋嫋輕煙吐淡香,一盤棋局幾卷經書,小軒窗下銅爐煮清茶。


    “怎麽這麽晚來尋我?”


    說話之人穿著白袍,白發如雪,雖說已是半老之態,但眉宇間還有著揮不去的清秀麗姿,倘若不是歲月蹉跎,風霜侵染,她這麵容也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聽得這話,李善嘿嘿的笑了笑,上前將那銅爐上煮沸的茶水給倒入一旁的玉盞中,一邊端著一邊笑著道,“兒臣這次來得有些匆忙,竟是將那紫檀碧玉的杯子給落下了,下次定是要帶來給母後平日裏吃茶用。”


    原來這白袍婦人竟是唐皇之母,執宰岑非之女,當年無故消失的仁顯皇後!


    她還有一個閨名,天下人時常聽聞,但卻從無知曉是何人,那便是衍生。


    接過唐皇的茶水,衍生輕抿了一口,繼而眉間飄過一抹愁緒,“你若是為了北地的事情來,我也無能為力,老祖宗那邊,母後我會與他們解釋的……”


    聞此言,李善露出個苦笑,“兒臣不孝,總是這番勞煩母後。”


    衍生指了指身旁的錦凳,示意李善坐下,“善兒,這帝位在尋常人眼裏都是求之不得的東西,但隻有真正坐在上麵的人才知道其中心酸,這年些你為了大唐江山也是頗多勞神了。”


    李善微微歎了口氣,“隻可惜兒臣天生愚鈍,否則也不會時至今日都難以重現當年的貞觀盛世。”


    眼中閃過一絲的心疼之色,衍生將手中的杯盞放在一側,“天下大事紛亂嘈雜,非一戶一家之事可比,你已經做得不錯了,隻是母後剛才瞧你的身體又比先前衰落不少,你別覺得母後人老話多,這習武之事既然不是你所想要得,母後也不多言,但是那些母後為你調製的方子你可照著吃才是。”


    訕訕地笑了笑,一代君主唐皇麵若犯錯孩童那般低下了頭,“兒臣這記憶時常不靈光,所以偶爾會忘了……”


    衍生沒好氣的搖了搖頭,“你們兄弟幾個,沒有一個讓母後能省省心的,十四這孩子讓他禁酒忌口每每不聽;老七他跑去了信陽,平日裏見不到了,卻倒是更讓人牽掛。”


    說罷,不待李善開口,衍生笑著趣道,“我就該進了去那秘境,也省得在這裏受著煎熬!”


    李善慌不迭的起身行禮,“母後息怒,兒臣惶恐。”


    “好了,母後知曉你心性,說吧,今夜來此何事?”


    張了張嘴,李善手在袖中的密信摸過,卻終究是咧嘴一笑,再度與衍生的杯盞中添了些煮透的茶水,“兒臣便是心裏念著母後了,所以來瞧瞧。”


    “也好,你我二人也許久未下棋了,今夜正好走上幾局。”


    在一旁的銅盆中洗了洗手,李善笑著坐到了棋局前,“如此甚好,兒臣可是求之不得。”


    落子,棋走四方。


    幾局下來,唐皇李善雖皆是不敵而敗北,但玩得不亦樂乎,待手中的棋子又無處可落時不禁抓耳撓頭,這模樣讓已入破虛之境的衍生麵露慈笑。


    用汗巾擦了擦已經布滿汗水的手心,李善笑著道,“母後依舊縱觀大局,謀定四方,兒臣不能及。”


    衍生長袖撫過棋盤,黑白子各歸棋龕,似乎想起了什麽,“聽說那兵家的狀元郎迴來了?”


    “迴母後,是到了嘉陵城,兒臣將他關入了暗牢,隻是下院那裏還需母後費心了……”


    “展複倒也是個人才,下院經他打點多年竟是鐵桶一塊,死在了北地倒也不是件壞事。”


    衍生道了一句後,卻又是話鋒一轉,“如今下院群龍無首,你有何打算?”


    聞言,唐皇又是憨憨的笑了笑,“兒臣不諳修行之事,身邊也隻有個張立士懂得些皮毛,可用他一來是身份不便,二來是實力也鎮不住那些人,不如從母後這邊派個人去,畢竟上院實力可是遠在下院之上。”


    “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上院隻是個虛名頭,母後我身邊也就幾個老人,罷了,罷了,迴頭我讓人去尋你吧。”


    “多謝母後。”


    寥寥幾句話,說道得無不是驚世駭俗之言。


    又是過了少許,衍生擺了擺手,“都已三更天了,你還是迴宮去吧,五更上朝,還能歇息片刻。”


    李善彎身一禮,道了聲是,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屋外的小童想來已經迴去歇息了,不過李善輕車熟路,很快走到了大門前,那裏一個褐色麻布似院中雜役仆人的老叟倚門而立。


    見到老叟,唐皇微微頷首,輕聲道了句,“德叔。”


    老叟麵露笑意的將朱門打開,“七哥兒你迴宮了?”


    “恩,母後這邊還需德叔多多費神了。”


    寒暄了幾句,朱門在次關合了上,門外的張立士提燈引著唐皇走出了小巷,隨即輕輕甩了甩馬鞭,那駿馬搖了搖尾後,蹄踩青磚,噠噠地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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