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濃稠,烏雲遮天蔽月,寒風肆掠間,數十騎正打馬疾馳,馬蹄連綿,踏出震碎草原萬裏寂靜的轟鳴之聲。(.)


    劉希一馬當先,騎在眾人之前,那舉著橫衝旅旗幟的倪豐則是緊隨其後,已經行了兩個多時辰,舉旗的左臂早已經酸麻的沒了知覺,可是牛頭旗從未降低絲毫,始終飄蕩在他的頭頂上,飄蕩在身後兵卒抬首便能瞧見的地方。


    前方,隱約可見數道火光,劉希明白,是到了陽曲城,遂勒住馬,轉首望去,漆黑一片,看不到渠浪他們的身影。


    在橫衝旅兵卒隨他迴城的時候,劉希又讓渠浪三人折返,將那匈奴人的馬給帶迴城中,陽曲雖說是李唐邊陲之地,但戰馬卻是少的可憐,匈奴人的那百十匹高頭大馬,無疑是不可多得之物。


    特別是在匈奴人揮兵南下之時,陽曲城中哪怕是多上一匹馬,便是多一分的守禦力量。


    身後遠處空蕩一片,未曾瞧見渠浪三人歸來,劉希倒也不擔心,武氏兄弟有著大成的身手,自然是沒有人能傷得了,此刻還未跟來,怕是那些受驚跑散的馬匹不易聚集。


    掃了眼橫衝旅兵卒,滿是風霜的臉上布滿了不安與怯怕,眼裏有著痛楚,也有著懊惱,皆是不敢抬首望向遠處那本是熟悉的城池,不斷的低下頭,看著腳下被積雪覆蓋的泥地,粗大的手緊緊握著韁繩。


    近鄉情更怯。


    掙紮與自責讓這些為了保護家園不惜死在茫茫草原的漢子心中五味陳雜,或許,他們更願意撲向匈奴人手中閃著寒光的彎刀,也不願走進魂牽夢縈的陽曲城。


    隻因,凱旋之鈴寂靜無垠,常勝之軍所剩無幾,他們沒有死在衝鋒的路上,而是苟且存活了下來。


    “天色已晚,莫要在此逗留了。”


    劉希沉聲道了句,繼而望向了一邊,低喝著道,“倪豐聽令,本官命你帶著眾將士在前引路,務必要在一炷香的時辰內迴到陽曲城營地!”


    聞言,騎在馬背上的倪豐愣住了,好一會才,跳下馬,右手握拳在胸口,與劉希半跪著道,“屬下領命!”


    說完,一躍上馬,左手裏的牛頭旗又是高出了一截,隻見他雙腿猛地一夾馬肚,“橫衝旅聽令,全速前進,迴營!”


    迴營,兩個字,有些哽咽,這些天,倪豐等人無時無刻都在想著迴到那熟悉的營地,如今終於有了這個機會,多日來的壓抑當即湧了出來,頓時覺得陣陣酸楚。[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前進!”


    疾馳出去的倪豐又是喊了一句,落在他身後的其餘之人這才迴過神,紛紛打馬追了上去,而刻意放慢速度的劉希很快落在了最後。


    因為這是屬於英雄的時刻。


    陽曲城外,數十名橫衝旅兵卒騎馬依次而立,舉著戰旗的倪豐位居最前,還未想著如何開口,那寬大的城門卻自行打了開。


    “嘩嘩嘩……”


    這是甲胄摩擦的聲響,聽得這聲音,節奏整齊,分明就不是城中守軍所能為,難不成陽曲城中又是多了哪支精良兵卒?


    不知為何,倪豐心裏竟有些不知所措,在他還未弄清緣由之時,城中走出一隊滿是殺氣的將士,飛鷹甲,清水劍,竟然是皇城禁軍,飛甲。


    “拔劍!”


    熊剛一聲怒吼,身後的飛甲動作利索的將腰間長劍拔了出來,清脆之音,隨風入耳。


    “纏花!”


    “齊眉!”


    隨著熊剛的聲音,飛甲很是認真的將手中的長劍在半空中迴轉,揮出個劍花,繼而將劍雙手舉在身前,劍鋒齊眉。


    見得這一幕,倪豐等人無不是雙眼淚水盈眶,嘴唇蠕動著,卻久久未言。


    拔劍出鞘寓意無畏生死,仗劍殺敵;纏花乃是指劍鋒橫卷,纏虜血為花;齊眉則是以劍之名示意出敬重之意。


    這是李唐最為崇高的軍禮,唯有功勳赫赫的營旅才有資格享有,而能享有國之精銳,皇城禁軍來施此禮的營旅,自李唐開國以來,少之又少。


    城門前的情形,劉希也未曾預料,待他走近時,身形高大的郭威也從城裏走了出來,還未痊愈的他步履有些蹣跚,在擒著劍的飛甲間走過,異常的緩慢,身形卻挺拔如山。


    看到了郭威,倪豐忙將手中的牛頭旗小心翼翼的遞了上前,橫衝旅損兵折將,所剩無幾,而身為夥長的郭威已成了官職最高之人。


    雙手將戰旗接過,轉過身抱拳與郭威等人行禮,繼而將牛頭旗高高舉起,“橫衝旅迴營,此次出擊曆經戰鬥十餘次,殲敵數千有餘。”


    郭威虎目泛紅,深深的望著共生死的袍澤,話語變得顫抖起來,“司馬將軍,戰死!”


    “參軍狄大人,戰死!”


    “橫衝旅陷陣營譚校尉戰死,兵卒戰死五百!”


    “橫衝旅步鋒營都校尉戰死,兵卒戰死四百八十餘人!”


    ……


    越發嘶吼的夜風裏,戰旗舞得獵獵作響,郭威悲壯的聲音讓人聽得心神俱碎,不用說橫衝旅的兵卒泣不成聲,就連飛甲也皆是淚濕了眼眶,城頭那些聞訊而來的百姓早已經嚎啕大哭,更有人對著城外連連磕頭,口中念著已經離世的橫衝旅兵卒入土為安。


    待郭威道完戰況後,聲音早已經沙啞,隻見他舉著旗幟走向了劉希,“橫衝旅六十人聽候欽差大人差遣!”


    “聽候大人差遣!”


    紅著眼,其餘橫衝旅的兵卒從馬上躍下,很是認真的與劉希行著禮。


    “進城,迴營!”


    沒有多想,劉希打馬就要往城裏走去,隻是走到熊剛身邊時,拉住了手中的韁繩,“熊將軍,吩咐下去,滿城帶孝,送戰死的弟兄一程!”


    道完這句,劉希似乎有些累了,沒有再多言,繼續往城中走去,而他的身後,郭威等人對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齊齊雙膝跪地,虎目中淚花翻滾。


    這些,進了城的劉希自然是瞧不見,行在修葺了大半的街道,看著斷斷續續往城門處行去麵帶哀傷的百姓,他不由得深歎了口氣。


    烽火刀戈,讓多少人成了無邊骨,又讓多少的人妻離子散。


    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那夜在搖曳的燈火下煮湯餅的老漢,仍在風雨無阻的望著良子歸還,大悲與大痛都成了最後一絲飄渺虛幻的期望。


    莫名間,劉希心中產生了讓他覺得可怕的念頭,他借李唐之力報仇的計劃是對還錯?


    馬蹄緩緩的在磚石間走著,許久,大黑馬停了下來,在夜色寒風中嘶鳴了起來,迴過神的劉希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大黑馬將他送到一間小院前,小院隱埋在深巷之內,很是尋常,尋常到不引人注意。


    還未弄清楚緣由,便聽得輕快的腳步聲從院子裏傳來,很快,一個臉上還帶著稚嫩的小童探出頭來,“爹……”


    待看到劉希後,小童的聲音戛然而止,本是笑容滿麵的他變得拘謹惶恐起來,低下頭,聲音也變得弱不可聞,“見過欽差大人。”


    胯下的大黑馬已經按耐不住的上前蹭著小童的臉頰,這時,劉希也明白了,這是郭威的院子,想來是他曾經常常騎馬迴家,因而大黑馬識得了路,也與郭威之子很是親近。


    “不必多禮,家中一切可安好?”


    見到小童的怯怕之色,劉希不禁柔聲問了一句。


    “有欽差大人在,郭闞與娘親不會餓著肚子,昨夜聽到爹迴來了,娘親去營地尋他,應該很快就能迴家了。”


    說話間,小童眼中露出了歡喜之色,看得劉希心中一聲輕歎,少年稚子,所想不過是家中人安康,有得一口吃食。


    如此,便是天下太平了。


    又是小童說了幾句,讓他好生安心,在家等候,劉希便打馬往營地走去。當走到街上時,卻是驚住了,隻因放眼望去戶戶門前掛上了喪葬的之物,與突然而至的紛灑白雪混在一道,使得滿城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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