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雲翻湧,變幻出種種奇景。車窗外風聲嘶吼,詠唱著千古的歌謠。轎車馳出賓江城,在莽莽青山間穿行。


    慧癡看著車窗外。對麵山崖上,一叢翠竹掩映著幾間青瓦房,一如數百年前的農家。江邊一個漁翁枯坐在大石之上,頭戴鬥笠身披蓑衣,任憑江水洶湧,他隻巍然不動,仿佛已經枯坐了千年。


    慧癡的思緒飄迴當年,暗想:“假如人生可以再來一次,我又能如何?”


    當年智果大師收養了他,卻不教他佛家神通,隻讓他讀儒家經典。當時他會的本事,無非呤詩做詞,八股文章。而智果師父與慧嗔師兄,當年已經是神通驚人。慧癡當年如果跟師父爭鬥,無異於以卵擊石。


    “除非我以死相爭!”慧癡想,“師父是高僧,未必就想要我的命。師兄雖然魯莽,如果我真個要死,他多半是會救我的。”


    任秋玲開著車,隻覺得車裏的氣氛非常壓抑,從後視鏡中一看,就看到慧癡臉上的表情悲涼,暗想:“這個呆和尚又想什麽呢?他這樣的書呆子,想事情容易鑽牛角尖。其實世間事,想則不通,不想則通,想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慧癡想著:“哈哈哈!原來要掙脫命運的羅網,隻消我一死就可以了。我死了,師父也不會誤涉因果,身受開腸破肚之苦;師兄也不會種下惡因,墮入六道輪迴之中;我那隻有一夜之情的妻子,出身於書香世家,自然會找個好人,幸福美滿的過一生。原來,原來我才是一切苦難的源頭;原來,我才是那個該死之人!”


    想到此節,慧癡和尚臉上帶著瘋狂的笑,隻差立即跳出車窗一死了之。


    任秋玲從後視鏡中看到慧癡的表情變化,暗想:“果然鑽牛角尖了!我提醒他一下。”她開口說:“嗡——啊——轟!”


    這三個字是密宗的三字明,也是任秋玲唯一會的咒語。她的三字明得到過慧嗔和尚的指點,雖然功夫還不到家,但也不是平常俗僧能夠比擬的。


    慧癡和尚心智已亂,恍惚中感覺迴到數百年前自己洞房花燭之夜,夫妻已經飲過交杯酒,正坐在床頭互吐衷曲的時刻。妻子深情款款的看著自己,臉帶羞色。慧癡和尚長歎一聲:“我不能害了你,讓我了斷這因果吧!”他毅然的走到窗前,就要一跳而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突然之間,從遠處天際傳來三字咒音:“嗡——啊——轟!”


    一聲“嗡”,充天塞地,氣象莊嚴;


    一聲“啊”,直透心靈,幻像破滅;


    一聲“轟”,威力無窮,諸邪不生。


    慧嗔和尚從自己幻像中出來,隻覺得神智清明。任秋玲看他表情恢複正常,開口問道:“我這三字明功夫,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慧癡法師能不能指點一下。”她這是轉移注意力的法子,隻希望慧癡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


    李明博本來也在想次聲波武器的事情,聽到三字咒音也是神清氣爽,心有所感。又聽任秋玲要討教咒語功夫,覺得這跟次聲波有一定的關係,暗暗留心。


    慧癡和尚再一次被任秋玲點醒,心裏感激,說道:“你這三字明發聲的位置是對的,不過這隻算初級功夫。要想達到更高級,就必須做到三密相應——所有持咒的功夫,三密相應都是基本要求,念南無阿彌陀佛也是這樣。”


    隻一句話,就把佛修者與念佛的老婆婆區別開來了。


    任秋玲說:“三密相應?慧嗔法師教我時也沒有說啊?”


    慧癡說:“所謂的三密相應,口持咒稱口密,手結印稱身密,心觀想稱心密。”然後一一講解。


    慧癡和尚極其老實,竟然從三字明的發音教起,一直講到持咒的各個境界,修行途中的一些注意事項等等。


    車行到貓耳山下時,再也沒有了上山的路。一路上慧癡和尚專心傳授持咒之法,倒也沒有功夫胡思亂想了。下了車,慧癡和尚說:“修行隻有兩個字,一個修,一個行。我們一路坐車,好比是有師父指點,你入門快些;到山下無路,隻能自己步行上山,就好比修行隻能靠自己,借不得半點外力。”


    李明博默默點頭,見慧癡和尚看了自己一眼,掩飾說:“嗯,我什麽時候給寺裏修條路,不然真的不方便。”


    慧癡和尚見李明博又開始炫耀他的官位,心中厭惡,不再說什麽,領頭向山上走去。


    這慧癡和尚一來神通廣大,二來走慣了山路,走得極快。李明博與任秋玲都是城裏長大的,心裏叫苦,也隻能奮力跟上。


    一路無話,任秋玲雖然擔心慧癡和尚又鑽牛角尖,也沒有辦法。現在她說不了三字明,隻會一字明:“唿——唿——唿……”那是喘氣的聲音。再加上從後麵看過去,隻能看到慧癡的後腦勺,雖然和尚都是光頭,但是從光頭上看到別人的表情也是不可能的。


    慧癡和尚走走停停,也不讓身後兩人過分的疲累。


    走了很久,終於看到半山亭。這亭裏一直有個看山大師在賣茶,不過李明博與任秋玲都知道:看山大師的神通,還在慧癡之上。


    這時候也管不得他神通到底有多大了,累得半死的李明博和任秋玲隻想喝茶。任秋玲叫道:“看山大師,有茶沒有?我渴死了!”奮起神勇,衝到亭裏一看,隻見把紫銅茶壺還在,亭邊香爐裏的香卻已經熄滅了。看山大師不知道去了哪兒,並無人影。


    拎起茶壺晃了晃,裏麵還有半壺冷茶,任秋玲立即倒了兩碗茶,先給自己灌了一碗。


    李明博顧及自己的身份,不願像任秋玲那樣毫無形象的牛飲,淺淺的抿著茶。


    慧癡大師站在亭邊四處看,這時突然雙袖一張,像一隻大鳥一般飛到亭邊大樹上,站在樹巔大聲叫:“看山大師——看山大師——”他身材肥胖,最少也有二百來斤,站在樹頂柔弱的枝條上,那枝條也沒有怎麽變彎,反而是慧癡和尚的身體在風中隨枝條起伏不定,就像風中的一隻肥鳥一樣。


    任秋玲喝了兩碗茶,這才恢複了些體力,仔細一看,銅茶壺上自己的手痕宛然如新,那是茶壺蒙塵被自己的手擦去了,香爐裏的香灰上有小型鳥獸的足跡。“看山大師已經離開了,你不要叫了!”她對著亭外大樹上的慧癡和尚叫道。


    慧癡和尚如癡如醉,隻看著遠山發呆。


    任秋玲叫道:“糟了!這和尚又要鑽牛角尖了!”李明博不知道厲害,還在問:“什麽鑽牛角尖?”突然站在樹頂上的慧癡和尚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他這一笑有如江中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綿綿不絕,一氣笑了四五十聲還不停息。


    李明博與任秋玲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裏看出驚懼來。任秋玲起身說:“如果慧癡瘋了,你我都不是他的對手。我幫你攔住他,你逃!”


    李明博起身就往亭外跑去,跑得幾步,突然定住腳步,悲壯的走迴來,與任秋玲並肩而立,說:“我不逃,我們一起死吧!”


    李明博從一個物理老師慢慢爬到科長的位置,自然看透了人情世態。在他的心裏,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利用關係,而且他還沒有看到任何兩人可以脫離利用關係的。


    但是任秋玲在利用他什麽?任秋玲選擇了死來成全他,能夠得到什麽好處?這樣的女子不能錯過,所以他又跑了迴來。


    但是他是一個極自私的人,凡事都以自己的利益為先,所以他不能像任秋玲一樣勇敢的站起來擋住敵人,讓朋友獲得生命。他感覺隻有同任秋玲一起死,自己的犧牲才算有點價值,所以他選擇了與任秋玲並肩站立。


    任秋玲點頭說:“好!”在她心裏,李明博選擇跟自己站在一起,那是把自己當成戰友了。戰友一起死很正常的。


    李明博到底不想死,一指亭後,“我們從那兒逃。”兩人跳上半山亭的圍欄向外一看,一起叫苦。亭外是一條山溝,這時白霧茫茫,不知道有多深,這條路不通。通往亭外的路必須經過慧癡和尚站的那株樹,也不通。天寬地大,兩人竟然無路可逃。


    慧癡和尚的笑聲突然停住,迴聲漸弱,山風穿林打葉,嘩嘩有如濤聲。


    兩人心裏驚懼,對視一眼,李明博苦笑說:“我們死定了!”任秋玲說:“別氣餒,我來想辦法。”突然間身後傳來慧癡的聲音,“誰死定了?”


    兩人迴頭一看,隻見慧癡腳踩白霧,飄浮在亭外山溝之上,正好在兩人身後。兩人大驚,一起放聲大叫:“啊——”拚命的向亭外衝去。才衝到亭口,兩人一起站住腳步,又驚訝又疑惑。


    亭外大樹下,慧癡扶著樹無聲的大笑,一身肥肉隨著那笑蕩漾得像春天的池塘,再塗點油就可以波光鱗鱗。


    任秋玲又驚又怒,大聲叫道:“你這個呆和尚!嚇人很好玩嗎?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的肥肉都給打出油來?”一撈衣袖,就要往前衝。李明博生怕惹禍,拉了她一把。任秋玲火氣上來了,哪裏肯聽他的,一個肘擊正打在李明博的胸口上,疼得他氣都喘不過來。


    慧癡和尚抱著樹,笑得那株樹都顫抖起來,樹葉嘩嘩直落。


    任秋玲怒氣攻心,舉著兩隻小拳頭就衝了過去,“我管你有沒有神通,惹到我算你倒黴,先打了再說!”


    “不要——惹他啊!”李明博叫道,隻是心口疼得厲害,哪有力氣製止任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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