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蒼岩行省的風俗。”


    說話的是葉恆遠。他低著頭,看著麵前的桌子,像是自言自語。


    不隻是李文信和冷寒,坐在對麵的政府官員、研究人員和軍官們也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他們對麵的葉恆遠。葉恆遠說話的聲音不是很大,卻很清脆,足以讓議事廳裏的每個人都聽清楚,即使是那兩三個坐在最後排、看上去耳朵已經有點聾的老人也一樣。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有武靈,也或多或少地有一點靈力修為,大體上能猜出葉恆遠和他身邊的夥伴們的身份。但他們都沒有表示什麽。不隻是因為場合不合適,更因為他們都懂得這樣一個道理:不該知道的不能隨便問,知道的不能隨便說。


    “嗯,是的。沒錯,沒錯。”


    黃義雄點了點頭,把目光轉向東側的葉恆遠,嘴角重新泛起一絲笑意,像一位忠厚的長者一樣。他的靈力修為隻有三階四級多一點,跟葉恆遠相差無幾,無法透過蒼靈學院和靈核穀特製的麵具看清他的相貌。但他隻看一眼就能猜到葉恆遠眾人的身份,即使不去感知他們的靈力修為也一樣。


    “尊敬的靈使先生也了解我們蒼岩行省的風俗啊。”


    幾位政府官員的臉色稍微變了變,但沒說什麽。兩個身穿長袍和大褂的研究人員對視了一眼。


    “我是青岩鎮人。”


    薛夢怡突然抬起頭,扭過頭,看向葉恆遠。整個議事廳裏隻有她注意到,葉恆遠的語調突然變低了,口音也變了,從標準的蒼靈國官方語變成了夾雜著幾分方言的西北口音。她記得,在蒼靈學院上課、修煉、實戰的時候,他一直都是用官方語說話的。


    對麵的好幾位官員和軍官的臉色都變了,驚訝地看著葉恆遠。他們自然都知道,整個青岩鎮全都在堅岩國派來偷襲的靈師部隊的攻擊下化為了廢墟。


    “我是幸存者。”


    葉恆遠抬起頭,直視對麵。幾名軍官都看到,他那碧綠色的雙眼突然變得明亮起來,像是在發光。


    “哦。原來靈使先生跟我們是老鄉啊,”黃義雄的語氣像是在嘮家常,“我黃某也是土生土長的蒼岩行省人。老家在平岩城。”


    “算是吧,總督先生。”葉恆遠點了點頭。他能感受到,黃義雄肯定是能看出自己的真實年齡的,但他跟自己說話的語氣很明顯不是那種長輩跟晚輩說話的語氣。


    “葉兄,到底什麽是‘風中花雨’?”冷寒迅速湊到葉恆遠耳邊,低聲問了一句。


    葉恆遠閉上雙眼,把雙臂放到自己麵前的桌子上。一幅幅畫麵從他的記憶深處被調出來,如海市蜃樓般在他的腦海中成形,又如氣泡般破碎。


    “就是葬禮上的一種儀式。在我們青岩鎮一帶,人死的時候,要由專門的人在他的遺體上播撒西北地區特產的花朵,還有舞者在花語中翩翩起舞,為了保佑死者的靈魂安息。而且,這項儀式一般都要在刮風的時候舉行,目的是為了讓風把死者殘留世間的亡魂和思念帶走,幫助死者放下今生的所有苦痛,前往未知的來世。”


    他記得,這些話是他小的時候,爺爺跟他說的。在他小的時候,曾經親眼看過幾場這樣的儀式。那幾場儀式隻是在村裏辦的,規模都很小,也比較簡陋,因此他也說不出更多的東西。


    “沒錯,”黃義雄說,“靈使先生說得很對。這次靈獸暴動是比那次敵軍的偷襲更加嚴重的災害。生命不可重來,我們能做的,隻有去告慰無辜的逝者們的在天之靈。”


    薛夢怡始終注視著葉恆遠的側臉,一動也沒動。雷曦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麽。


    半個小時後。


    往日清冷的蒼青廣場,彌漫著一片肅穆、哀傷的氣氛。原本是灰色的地磚全都被漆成了黑白二色,每隔十幾步就插著一束紙幡,有的是黑色,有的是白色。數十排椅子在正圓形的廣場外部排成弧狀,分別麵向東北方、西北方和西南方。人們穿著厚厚的長袍和大衣,坐在、靠在或者縮在各自的座位上。幾隊治安隊員分別維持著幾片區域的秩序,引導來觀摩儀式的民眾們入座。隻要是來觀摩的人,無論是什麽人,有錢還是沒錢,都一視同仁,安排一樣的座位。等到所有座位都坐滿之後,還有很多沒有座位的人圍在廣場的外圍,在治安隊員的指揮下有序地排成隊。一部分人的手腕上纏著黑紗,頭上圍著一圈黑頭巾。有些人在交頭接耳,卻沒有一個人大聲喧嘩。


    廣場內部也擺了十幾排椅子,分成兩部分,分別圍繞在廣場中心那一圈正圓形的青銅色地磚的東西兩側。西區的椅子上坐的主要是政府官員和軍官,東區的椅子上就什麽樣的人都有了,有些是省立法會、法院、監察院的代表,有些是蒼岩行省內的靈師門派的代表,還有些是農會、工會、商會的代表,數不勝數。如果把所有人的身份和履曆全都列出來,至少得用七八十張紙。兩邊各有一個連的靈師部隊,負責維持秩序和保護嘉賓們的安全。


    白素心坐在西區第一排,緊挨在黃義雄旁邊。她重新戴上了麵紗,一句話也不說,像是進入了修煉狀態一樣,但身上卻一絲靈力波動都沒有透出來。葉恆遠五人坐在她身後,也戴著麵具,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廣場中央的那座高度約有十米的銅製青色鬆樹。這青色鬆樹的寬度也有接近兩米,下方的基座被製作成一塊岩石的形狀,嵌入到地磚中間。八名靈師圍在這青色鬆樹周圍,像是在守衛著什麽。四名身穿黑袍的男靈師站在左側,四名身穿白袍的女靈師站在右側。他們身上的長袍都很寬大,下擺垂至地麵,袖口如同口袋一般。


    “是時候了。”


    黃義雄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踏步地走到青色鬆樹前方。一隊護衛靈師緊跟在他身後,圍到他身邊。一個工作人員快步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小巧的魔靈擴音器。


    “女士們,先生們。”


    整個廣場上的其他所有聲音都漸漸地消失了,隻剩下這一個聲音。


    葉恆遠睜大眼睛,注視著黃義雄的背影,仔細觀察著他體內的靈力波動。他發現,黃義雄使用了一種特殊的功法,讓自己發出的聲音變得有磁性,吸引住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今天,我們大家齊聚在藏青廣場。我相信,大部分人都已經知道,我們為什麽站在這裏。”


    圍在銅製鬆樹周圍的八名靈師分別散開。四名女靈師緩緩浮向空中,分別站到銅質鬆樹的上方。四名男靈師站到她們的正下方。


    “我很抱歉,”黃義雄繼續說,“我必須告訴大家一個壞消息。根據省政府的不完全統計,蒼岩行省內已經有超過四千三百人死於這次的靈獸暴亂。”


    人群中傳來了幾聲嗚咽聲。一些女人開始拿出手帕擦眼淚。


    “四千三百人,非常巨大的一個數字。放眼蒼靈國的曆史,任何一次發生在蒼岩行省,乃至整個西北地區的靈獸暴亂,都沒有嚴重到這個程度。他們每一個人,都本是鮮活的生命,本該享受這世間的快樂,享受本該美好的生活。但他們卻死了,被靈獸殺死了。他們本是無辜的,卻因無妄之災而喪生。他們本是無罪的,卻不得不替那少數幾個誘發暴亂的奸邪小人承擔惡果,付出生命的代價。”


    嗚咽聲開始慢慢增多、增大。


    “我相信,他們中肯定有人是我們今天在座的各位的親人、朋友和愛人。”


    黃義雄停頓了一下,目光掃向坐在最前排椅子上的民眾。他看到了許多雙含著淚花的眼睛。


    “我相信,肯定有許多人,會在聽到噩耗之後,痛不欲生。我懂。我理解。你們的痛,你們的哀,你們的苦,你們的怒,都是人之常情。沒有正常人不希望自己和親人、朋友、愛人一起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但災難還是發生了。”


    一陣悠揚的樂聲從銅製青色鬆樹中傳來。這樂聲無比舒緩,夾雜著悲哀、離愁、無奈、心痛四種情緒,瞬間傳遍整個蒼青廣場。


    四名女靈師隨著樂聲翩翩起舞。她們同時揮動自己的袍袖,扭動自己曼妙的身軀,在空中舞動起來,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四束排成隊的花瓣緩緩地從她們的袍袖中飄灑而出,呈螺旋狀落向下方。雪白色、淡黃色、淺粉色、淡茶色,四種淡薄如紙的顏色。悲哀、離愁、無奈、心痛,四種情緒傳入所有人的心中。


    四色花瓣緩緩飄落,如同下起了一片四色花雨。越來越多的人發出低沉的嗚咽聲,越來越多的人抹起了眼淚。許多人仿佛看到了那些無辜的平民倒在靈獸的獠牙和利爪之下的場景,閉上眼,捂著臉,低下頭,不再往前看。就連貴賓席上也有人閉上了眼,不去看那四色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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