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陽光下,沈熠剛才被宋角的苦難遭遇所影響的心情也好轉了起來。他仰起頭來,眯著眼與太陽對視了片刻,感慨道:“師兄,你說這天下會有國泰民安、國富民強的時候嗎?”


    玄策並沒有正麵迴答沈熠的問題,反而笑了笑,一本正經地道:“小師弟,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因而才會對那個宋角的遭遇生出這麽多的感慨。可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人有很多,他們並不是都能像你這般,能察覺到黎民百姓的不幸,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手握權柄的人。”


    沈熠愣了愣,不明白玄策這話是什麽意思。玄策也像是看出了沈熠眼中的困惑,自顧自地道:“師父在世時曾不止一次地引用祖師爺的話教導我們:‘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這一理念自打道宗立派以來就根植於每個道宗弟子心中,甚至奉為圭臬。


    你剛才問我,天下將來會不會變成你說的那個樣子。對於這個問題,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迴答,因為我不知道你理解的天下是怎樣的。但在我心中,或者說在許多個道宗弟子的心中,我們理解的天下既是人與萬物共存的理想場所,又是文化和製度共同作用的現實世界,更是我們修道之人對整個宇宙的認知理解和意義表達。就像祖師爺在《玄都道藏》中所說的一樣,‘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道宗自成立那天起,最終的目的就是建構一個“天人一體”的秩序理念,並以此為基礎,建立一個‘人人友愛互助、家家安居樂業、沒有差異、沒有戰爭’的理想的大同世界,而這也正是我們道宗每逢亂世便會出山救世的根本原因。我這麽說,你應該明白了吧?”


    聞言,沈熠沉默著點了點頭,又長歎了口氣。玄策雖然說了很多,但總結起來隻有兩個字——不會。古往今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就會有階級,這是怎麽也不能消除的客觀事實。就像《荀子·利論》中闡釋的那樣:“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歸根到底,這一切都是由於人的現實性在作祟。


    而在聖朝這樣一個封建君主專製的黃金時代,天下會不會太平,更多的還是取決於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有沒有與民休息的心。無論是他所期望的世界,還是玄策甚至道宗所期望的世界,說到底都是一種幻想主義。在利益訴求和秩序保障麵前,各個階級之間自然不可避免地會發生紛爭,而這也會進一步引發“爭則亂,亂則窮”的怪圈,以至於不休不止。


    “行了,小師弟,不要想這些複雜的事了。”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笑道,“放心吧,這天不會塌的。就算真的塌下來,不還有宮裏那位頂著嗎,你又何必糾結這些,杞人憂天呢?”


    “師兄,你這個成語用得甚好,看來這段時間確實讀書了。”沈熠打趣道。自從上次被八師姐玄奇“嘲諷”過後,玄策“痛定思痛”,決定好好讀書,讓玄奇對他刮目相看。然而,他的書房裏多是些宿主留下來的詩書文章,讀起來枯燥無比,玄策自然不待見。於是,他將前世讀過的成語小故事重新編輯了一下,整理了一本兒童讀物,以幫助玄策培養讀書的興趣。果然,還是這種趣味性強的書更適合打打殺殺慣了的玄策,一讀起來便愛不釋手。時至如今,那本成語小故事已被讀得滾瓜爛熟了,這兩天又鬧著讓他幫忙繼續寫書,好讓他多長長見識。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不就是讀幾本書嗎,還能難得到我不成?”玄策一臉得意,可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後知後覺地道,“小師弟,你剛才是不是在諷刺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師兄弟倆“打打鬧鬧”著來到了芸兒等人暫時休息的房間。臨進門前,沈熠終於求饒道:“師兄,你還是鬆開我吧,一會兒被人瞧見了,影響不好。再怎麽說,我也是個有身份的人,被你這樣揪住衣領、扛在肩上說話,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丟人嗎,甚至會影響道宗的聲譽。”


    玄策停下腳步,嘲笑道:“小師弟,知錯了嗎?以後還敢不敢諷刺我了?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麽嗎?不自量力!用你的話來說,就是又菜又愛玩。明明是個弱雞,卻還敢挑釁我。”


    沈熠無語地抱怨道:“師兄,你還是學點兒好的吧,別學我這些口頭禪,小心迴不了山。”


    “你管我?說,知錯了嗎?”玄策威脅道,“你要是再不認錯,我可就要點你的笑穴了!”


    “別別別,我認錯,我認錯,你快把我放下來,免得待會兒被人看見了!”沈熠急忙道。常言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現在受製於人,又沒反抗的能耐,還是早些認慫方為上計。


    “這還差不多!”玄策嘟囔了一句,將沈熠放了下來,壞笑道,“小師弟,你以後要是還想體驗,就直接跟我說,完全沒必要這樣隱晦。我雖然書讀得不多,可腦子還是很靈光的。”


    沈熠尷尬地笑了笑,苦著臉認慫道:“不了不了,這種事體驗一次就行了,多了傷身體。”


    玄策哈哈大笑一聲,又捏了捏沈熠的肩膀,很是欠揍地道:“幸虧你學不了武功,要不我還沒有那麽容易抓住你。不過這樣也好,我總算有比你厲害的地方了,以後也不用自卑了。”


    沈熠自然明白玄策是故意這樣說的,目的是通過這玩笑話來散散積壓在自己心裏的那股鬱鬱不平之氣,不禁心生感激,躬身抱拳道:“師兄,謝謝你的開導,我現在的心情好多了。”


    玄策扶住沈熠,露出欣慰的笑容,淡然道:“說過多少次了,你我是師兄弟,不必如此!”


    兩人的玩鬧聲早已被屋內的薑姝聽見了,她打開房門,小聲道:“少爺,都查清楚了嗎?”


    沈熠點了點頭,正色道:“雖然有些眉目了,但還是要先去見過陛下,求一道旨意才行。你們怎麽樣?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我們就走吧。時間已經不早了,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薑姝搖了搖頭,衝著屋內喊了一聲,將芸兒和曾蓉叫了出來,一行人說著就準備離開了。


    得知沈熠要走,周懋急忙追了上來送別。沈熠也沒有拒絕,與他一起出了禁衛府的大門。


    “三公子,濟世堂的事,我深感抱歉。迴頭我會重新派一個團去值守的,保證此事不再發生!”周懋抱拳施了一禮,愧疚地道。當初派去濟世堂的那批禁衛是他特意安排的,而且,他還向沈熠保證過,濟世堂絕對不會發生意外。可才過去幾個月,現實就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周統領,此事純屬意外,你也不必這麽介懷。”沈熠寬慰道,“想必你也知道,此案幹係重大,還是等有了陛下的聖旨後再做決斷吧。反正那邊現在也停工了,暫時沒什麽風險,還不如就讓原本的禁衛值守呢。再說了,嫌犯還沒抓到,若是突然換人,一定會打草驚蛇的。”


    “三公子說的是,是我考慮欠妥了!”周懋低聲道。很快,他突然意識到沈熠的話似有言外之意,神情十分激動,可馬上又冷靜了下來,嚴肅地道,“三公子,你可是查到什麽了?”


    沈熠注意到了周懋急劇的表情變化,不免覺得有些感慨。沉聲道:“算是吧。”說實話,他也能理解周懋的難處。濟世堂發生了這樣的案子,他這個禁衛大統領承受的壓力莫名的大。畢竟嫌犯是在禁衛的防守之下偷走了需要保密的藥物,若是案子不能查明,他也會受牽連的。


    “太好了!”周懋右拳砸在左手掌心,很是亢奮地道。可盡管如此,他卻沒有追問下去。他之所以能擔任禁衛大統領,靠的不僅是非同一般的身手,更有他對時局的判斷能力。此案好不容易有了一絲線索,自然不能聲張出去。一旦走漏了風聲,他可就後悔莫及了。再說了,這線索是沈熠查出來的,若是沈熠不願意主動說,他也不能腆著臉問,這個規矩他還是懂的。


    “行了,這件事你心裏有數就行,千萬別聲張。我要先去見見陛下,其他的事容後再說。”沈熠提醒了一句,瞬間又想起了宋角的家庭情況,看向芸兒道,“乖丫頭,拿兩張銀票給我。”


    芸兒“嗯”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從荷包中取出兩張麵額為五十兩的銀票,放在沈熠手中。


    沈熠接過銀票,徑直遞給周懋,叮囑道:“剛才審問的禁衛中有一個名叫‘宋角’的人,你應該清楚他家裏的情況。這些錢你拿著,找個時間交給他的家人,就說是禁衛府賞給他的。”


    “宋角?”聽到沈熠突然提起這個人,周懋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敏銳地察覺到此人定然與濟世堂丟藥案有密切的關係,於是試探性地問道:“三公子,他是主犯還是幫兇?”


    沈熠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懋一眼,知道他已經開始懷疑宋角了,心裏對他也不免有些佩服。


    “都算不上,他的行為頂多算是知情不報。”沈熠有些不忍地道,“周統領,此人隻是一時糊塗,算不得是個壞人,還請你不要為難於他。至於該怎麽處置,還是等陛下的聖裁吧。”


    “三公子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周懋道,“隻是,若他真與此案有關,禁衛府日後怕是不能留他了。我雖然是禁衛大統領,但也不能在這種事情上包庇於他,還請三公子見諒!”


    “周統領莫要為難,你所擔心的事我剛才已經跟他說過了,也給他提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建議。若他真能全身而退,多半會自動跟你提離開禁衛府的事的。”沈熠信心滿滿地道。


    “如此,我就替宋角及其家人多謝三公子的大恩了!”周懋將銀票收了起來,恭敬地道。


    “周統領不必如此。”沈熠扶起周懋,感慨道,“他的父兄是為國捐軀的英雄,是值得朝野銘記的烈士,可事實卻不是這樣。我能力有限,改變不了這個世界,隻能盡量幫他緩解一下生活的壓力。若是可以,我倒是更希望他的父兄能平安歸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過日子。”


    周懋的神色突然變得很緊張,低聲道:“三公子,這些話以後還是少說為妙。侯爺地位尊崇,身份敏感,朝中盯著他的人不在少數。像剛才這種話,一旦傳到有心人的耳中,定會借此大做文章、攻訐侯爺。你既是侯爺的兒子,父子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明白嗎?”


    沈熠自然明白周懋的擔心,於是點了點頭,抱拳道:“多謝周統領的提示,我會牢記的。”


    隨後,兩人又寒暄了兩句,沈熠這才提出了告辭,登上馬車,徑直朝著皇城的方向駛去。


    半路上,薑姝忍不住問道:“少爺,您不打算去京都府問問嗎?慕容掌櫃說,案發之後,京都府也派人調查過,他們或許有更多的線索呢。若是您先前審問的那個禁衛說了假話……”


    薑姝雖然沒有說後半句,但沈熠卻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假話就假話吧。案子發生這麽久了,那個婁節若真是查出什麽來了,自然會上報朝廷,我到宮裏不是就可以知道了嗎;若是沒查出什麽,我去了也是白去,何必折騰這一趟。最重要的是,婁節那個人與周懋不同,他與鎮國侯府沒有太深的交情,就算我去了,他也不可能給我這個沒有實權的勳爵提供便利。你要知道,我們前幾次是以苦主的身份去找他的,他身為京都的父母官,多少也要裝裝樣子。可這次不一樣,在這個案子中,我們是第三方,與案件的關係不大,他又何必再賣這個麵子。”


    薑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也不再多問,隨後盤膝而坐,開始閉目養神、神遊天外了。


    馬車很快便抵達了皇城。沈熠知道這次進宮絕不會那麽快就出來,於是讓眾人先去轉轉,吃飯、喝茶、逛街、聽書,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隻要酉時左右來接他就行,反正芸兒帶著錢。


    芸兒等人聞言,也就不在皇城外苦等了。目送沈熠進入皇城後,他們便乘著馬車上街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聖朝當駙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枕江南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枕江南雪並收藏穿越聖朝當駙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