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坊後院中,沈熠看著麵前堆積成小山的小木塊兒,突然有些生理不適。也不知這些匠人是忘了將這些小木塊兒整理歸類,還是他們本就沒有這種歸類的意識。


    “東家,那邊便是我們剛印出來的書,現在正在晾曬,還沒來得及裝訂呢。”柳泉指著不遠處那些散發著墨香的書頁,興衝衝地介紹道。他可是目睹了利用活字印刷術印刷書籍的速度,心中所受的衝擊實在是難以言表。


    “嗯,過去看看吧!”沈熠道。他在離開同安縣之前,就跟柳泉說了關於活字印刷術的事,要求他盡快尋找教書先生和木匠,製作出單字的陽文反文字模,以測試活字印刷術是否可行。畢竟這門技術他隻是從書上看到過,從未在實際生活中運用過,必須親自實踐過才行。


    匠人們印的這套書是先帝在位時一位大儒的文集,沈熠隨便看了幾頁,隻覺得晦澀難懂,也就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不過,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這些書頁的字跡十分清晰,隻可惜字體不是很成熟,若是能有一位書法大家幫忙就好了。那樣的話,他的賣書大計就更完美了。


    “東家,您若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盡管吩咐在下。匠人們都在這裏,隨時可以修改!”柳泉見沈熠沉默不語,隻道是他對印刷的這套書有什麽意見,故而試探性地問道。


    “沒什麽不滿意的。”沈熠道,“對了,我想問問你,那些用於印刷書籍的木塊兒為何亂糟糟地堆在一處,你們就沒想著整理一下嗎?若是現在我要印刷其他的書,你們該怎麽辦?難道要在這一堆木塊兒中一個個地挑選嗎?”


    柳泉愣了片刻,有些尷尬地道:“東家恕罪!我們確實是沒有想到這一點。隻是,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這東西我們也是頭一次見,實在是沒想過歸類的事。”


    聽到柳泉的解釋,沈熠也不好多說什麽,溫聲道:“柳掌櫃,你說的這些也的確有道理,是我想得簡單了。不知道我朝有沒有講解文字偏旁的書籍,像什麽《說文解字》之類的?”


    柳泉仔細地想了一會兒,肯定地道:“迴東家,據在下所知,我朝民間並沒有這樣的書,宮裏或國子監可能會有吧。您也知道,老百姓一來窮,二來也沒幾個識字的,根本不可能買這種書。我們都是做生意的,像這種沒有利潤的事,自然也就沒人會做的。”


    沈熠沉默著點點頭,不再多言,心裏卻在暗自嘀咕:“看來,是時候再當一次抄書匠了。”


    隨後,沈熠又象征性地查了幾頁賬,對於柳泉這麽快的時間就掌握了阿拉伯數字和複式記賬法表示了極大的肯定,臨走前又說了好些認可的話,並讓他明晚到家裏吃飯。


    對於這從天而降的“恩賜”,柳泉受寵若驚,連連說了好幾聲“多謝東家厚愛”,心情激動地將沈熠送出了昭文坊。又親自將沈熠扶上馬車,這才漸漸冷靜了下來。


    此時已經酉時了,天色也暗了下來,沈熠也就沒有多加逗留,帶著玄策直奔繡羅坊而來。


    由於沈熠所宣傳的八小時工作製的影響,繡羅坊這時已經停止營業了。除了看守鋪子的護衛還在四處巡查外,其他人都應該到後院休息去了。此刻,繡羅坊的掌櫃薛含正非常緊張地與趙雲溪說著話。幸好還有芸兒等幾個熟悉的人在,否則這場麵一定會很尷尬。


    “薛掌櫃,照你所說,這鋪子裏的衣服款式,多半都是由夫君設計的?”趙雲溪好奇地追問道。經過一下午的參觀和與薛含的一番交談,她對沈熠佩服得更深了。


    “是的,少夫人!”薛含拘謹地道。麵前這位可是天子血脈、皇室貴胄,如今竟然與她這個曾經的階下囚坐在一起談話。若是幾個月之前,她做夢也不敢想象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


    “薛掌櫃,少夫人又不吃人,你這麽緊張幹嘛?”芸兒注意到了薛含的窘態,笑著打趣道。現在的她絲毫不同於沈熠剛魂穿時的模樣,或許是有了沈熠的疼愛,又或許是她也知道趙雲溪的為人,故而也敢當著趙雲溪的麵說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了。


    “芸兒姑娘說笑了。”薛含紅著臉道。此時此刻,她隻想有個人能出麵救救她,好讓她盡快從這焦灼的局麵中抽身。或許是她的暗暗祈禱發揮了效用,緊閉的房門突然就被敲響了。


    “掌櫃的,東家來了,現在正在會客廳休息,您快些過去拜見吧!”說話的人是個女子,她也是與薛含一起從京都麗人坊來的,自然一眼就認出了在鋪子外麵敲門的沈熠,因而在將沈熠帶到會客廳之後,急忙到後院來請薛含。


    “好,我馬上過去!”聽到沈熠來了,薛含瞬時鬆了一口氣,知道這間屋子的尷尬氛圍要結束了,於是轉身對趙雲溪道,“少夫人,少爺過來了,奴婢要去拜見,隻得先失陪了!”


    “無妨。”趙雲溪道,“既然夫君到了,我便跟你一起去吧。正好該買的衣服也買好了,而時間也不早了,等你們談完話,我們就直接迴去了。”


    聽到趙雲溪這般說,薛含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恭敬地道:“也好,少夫人請隨奴婢來,會客廳離這裏不遠,幾步路就到了!”


    會客廳中,沈熠觀察著這裏的裝修,不由得連連點頭,暗道薛含真是個做生意的好材料。正在這時,他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連串的腳步聲,知道是薛含來了,或許還有其他人。


    “奴婢薛含,見過少爺!”眼見沈熠轉過身來,薛含疾步上前,很有分寸地福了一禮道。


    “薛掌櫃不必多禮!”沈熠笑道,“這裏的裝修讓我有種還在京都時的錯覺,做得不錯。”


    “奴婢多謝少爺認可!”薛含如釋重負地道。繡羅坊開業時,沈熠還在沁沂山窯廠那邊,因而這裏的一切裝修都是她參考麗人坊當時的樣子設計的。方才她注意到沈熠正在觀察這裏的裝修,原本還有些擔心自己畫虎類貓,但在聽到沈熠認可的話後,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來了。


    沈熠點了點頭,看向趙雲溪道:“今天逛得怎麽樣,可買到喜歡的衣服了,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趙雲溪溫柔地笑道,“倒是夫君你,今天跑了那麽多地方,應該很累了吧?”


    “我也不累。”沈熠上前握著趙雲溪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臉色平靜地對其餘幾人道:“都自己找地方坐吧,這裏都是自己人,沒那麽多講究!”


    待眾人坐定之後,沈熠對薛含道:“薛掌櫃,繡羅坊如今的生意如何?若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你盡管開口。別的不敢說,在這同安縣城,就算是知縣陶震也不敢找我的晦氣。”


    “少爺放心,繡羅坊一切都好。再加上陶知縣有意無意的關照,我們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薛含開心地道,“對了,少爺,聶姐姐前兩天寫信來,說如果坊裏還需要人手,她可以再派四名繡娘過來。奴婢想著房裏如今還需要做手套和口罩,索性就答應了下來。”


    “可以,你是掌櫃的,怎麽經營都按你的意思來,我隻要安心數銀子就好!”沈熠哈哈笑道,“不過,像手套和口罩這些東西,也算不得什麽技術活,就算是沒經驗的人,隻要有人指導,很快也能學會。若是可以的話,你不妨貼出告示,在全縣招攬工人,優先選擇那些苦命的婦人,給她們一條生路。這些事你斟酌著去辦,隻要別鬧出亂子就行。還有,招攬的工人不必特殊關照,他們幹多少事,拿多少錢。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不是搞慈善的,這點你要記住。至於月錢和其他待遇,就先按照我之前定的標準來吧。”


    “是,少爺,奴婢記下了!”薛含點點頭道,“奴婢原本還想跟您說這件事呢,沒想到您先提出來了,倒是讓奴婢鬆了一口氣。您不知道,西街有一位姓衛的女子,她的丈夫是個賭徒,把家裏的錢都敗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後來一直還不上,就被賭坊的人打斷了雙腿,成了一個廢人,一大家子的人就全靠那女子一人照顧。可賭坊的人卻不想就這麽輕易地放過她的丈夫,三天兩頭地跑到家裏逼債。世道如此艱難,她一個弱女子終究還是堅持不下去了。奴婢剛到同安縣的時候,撞見了她要跳河尋死,就讓人救下了她。在聽完她的遭遇後,奴婢心生不忍,就擅自做主將她找到了這裏做工,每月三錢銀子,多少也算是讓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奴婢以前常聽人說:‘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當時還不以為意,可在遇到這女子後,奴婢倒是徹底認同了。”


    聽完這衛姓女子的遭遇,沈熠也有些唏噓。這世上的苦命人有如過江之鯽,他雖然無法改變這種現狀,但也想盡可能地幫一幫撞在眼前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薛掌櫃,你做得對,像這樣的苦命人,我們能幫一點,就盡可能地幫一幫吧!”沈熠吩咐道,“你明天問問那女子,看看她丈夫究竟欠了多少錢。方便的話,你就先幫她還了吧,讓那女子做工還債就行。開賭坊的人可沒有幾個善茬,與其讓他們隔三差五地到那女子家裏鬧事,倒不如我們來當債主。還有她那個不成器的丈夫,雖然被人打斷了雙腿,但雙手總還可以動吧。既然這些糟心事是此人惹出來的,自該想辦法彌補。若是她那丈夫誠心改過,你就讓他們夫妻倆一起到這裏做工。若還是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就讓陶震出麵主持和離。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那女子也是個活生生的人,總不能就這樣陷在那個爛到底的家裏吧。當然了,這些事你跟她商量就行,千萬不要勉強,我們隻做自己能做到的就好了。”


    沈熠的話令薛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不禁心情愉悅地道:“是,少爺,奴婢明白了!”


    “嗯。我今天過來,主要就是為了說這件事的,現在事情也說完了,你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迴去了。”沈熠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四肢,懶洋洋地道。


    “奴婢沒有其他的事了。”薛含微笑道,“也罷,少爺既然要走了,那奴婢就送送少爺。”


    “不用送了,你去忙你的事吧。”沈熠擺擺手道,“對了,明天是重陽佳節,晚上記得到家裏吃飯。你們這幾個掌櫃的辛苦了這麽久,我這個當東家的也該好好犒勞一下你們。”


    “那奴婢就不客氣了,少爺慢走!”薛含道。沈熠既然這麽說了,她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重陽節是聖朝民間的傳統節日之一,在每年的九月初九日,又稱為“老人節”“重九節”“登高節”“曬秋節”“踏秋節”“茱萸節”等。其主要習俗有登高遠眺、賞菊花、插茱萸、吃重陽糕、飲菊花酒等。


    該節日起源於上古時代,與古人的精神崇拜有關。古人將天地萬物劃分為陰陽兩類,陰代表黑暗,陽代表光明。奇數為陽,偶數為陰。九是奇數,因此屬陽,九月初九,日月逢九,二陽相重,故稱“重陽”,而“九九老陽,陽極必變”。因此,每逢九月九日,人們要前往山上登高望遠,祭拜山神以求吉祥,後來逐漸演化為一種娛樂活動。再加上這一天正值仲秋季節,天高氣爽,是登高遠眺,舒暢胸懷的好時光。曆代以來,許多文人雅士都會在這一天登上高處,一邊飲菊花酒,一麵吟詩取樂,留下了無數璀璨的詩篇。


    馬車吱呀吱呀地響著,朝著子爵府的方向駛去。車廂中,沈熠一言不發,想著明天的事。


    趙雲溪見沈熠沉默不語,以為他還在想著薛含方才所說的那個衛姓女子的事,於是輕輕握住沈熠的手,寬慰道:“夫君,你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這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事了。”


    “什麽?”沈熠有些沒反應過來,但微一思考便明白了趙雲溪的意思,微笑道:“小九說的是,這世上不盡如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作為旁觀者,我們盡人事、聽天命就好。”


    “正是這個道理!”趙雲溪附和道,“對了,夫君,明天是重陽節,你想好去哪裏了嗎?按照慣例,我們也該登高望遠,喝茱萸酒的。”


    “同安縣附近也沒有什麽山,唯一的高處就是那座觀星台,不如就去那裏,你覺得如何?”沈熠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都聽夫君的安排。”趙雲溪嘻嘻笑道。她之所以問明天去哪裏遊玩,最主要的目的是轉移沈熠的思緒,本就沒有想去哪裏登高的事。既然沈熠已經有了主意,她自然會表示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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