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公西樞肯定的迴答後,沈熠突然失了神,腦海中推演出了一場可怕的針對他的陰謀。


    按照目前的線索分析,四月中旬正是他受封同安縣子的時候。巧合的是,等他六月正式就封的時候,卻發現那些原本屬於他的封戶都被買賣了。如果他沒有早些發現封戶消失的事,等到年末向朝廷繳納稅賦的時候,他可就大禍臨頭了。再聯想到柳含煙之前跟他分析過的他與趙雲溪的封地同在同安縣一事,他更是確定了這就是一場針對他的陰謀。說到底,他這個子爵隻是一個小地主,每年都要向朝廷繳納規定的稅賦。而他所繳納的稅賦是要靠封地內的封戶提供的。一旦沒了封戶,他也就沒了稅賦。到時候,他麵臨的可就是兩難選擇了。要麽自己割肉補瘡,填補上他和趙雲溪該向朝廷繳納的稅賦,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麽搜刮這些封戶僅有的果腹之物,而這無異於逼反良民。若真走到這一步,他的麻煩隻會更大。


    想明白這些事後,沈熠不禁吸了口涼氣,有些後怕地道:“好一條毒計,一環扣著一環!”


    “你說什麽?”公西樞眯著眼睛問道。在沈熠方才沉思的時候,他也在仔細觀察著沈熠,想知道麵前這個年紀輕輕的二世祖究竟是怎麽發現他的把柄的。直到聽到沈熠在小聲嘀咕後,他才好奇地問了這麽一句。可話剛出口,他就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都落到這步田地了,竟還有心思關心別人的事,實在是不知所謂。


    “沒什麽,你繼續說你的!”沈熠沒有理會公西樞的問題,而是把話題拉迴到了博古行買賣人口和藥物試驗的事情上麵。他現在迫切地想知道,那個拿活人做藥物試驗的組織究竟在研究什麽。按照公西樞的說法,這個實驗已經犧牲了好多人的性命了,為何還沒有結果。


    “是。”公西樞討了個沒趣,開始繼續說起來,“我當時收到京都傳來的消息後,認為一下子對五個村子的人下手實在不妥,本想給京都去信,問問能不能按部就班地來。可那個姓塗的卻不以為然,幾天之內就把五個村子的青壯、婦女和孩童全部誆到縣裏來了。那可是將近一千名活生生的人,博古行的生意渠道就算再穩健,也不可能把那麽多的良籍之人全部賣出去。隻能在強行賣掉兩成後,把剩下的人藏在這個原本用於放金銀的暗室裏,每過幾日給他們一些吃的和水。說句不好聽的,你們要是再不挖出這個地方,他們或許就已經餓死了。”


    說到這裏,公西樞覺得有些口渴,對沈熠道:“沈爵爺,可否給我一杯茶,嗓子幹得緊。”


    “師兄,勞煩你去倒杯茶來!”沈熠轉身對玄策道。“十二衛”是沈泓派來幫他查案的,他可不敢指揮。再說了,剛才與公西樞談話的時候,“十二衛”已經很懂規矩地退出了暗室,他也沒機會指揮,隻能調用玄策這個苦力了。


    玄策離開後不久,暗室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聽到聲音的沈熠轉過身去,想看看怎麽迴事。豈料卻聽到身後傳來了公西樞陰惻惻的聲音:“沈爵爺,你這樣背對著我,難道不怕我突然暴起,將你當成人質嗎?”


    “公西掌櫃,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有這麽愚蠢的想法的!”沈熠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嘲諷道,“即便你成功地製住了我,從這裏逃了出去,可你又能去哪呢?京都嗎?你覺得博古行受此重創,你那個背後的東家會讓你好過嗎?還有,你覺得憑你的實力,能找迴你的家人嗎?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將你的底細查得幹幹淨淨了。公西氏三代單傳,令尊去世得早,令堂多年含辛茹苦將你養大。好不容易到了盡孝的時候,你能這麽輕易地悖逆自己的良心嗎?最重要的是,我自始至終都不覺得你有製住我的機會。你應該明白一件事,我之所以敢這樣跟你說話,就是因為我知道,隻要你有對我不利的念頭,你保證會死得很難看!”


    公西樞的雙唇抖了抖,還沒來得及開口,玄策的聲音便已傳了進來:“小師弟說得沒錯,這一次是對你的警告,希望你不要自誤,以後莫要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話音剛落,兩枚鋼針倏地穿過了公西樞的肩胛骨,“叮”地一聲刺入了其身後的牆磚裏。緊接著,玄策一臉陰沉地走了進來。隻見他左手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兩杯水;右手指尖微微搓動,像是在感受剛才出手的力度。若是放在以前,他絕對不會對公西樞這樣的普通人出手的。可自從他得知公西樞在買賣人口用於藥物試驗之後之後,他的情緒就變得異常激動。


    公西樞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許久之後,他發出了一聲慘叫,無力地倒在地上,嗓子嘶啞地道:“好快的暗器,你究竟是什麽人,一般的道士絕對沒有這種身手。”


    “說的也是,此前一直忙著問你問題,都忘了介紹了。”沈熠這時才慢吞吞地轉過身來,輕蔑地道,“這位是我的三師兄,道號‘玄策’,目前專門負責保護我,你對他可還滿意?”


    公西樞垂下了頭,落寞地道:“看來,我們還是小覷你了。隻知道你不學無術,沒想到你還有這樣強大的助力。輸在這位道長手上,我也不覺得冤枉。”


    玄策卻沒工夫搭理公西樞的奉承之言,從托盤上取下一杯茶來,遞給沈熠道:“小師弟,喝茶。沒有家裏的好喝,你就將就一下吧!”又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公西樞,手腕微一晃動,另一隻裝著井水的杯子便穩穩當當地落在公西樞麵前,連一滴水都沒有灑出來。


    沈熠接過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問道:“三師兄,外麵剛才發生什麽事了,鬧哄哄的?”


    “是縣衙的人過來了。”玄策解釋道,“有個叫‘田縣丞’的在鬧騰,非要問我們為何要私闖民宅,還說要抓我們去治罪。我聽得煩了,就卸了他的下巴,其他人也被震懾住了!”


    “陶知縣怎麽說?”沈熠沒有問那個田縣丞的事,而是想知道陶震的態度。雖然趙宸說陶震是自己人,但他卻不會隨隨便便就相信。而他之所以找陶震過來,也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哪個陶知縣?我沒見到啊,縣衙的人就是那個田縣丞帶過來的。”玄策一臉困惑地道。


    沈熠本能地覺得不對勁。陶震身為現任同安知縣,又是趙宸所選的代理人,在接到他的消息後,為什麽會讓一個素不相識的縣丞過來,這不合情理啊,除非陶震那邊出了岔子。


    趁著沈熠與玄策說話的功夫,公西樞匍匐著接近水杯,一口氣喝了個幹淨,很是感激地道:“多謝!”就這麽簡單的兩個字,似乎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或許是僅剩的一點希望被玄策以雷霆手段給磨滅了,他整個人顯得有些頹廢。麵對玄策這麽強大的對手,他又怎麽能逃得了。而沈熠說得也在理,即便他逃出去了,這世上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沈熠注意到了公西樞的神情變化,不禁有些唏噓,於是問道:“公西掌櫃,這個田縣丞是你們的人嗎?他與之前的塗曙有沒有關係?”他之所以這樣問,主要是想確認田縣丞究竟是不是博古行背後的人所選的另一個官方代理人,畢竟斬草須得除根。總不能走了一個塗曙,又來一個“田曙”吧。若是這樣,他在同安縣的麻煩可能就沒完沒了了。


    “我不知道。”公西樞搖搖頭道,“京都那邊跟官府的人是單向聯係的,我雖是博古行的掌櫃的,卻沒資格過問這些事,除非官府的人主動找上門來。”


    “原來如此!”沈熠沉吟道,“罷了,先不理那個田縣丞的事了。三師兄,勞煩你親自去一趟縣衙,看看陶知縣是怎麽迴事,這裏有我就行;公西掌櫃,你還是繼續先前的話題吧。”


    玄策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公西樞,對沈熠說了聲“小心”便離開了暗室。公西樞苦笑一聲,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接著說起有關人口買賣的事:“我將剩下的人安置在這暗室之後,循例對他們進行了登記,具體名單就在那位道長搜出來的名冊上。這個名冊隻有我知道,算是我與京都那邊談判的一個籌碼。我昧著良心做這行,最怕的就是京都那邊有朝一日翻臉不認人。一旦東窗事發,我就成了替罪羊。到時候性命不保不說,全家人也會陪葬,這才留了這一手。”


    “你倒是有些小心思,還知道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沈熠道,“說說吧,你們把那些人都賣給誰了?藥物試驗是什麽迴事?還有你之前說的那個‘玄珠’,究竟是一個什麽組織?”


    “沈爵爺的問題可真不少。幸好,這三個問題都有些關聯,我倒是樂意解答。”公西樞欠欠地道,“博古行之所以要買賣人口,就是因為京都那邊說,東家與玄珠達成了一項合作。博古行為玄珠提供用於藥物試驗的人,玄珠為東家提供他想要的特殊藥物。因此,博古行將那些人都賣給了玄珠。而藥物實驗就是為了測試交給東家的藥的效果如何。至於玄珠,這是一個從事藥物研究的醫館,全名叫‘玄珠堂’,成立於百餘年前,創始人被稱為‘玄珠祖師’。


    相傳,玄珠祖師偶然得到了一本《玄珠密語天書》,從中學到了許多神奇的醫術,研製出了許多有效果奇佳的藥物,並治愈了不少瀕臨死亡的人,故而創建了玄珠堂。被他醫治過的世人感念他的妙手迴春,這才尊稱他為‘玄珠祖師’。隨著這個名號越來越響,前朝皇室也屢次召他入宮診脈,甚至賜封其為太醫,而他所創建的玄珠堂因而也成了舉世聞名的醫館。


    遺憾的是,隨著前朝的覆滅,與前朝皇室有牽連的人都被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清洗。作為前朝太醫一脈的玄珠堂也受到牽連,許多醫者都遇難了,《玄珠密語天書》裏的許多秘方也沒有完全傳下來,玄珠堂便漸漸沒落了。因此,玄珠堂的後人才會一直想通過複刻這本書裏的秘方,重現玄珠祖師的榮光。而這是一件極其耗費人力和金錢的大事,目前的玄珠堂自然無法承擔。正好東家提出了合作,與他們各取所需,這便有了博古行買賣人口的事。”


    聽完博古行買賣人口的前因後果,沈熠的心情無比複雜。他本想大罵幾句博古行背後的東家,可他卻連那個東家是誰都不知道。按照公西樞的說法,截至目前,隻有一個二東家在與他聯係,而那個真正的東家還處於隱匿的狀態。對於這麽一個極其危險的人,他不得不防。想到這裏,他試探性地問道:“若我沒猜錯,劉家村的雞瘟,也是那個玄珠堂搞出來的事吧!”


    “是!”公西樞道,“當時塗曙將五個村子的青壯及孩童騙到縣裏之後,京都那邊來信,讓博古行配合塗曙在劉家村製造雞瘟。收到玄珠堂送來的病雞和藥粉後,塗曙率先帶著這些東西趕去了劉家村,親自主持了這件事。至於東家為何要安排這樣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沈熠這時候徹底淩亂了。他仔細地迴想了一遍當時在濟世堂,那個自稱是劉家村村民的長孫卓跟他說的有關劉家村雞瘟的所有事,又想了想花魁大賽那晚,京都府尹婁節有意無意地跟他說的那些京都府調查出來的事,整個人頓時有些精神分裂。


    在長孫卓的描述中,塗曙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官員,遇到事情後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在公西樞的描述中,塗曙是一個積極的陰謀分子,無論是誘騙村民到縣裏,還是主持傳播雞瘟,這些事都離不開他;而在婁節的描述中,塗曙是被宮裏的貴人逼迫的,隱瞞雞瘟的事是為了誆騙自己去同安縣。對於同一個人,三個人竟然有三種說法,這實在是傷腦筋。


    一開始,沈熠的判斷和婁節的描述是一致的,可今天聽到公西樞的說法後,他感覺自己對於這個塗曙的認識還太少了。這個在知縣任上一幹就是十多年的人,為人絕不會那麽簡單。


    “公西掌櫃,那個塗曙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你對他的了解有多少?”沈熠若有所思地道,“聽了你的描述,我還真是對這個前任知縣感到好奇。”雖說塗曙已經被革職流放了,但他卻留下了許多疑問尚待解決。他甚至懷疑,朝廷所謂的革職流放不過是個場麵話罷了!


    “說起來,那個姓塗的倒真是與眾不同。”公西樞道,“他曾有好幾次成為京官的機會,可每次禦史考績時,他就會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錯,故而無法入京,像是故意躲著似的。”


    “竟有這種事?”沈熠皺著眉頭道,“匪夷所思,這人莫不是有什麽心理問題。”在他看來,聖朝的這些官員都是十年寒窗苦讀才熬出來的,哪個不想光宗耀祖、封侯拜相。既然有了成為京官的機會,他卻故意逃避,如果不是有毛病,就是在害怕什麽。或許,自己真的要好好調查一下這個塗曙。不論是出於三個人對他不同的評價,還是出於他這種反常的舉動。


    “好了,沈爵爺,我知道的事都已經告訴你了,你若是沒有其他問題,還是先幫我包紮一下傷口吧。”公西樞臉色蒼白,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還滲著血液的雙肩,吃力地道。


    “抱歉,剛才的談話太入神了!”沈熠打了個哈哈,從公西樞的袍子上撕下幾塊布條來,簡單地幫他包紮了一下。不得不說,公西樞這人還是挺能堅持的,這麽久了才說起傷口的事。


    包紮好之後,沈熠拍了拍手,伸了個懶腰,微笑道:“好了,現在說說你家人的線索吧,我能查到的線索都是二手的,若是你能提供一些一手的,或許找迴他們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公西樞沉默不語,片刻後有些懊悔又有些自責地道:“很遺憾,我什麽不知道。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什麽時候被軟禁起來的。當初剛被派到這裏來的時候,上麵說五年後就讓我迴京。我滿懷憧憬地幹了五年,卻被告知還要再幹五年,要不然我的家人就會沒命的。無奈之下,我隻得答應他們的要求。可這都第三個五年了,他們還沒打算讓我迴去。有時候我就在想,我的家人是不是早就已經被他們害了。無數個夜裏,我都想把博古行這些年幹的齷齪事捅出去。可等到天亮後,我就又不敢了,生怕我親手毀掉這唯一的與家人重聚的機會!”


    看著有些“蒼老”的公西樞,沈熠的心猛地跳了跳,他突然很害怕自己也會遇到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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