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神色平靜地看向田卓,搖搖頭道:“田公子,來者皆客,若你沒有什麽急事,不如就留下聽聽沁兒的琴聲吧。”他方才已經找方遷打聽過了,這田卓雖說跋扈了一些,但從未做過仗勢欺人、淩弱暴寡的事,唯一被人詬病的是好女色,可也隻是嘴上功夫,從不會強迫姑娘家,這也是沈熠認同他的地方。比起丁洋之流,田卓簡直是聖人。如今田卓既然道了歉,低了頭,他當然不會得寸進尺。


    “你倒是跟他們不一樣。”田卓有些意外地看著沈熠,不知在想什麽,沉默了片刻後道,“也罷,反正迴去也沒事幹,還不如留下來聽聽沁兒姑娘的曲子。”


    戌時左右,聆音樓大堂內人潮洶湧,座無虛席,無論是前來消遣的文人才子還是樓裏的仆人丫鬟,此刻都找好了各自的位置,有說有笑地等著沁兒出場。


    一盞茶後,沁兒終於出現了。她懷抱一張古琴,走到大堂中央,朝著在場眾人施了一禮,然後舉止優雅地跪坐在席子上,笑道:“小女子沁兒給諸位貴客見禮了,歡迎光臨聆音樓。”


    眾人紛紛搭茬,有表達仰慕之意的,有宣泄相思之情的,有的甚至直接撒銀票開始打賞。沁兒對此已經有了經驗,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微微頷首。待眾人熱情消退後,她舒了一口氣,雙手搭上古琴,表示她要開始演奏了。起哄的眾人見狀,紛紛收聲,安靜地等待沁兒的彈唱。


    沁兒抬頭看了一眼坐在二樓的沈熠,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沈熠收到消息,讓薑姝將寫著詞作的一張大紅紙掛了出來。眾人抬眼望去,隻見紙上寫著一首《鶴衝天·黃金榜上》: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眾人輕輕念了一遍,覺得這首詞“無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屬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好,好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一名中年才子倏地站起身來,大聲喝道。他已經連續四屆科考失利了,由於羞見家人,這才流連青樓,靠給別人譜曲寫詞來討生活。


    “非也,在下倒是覺得這句‘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寫得才好。我等雖然暫時未得功名,但已有具卿相之姿。”又一名青年才子朗聲道。他已經開始暢想未來了,仿佛下一屆的新科狀元已經在朝他招手了。


    “俗,俗不可耐。功名利祿到頭來不過是過眼雲煙,隻有眼前的歡愉和暢快才是真的。因此,我覺得這句‘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才是絕佳。”一名二世祖哈哈笑道。


    這時,沁兒的琴聲非常應景地響起,伴著她空靈的嗓音,眾人都沉醉了進去。在這如泣如訴的琴聲中,有人聽到了自己屢試不第後失意不滿、懷才不遇的憤懣心情,也有人看到了自己流連青樓時放浪形骸、盡情歡愉的風月生活。


    一曲唱罷,眾人久久沒緩過神來,都在迴味著這天籟之音。


    沈熠輕輕推了推方遷,笑道:“方老哥,我這樓裏的沁兒如何,不比燕歌樓的花魁差吧?”


    方遷如夢初醒,忍不住讚歎道:“沁兒姑娘天生麗質,不僅琴聲動人,而且嗓音空靈,再加上沈老弟這首詞,簡直是天作之合。依我看,今年的‘京都第一花魁’可要易主了。”


    “那就承方老哥吉言了。”沈熠哈哈笑道。都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方遷這話可算是說到沈熠的心坎上了。


    就在兩人說話期間,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激烈地鼓掌喝彩。田卓尤為誇張,他端起一杯茶,向前走了兩步,大聲道:“沁兒姑娘方才的彈唱當浮一大白,在下敬你一杯。”


    沁兒內心也很激動,但麵上卻沒表現出來,這可是她的職業素養。這首《鶴衝天》雖然隻練習了兩遍就上場了,有些地方還掌握得不是很好,但以剛才的表現看來,還算是成功的。


    “田公子,既然你都如此說‘當浮一大白’了,我也不能太寒酸。向三娘,上酒,我們一起為沁兒賀。”沈熠也站起來起哄道。他要盡一切可能,趁此良機把沁兒的名聲打出去。


    很快,一壇壇的酒就被送了上來,甚至還有極富盛名的千日酒。負責侍奉的丫鬟們紛紛替這些文人才子們斟滿酒杯,又柔情似水地勸了幾句,一時間,場中的氣氛很是熱烈。


    “沈老弟,老哥真是沒想到,你這地方竟還有這等好酒。”方遷也是好酒之人,一見這千日酒,一雙眼睛都快直了。他不停地摸著酒壇,似乎下一秒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在盛朝,千日酒是僅次於皇室貢酒的清酒,本就極其稀少,又由於得名於一個傳說故事,故而深受追捧。時間一長,這酒不僅貴得要命,而且成了一種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方老哥,此酒當真很好嗎?”沈熠很是疑惑地問道。他本身並不好酒,又是易醉體質,因而對酒的了解並不多,更別說這種等級的好酒了。


    “那是自然。”方遷道,“你有所不知,這千日酒可是傳說中的仙人釀造的,喝一杯便可醉上千日。前人曾有詩雲:‘青布旗誇千日酒,白頭浪吼半江風。’這下你明白了吧?”


    “方老哥博學啊,小弟受教了。”沈熠雖然不相信一杯酒能讓人醉千日,但見方遷如此推崇此酒,於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地品嚐了起來。


    “如何?可配得上這個名字?”方遷不禁問道。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開始品嚐起來。


    隻見沈熠眯著眼睛,像是在迴味一般。幾息之後,他一臉陶醉地答道:“果然是好酒,香氣悠久,香味醇厚,入口甘美,入喉淨爽。”


    “看來,沈老弟也是同道中人啊。”方遷笑道,“來,老哥借花獻佛,敬你一杯!”


    “好,方兄請。”沈熠紅著臉,端起酒杯來就要跟方遷碰一個,可突然手一軟,整個人軟了下去,酒杯也掉了下去。要不是薑姝及時抓住,不僅人要摔在地上,連這酒杯也要碎了。


    “這是醉了?”方遷一頭霧水。沈熠才喝了一杯,怎麽說倒就倒,酒量未免也太差了些。


    “方大人請見諒。我家少爺不善飲酒,今番失禮了!”芸兒乖巧地解釋道。


    向三娘和沁兒也發現沈熠醉倒了,急忙迎了上來,圍在沈熠身邊。還是芸兒想得周到,請向三娘找個地方讓沈熠躺一會兒,再煮一碗醒酒湯來。


    向三娘跟沁兒對視了一眼,決定將沈熠扶到沁兒的閨房去。沁兒小臉微微一紅,這可是第一次有男子進入她的閨房,但考慮到沈熠的身份,略一思考便也同意了。


    沁兒在前麵帶路,薑姝背起沈熠,芸兒在一旁扶著。半路上,醉酒的沈熠竟莫名其妙地念起了詩:“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走在三人前麵的沁兒也聽到了這首詩。沈熠雖然隻斷斷續續地念了一遍,但她還是牢牢記在了心裏。隻是這揚州是何地方,為何她從未聽說過。


    半個時辰後,一碗醒酒湯送進了沁兒的閨房。芸兒伸手接過,小心地吹涼後喂給沈熠。


    “芸兒姑娘應該伺候東家很多年了吧?”沁兒看著芸兒熟練的動作,很是好奇地問道。


    “嗯。”芸兒點了點頭,又給沈熠喂了一勺,接著道,“已有十多年了。”


    “原來如此。”沁兒若有所思地道,“芸兒姑娘,不知是否方便跟我講講東家的事,我真的很好奇,上天到底是怎麽創造出東家這麽完美的一個人的,又會做生意,又會寫詩作詞,還會發明那炒菜和炒茶,真不知道還有什麽是東家不會的。”


    芸兒有些猶豫,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跟“外人”說沈熠的事。沁兒在這青樓裏生活了那麽多年,察言觀色、識人辨人是她必學的內容,一見芸兒猶豫的表情,便也不再提這事。


    喂完醒酒湯,芸兒給沈熠擦了擦嘴角,又蓋好被子,感激似的看了一眼沁兒道:“多謝姑娘了,我們還是到外間敘話吧,讓少爺好好休息休息。”


    沁兒點點頭,兩人一同來到外間;薑姝一直在門外守著,忠實地踐行著作為護衛的職責。


    沈熠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他以為自己又迴到原來的世界了,不禁有些唏噓。或許,對於自己人生的方向,他終究還是沒有選擇的的能力。稍微清醒後,沈熠發現這裏的布局和陳設並不像是他前世見過的那般,這就證明他依舊活在盛朝。想通這一點,他很開心地喊了一聲“乖丫頭”。他相信,隻要芸兒聽到他的聲音,一定會馬上出現的。


    “呀,少爺,您醒了啊?”正在外間說話的芸兒聽見了沈熠的聲音,急忙走了進來。


    看到芸兒出現,沈熠開心極了,一把將芸兒攬進懷中,忍不住親了兩口。這個女子是他來到這個世上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意對他而言義非凡。


    芸兒知道房間內還有人,有些害羞,想推開沈熠。可不知怎麽的,她感覺沈熠的心很亂,像是害怕什麽東西一般,也便由著沈熠了。


    過了一會兒,沁兒在外間笑道:“東家,您醒了嗎?我要進來了。”她其實早已看見了裏屋的情形,隻是怕自己突然進去會讓裏麵的兩人難堪,這才在外麵等了一會兒。


    “進來吧,我有話要對你說。”沈熠道。他對沁兒的表現很滿意,生出了幫幫她的心思。


    “是。”沁兒應了一聲,款款走了進來,她也很好奇沈熠要對她說什麽話。


    “沁兒,你可想過離開聆音樓,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像容兒那般。”沈熠直接問道。


    “欸?”沁兒有些懵。若說她不想離開聆音樓,那肯定是假話。這世上有哪個女子願意將自己最好的青春年華耗費在這種地方呢,可生如浮萍,有些事不是她想就可以的。一開始的時候,她嚐試過無數次想逃出這裏,可每次都被抓了迴來,甚至有一次被人追得急了,她一頭紮進了玉帶河,想就此了結這一生,可惜事與願違。


    被救迴來後,向三娘溫聲細氣、苦口婆心地勸了她好久,說翠雲樓是正經的青樓,不會逼她行男女之事,隻要她好好學藝,勾住那些文人才子的錢和心即可。又搬出她的妹妹說事,告訴她隻有站得更高,才能更有機會找到妹妹,她這才同意好好活著,此後努力學琴,漸漸有了名氣。向三娘也看出了她的潛力,準備加把勁,把她培養成“京都第一花魁”。


    後來,她遇到了沈熠,這才知道翠雲樓的東家換了人,就連招牌都變成聆音樓了。一首《水調歌頭》,讓她堅定了成為“京都第一花魁”的誌向;又一首《八六子》,讓她在京都名聲大噪;加上今晚這首《鶴衝天》,她相信自己也一定會一飛衝天的。可就在這個時候,沈熠問她想不想離開聆音樓。若是同意了,那就意味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和機遇都白費了;若是不同意,那自己此生唯一能完好地離開青樓的機會可能就沒有了,這讓她陷入了糾結。


    想了許久,沁兒終於下定主意道:“東家,沁兒暫時還不想離開聆音樓。花魁大賽在即,我要去奪得那個名號。向媽媽向來待我不薄,您對我又有大恩,我能報答你們的也隻有這個。”


    “我並不想要你的報答。若是可以的話,我倒是更希望這世上沒有青樓這種地方。你們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本該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盡情享受自己的美好生活的。”沈熠悲天憫人地道,“罷了,人各有誌,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會盡最大的努力幫你的。至於你妹妹,迴頭我就派人去查,你且放寬心,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多謝東家!”沁兒施了一個大禮。她之所以不願就這麽離開聆音樓,最大的原因就是想找到妹妹。在她看來,自己反正也離不開聆音樓,無法親自去找妹妹,倒不如讓自己站得更高一些,名字傳得更遠一些,到時候,她的妹妹一定會來找她的。


    “起來吧,以後不必行此大禮,我不喜歡這個。至於剛才的提議也會一直有效的,若有一天你想離開了,就跟我說吧,我會幫你脫籍的。雖說沒辦法讓你徹底成為良籍,但總歸有機會的。”沈熠道,轉頭看了一眼芸兒,笑道,“乖丫頭,我們迴府吧,想來時間也不早了。”


    剛走到門口,薑姝瞥了一眼沈熠,挑釁地道:“少爺,你能走了?不過你這酒量,嘖嘖。”


    沈熠想反駁兩句,可有些底氣不足,隻好假裝沒聽到薑姝的話,徑直下了樓。


    大堂裏,向三娘正安排人將幾個喝醉了的公子哥送去廂房休息。一見沈熠,向三娘急忙走上前來,關心地問道:“東家可歇息好了?方大人讓妾身轉告您,他還有事,就先迴去了。”


    沈熠聽到方遷已經走了,便不再多問,點點頭道:“我沒事了。聆音樓由你管理,我很放心,這個月工錢翻倍。”他剛才已經聽到了向三娘對這些醉酒客人的安排,對此很是滿意。


    “多謝東家。”向三娘激動地道。在她看來,沈熠的肯定比再多的工錢都值得。由於她並不是沈熠提拔起來的,之前雖然也掌管著聆音樓,但總覺得不踏實。可有了沈熠這句話後,她就徹底放心了,覺得這段時間的謹小慎微都是值得的。她年紀已經大了,不像這些年輕的姑娘還有其他的選擇,餘生多半就是老死在這樓裏的。因此,聆音樓就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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