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將至,佛羅裏達沿海陽光明媚,裹夾著海水潮濕氣息的風從窗口吹進來,撩起輕薄的窗紗,吹得窗框上掛著的一隻風鈴叮鈴鈴地響。


    蕭瑜醒來時感覺嗓子發幹,起皮的嘴唇張了張,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失血過多再加上麻藥作用,導致他現在身體反應有些遲鈍,掛著點滴的手指微微曲起,少年烏黑的眼珠漫無目的地望著天花板,渙散的目光緩慢聚攏,思維還沒完全跟上,隻是隱隱約約察覺到這個環境很陌生。


    “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喝太多水。”


    男人聲音低沉,恍若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聽不出任何情緒。


    蕭瑜偏過頭,正看見麵若冰霜的駱逸凡轉身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次性紙杯,然後側身坐在病床邊,用食指蘸了點水,輕輕塗在他幹澀的唇瓣上。


    因為長期使用軍械,那雙手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繭,掌心溫熱,指腹摩擦過肌膚的感覺仿佛過電一般,蕭瑜頓時清醒過來,心跳驟然加快,狡猾的眼睛彎起來,壞笑著舔了舔對方手指上的水珠,進而含住,舌尖挑逗似的刮來刮去。


    駱逸凡動作一停,疏冷的目光淡淡掃了眼被捅了一錐子還有心情惡作劇的某隻,無視掉那雙挑釁又得意的漂亮眼睛,麵無表情的前探員先生放下紙杯,被含住的那隻手腕部輕轉,其餘四指轉而扣住少年下巴,極有技巧地用力一按。


    登時,蕭瑜感覺整個下顎又酸又麻,痛得嗷嗚一聲,嘴唇鬆開,駱逸凡氣定神閑地抽出手指,拿了張麵巾紙,把某人舔舐留下的、亮晶晶的罪惡液體擦幹淨。


    蕭瑜眼角帶淚,一臉‘臥槽你竟然嫌棄我口水髒’的表情怒視駱逸凡。


    “別鬧了,”駱逸凡淡淡道:“一會兒陸岑有話問你。”


    蕭瑜非常不爽地翻了個白眼,也不說話,捂著腹部的傷口,艱難撐起身體。


    駱逸凡眉梢微挑,眸底悄然漫上一層玩味的神色,他依然沒什麽表情,容貌冰冷英俊,心裏卻很喜歡看這家夥生氣得模樣,就像征服了一隻淩駕在上的驕傲野獸,特別有快感。


    見蕭瑜動作實在費勁,逸凡沉默起身,單臂穿過對方腋下扶穩脊背,幫他坐起來,另一隻手豎起枕頭墊在身後。


    剛縫合不久的傷口還沒愈合,拉伸之下疼得蕭瑜身體一顫,駱逸凡注意到這個不太明顯地顫抖,確定坐好後,他依然維持著那個親昵的姿勢,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對方碎發下耳垂。


    腦中不由自主迴憶起昨晚的情景,渾身是血的蕭瑜返迴公寓,剛敲開門就昏闕過去,連續近二十個小時沒闔過眼,駱逸凡感覺自己此刻才真正放鬆下來。


    擁抱持續了幾分鍾,兩人默契鬆開,蕭瑜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用病號服袖口沾沾眼角疼出來的眼淚,隨口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組織下屬的私人醫院,醫生護士都是自己人,你受的傷有些敏感,為了避免麻煩就送到這裏了。”駱逸凡走到窗前,向後靠在窗台上,習慣性去拿煙,已經碰到褲袋的手忽然停下,他看了眼蕭瑜,旋即放棄抽煙的打算。


    蕭瑜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笑道:“以前聽說過,這還是第一次來。”


    話音沒落,病房門被打開,門口另一個人說道:“怎麽,你還想多來幾次?”


    蕭瑜和駱逸凡同時看過去,陸岑一身正裝,臉色明顯不太好看,略帶責備地瞪了蕭瑜一眼,率先走了進來。阿基米德戴了副墨鏡,穿著花襯衣和沙灘褲,手上還拎了一袋水果,像個打手小弟似的跟在後麵。


    兩人身後還有一個拿著病曆本,穿白大褂的男人,蕭瑜不認識這個人,所以多看了兩眼。或許是注意到有人看自己,那個原本在看記錄的男醫生抬起頭,目光相遇時,他朝蕭瑜禮貌地笑了一下。


    “你好~”蕭瑜和他打招唿。


    阿基米德自覺坐進最角落的沙發上,一邊削蘋果,一邊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這位是菲尼克斯,你的主治醫師,也是這家醫院的負責人,”陸岑介紹道:“昨晚帶你過來的時候,鳳凰可是特意從家裏趕過來的。”


    蕭瑜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麻煩你了。”


    “本職工作,沒有deer說的那麽誇張。”


    菲尼克斯是個典型美國白人,身材高挑修長,肌膚白皙,精致的五官比大多數女人還要漂亮,一頭金色微卷的中長發非常耀眼,瞳孔是一種剔透的藍,就像邁阿密潔淨如洗的天。


    蕭瑜對容貌過分好看的男人沒興趣,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對方身體上一些細微的動作,判斷出這人戰鬥力並不算強,應該是純後勤人員。


    組織裏扮演這類角色的同事其實比負責完成委托的人更多,分散在各行各業,進行著和普通人一模一樣,卻又對委托順利進行起著至關重要的工作。


    “鳳凰,一會兒我們有事要說,所以你先給shaw換藥,”陸岑邊說邊走到逸凡旁邊,取出香煙分給他,點火,抽著煙繼續道:“順便把他的情況說給我聽。”


    “好。”菲尼克斯點頭,將病曆本交給陸岑,自己拿著醫藥箱來到床前,蕭瑜配合著解開病號服,他腹部貼著紗布,有血跡殷出來,能看出傷得不輕。


    一天之隔,地鐵上的情形算得上印象深刻,蕭瑜淡定注視著醫生拆下紗布,縫著黑線的傷口不過一條寸長的線,但他很清楚那一下刺得有多深。


    “不應該用麻藥。”蕭瑜說。


    話一出口,在場的另外四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過來,蕭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解釋道:“反正已經失血性昏迷,你怎麽縫我都醒不過來,麻藥會影響神經靈敏度,多來幾次,我就能直接退休了。”


    “下次我會注意,”菲尼克斯笑了笑,低下頭,繼續用棉簽蘸碘伏給傷口消毒,說:“兇器是一柄錐,大概8到11英寸長,那個人手法老道,對人體結構非常了解,他避開了所有器官,隻為了在shaw腹部開個洞,我推測他可能從事過醫生或是相關職業?”


    碘液刺激著新鮮的縫合口,蕭瑜卻好似渾然不覺一般,沉默幾秒後,輕聲提示道:“你看問題的眼光太專業化了,了解人體的可不隻有醫療這一種行業。”


    “還有什麽?”菲尼克斯饒有興趣地問。


    陸岑將病曆本翻過一頁,輕描淡寫地說:“職業殺手。”


    “或者是屠夫?”阿基米德接話。


    蕭瑜捏住鼻梁,給了阿基米德一個‘不要給我們丟人’的眼神,無力道:“人和動物的生理結構差異其實很大……”


    阿基米德老實地哦了一聲,埋頭繼續削蘋果。


    “他還可以是個畫家,”此前一直沉默的駱逸凡倏然開口,掠食者般冷厲的目光落在蕭瑜身上,深灰色的眸底劃過某種難以描摹的複雜情緒,沉聲補充道:“而且你們認識。”


    蕭瑜歪頭與他對視,無聲無息地揚起嘴角,卻沒說話。


    這時菲尼克斯為傷口換好新紗布,收拾起工具,又留下幾種藥物,叮囑服用時間和劑量,趕在話題徹底展開以前,自覺離開病房。


    即使都為組織工作,不同小組之間也有各自獨立的保密信息,避嫌是長久以來大家墨守成規的準則。


    等到房門再次關緊,感官靈敏的三人同時留意著外麵走廊的腳步聲。確定菲尼克斯確實走遠以後,陸岑按滅煙蒂,隔著繚繞散開的煙霧看著蕭瑜,說:“把你隱瞞的都說出來,我會視情況做出決定。”


    蕭瑜仰頭看著天花板,心裏早猜到會是這種開場白,他深深緩了口氣,說:“他是一個擅長繪畫的大盜,經他手繪製臨摹作品可以騙過世界上最好的藝術品鑒賞專家,比如,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掛在盧浮宮裏的那副贗品——”


    “這就是你能看出那幅畫真偽的原因?”陸岑道。


    蕭瑜緩慢點了點頭,繼續道:“那晚我推測他是維克多貝魯吉亞的委托人,他們的交易籌碼,就是真跡《蒙娜麗莎》,在戴高樂機場候機那天我收到了維克多留下的信息,和他見了一麵,順便間接證實了這些。”


    駱逸凡道:“他找你的目的是什麽?”


    “合作,”蕭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關注點變化的有些快,但還是答道:“他留了號碼給我,說如果有合作意向可以聯係他。”


    “那個人是誰,”陸岑說:“我需要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啊……”蕭瑜無可奈何地笑笑,“他的名字叫俞希城,但是就算你得到了這個名字,也不會查到任何真實信息,就像組織當初查我一樣。”


    陸岑臉色瞬間就變了,幾步來到床前,伸手扼緊蕭瑜領口,還沒來得及用力,另一隻手徒然扣上他手腕,製止住接下來的動作。


    “鬆手!”陸岑頭也不迴,低聲命令。


    駱逸凡垂眸掃過蕭瑜再次出血的傷口,五指收緊,冰冷的氣質仿佛帶著某種不容拒絕的強硬感,淡淡道:“冷靜點。”


    阿基米德完全搞不清狀況,見三人行為不對,水果刀哐啷一聲掉在地上,趕緊跑過來幫忙攔住陸岑,又不敢大聲說話,隻能弱弱地提醒說:“shaw的傷口會撕裂,不能用力啊……”


    陸岑心裏本來就煩躁,被另外兩人這麽一攔更是忍不住想動手。


    作為負責人,他最基本的職責就是考核每一位組員的身份安全,確保不對組織構成任何威脅,而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恰恰就是現在這種結果!


    ——麵前的少年和一年前相比變化不大,毛茸茸的腦袋低垂著,額前的發絲遮住眉眼,看起來溫順無害的安靜模樣,完全沒有掙紮反抗的意思。


    陸岑臉色陰沉得仿佛結了一層冰,扼緊病號服領口的手用力到發抖,指節作響,他一字一頓地命令道:“抬頭,看著我。”


    “鹿鹿——”蕭瑜缺乏水分的嗓子有些啞,聲音透著某種極少在他身上出現的頹然與無力感,猶豫片刻,他伸手覆蓋上陸岑的手背,輕聲說:“被他找到的結果就會像昨晚那樣,非常抱歉,我隻是想……活下去。”


    駱逸凡聞言眉心擰緊,眼睛危險地眯起來,而陸岑繃緊的神色有了那麽一瞬間動容,“他會殺了你?”


    “三年前,他殺了除我以外的所有人。”


    終於,蕭瑜抬起頭,猶疑著迎上陸岑的眼睛,“我不確定你知道這些以後是會選擇報告組織,還是選擇留下我。”


    “鹿鹿,希城的手段就像你看見的那樣,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提前盜出《蒙娜麗莎》,再雇傭世界最頂級的大盜,借別人的手向組織下達委托,用最周密的計劃把盜竊世界名畫的罪名嫁禍給我。”


    “不計成本,不擇手段——所以,不管你接下來會做出什麽選擇,我都願意尊重你,畢竟留下我,你的麻煩會很多……”


    待他說完,整個病房沉默下來。


    握緊的五指稍稍放鬆,但又沒徹底放開的意思,陸岑此刻的矛盾心情被這個身體動作暴露得淋漓盡致,他一轉不轉地盯著蕭瑜,像是在審視他話語的可信程度,過了很久,才說:“讓你獲得盜竊《蒙娜麗莎》的罪名,讓‘shaw’成為追捕名單上的要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蕭瑜說:“這個原本我也不清楚,但是昨天他說過我會收到邀請。”


    “邀請?”陸岑快速抓住重點,“什麽邀請?”


    蕭瑜皺起眉心,似乎接下來的話連他自己也不那麽確信,他說:“每個職業都有自己的體係和守則,由推舉出來的掌權者來維持秩序,否則不可能長期發展下去,我們這些黑暗中的職業也是一樣。”


    “東部地區聯盟的‘五年之約’就快到了——隻有最優秀的盜賊才會受到邀請,我想,他用《蒙娜麗莎》給了我一個受邀資格。”


    ——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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