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還緊得如同桎梏的懷抱,卻瞬間鬆開,朝閩驀然心裏一空。在入水那一刻,他看到葉宇已經閉上眼睛,完全失去意識。


    水流衝刷過來,頓時淹沒了葉宇。朝閩一愣,視激烈的水流於無物,身體在水中靈活一動,快速來到水流下方,伸手就將葉宇攔腰抱住。血腥味融在水裏,有一種冰涼刺骨的死亡氣息。


    葉宇的長發在透明的水沫中如落墨,比花朵還柔順地流淌開來。慘白的臉孔幾乎與水色一致,一直活力十足到接近愚蠢的青年失去所有生命力,就跟抽取靈魂的木偶一樣無生氣。


    忍不住搖了搖他的身體,懷中的男人毫無動靜。朝閩才發現自己做了個愚蠢的動作,他們還在水裏麵,葉宇這種重傷怎麽可能醒過來。


    他隻是還不太習慣,這個一直亂蹦亂跳,就像是他身邊一隻總是不休息的螞蚱的男人,就這樣安靜下去。


    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得他開始耳鳴。


    “朝閩,出來。”雪融言簡意賅,一句廢話都沒有。對他來說葉宇就是一隻標著死亡符號的小蝦米,他開頭幾劍不過是在拿葉宇試劍,連熱身的意義都沒有。


    朝閩沉默了一會,再抬頭時,雙眼豔如紅焰。這種陰森的紅色瞬間席卷過他空洞的胸腔,衝上他的額頭,紅痣出現,而下一刻紅痣似乎無法承受這種爆裂的力量,紅點紅到極致,乍然衝破圓點的束縛綻放成一朵鮮明殷紅的花紋。眼瞳表麵的平靜崩然碎裂,那種冰冷的惡意化為憤怒。


    一種異於平常的激烈情緒比任何厲害的武器都要鋒利地碾壓過他的內髒,他一時間竟然湊喘不過氣來。


    手用力抓緊葉宇的手臂,朝閩麵無表情,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的臉上,妖異無比。


    “愚蠢。”


    他無聲說,對宛如屍體的青年說。這種無聲的平靜更像是惱羞成怒,又像恨鐵不成鋼。


    蠢……


    朝閩稚嫩的麵容轉瞬成熟,憤怒與殺意催化了體內的真元,讓他不受控製地破除逆生長的狀態,重迴巔峰的容顏。少年人的氣質一褪而消。圓潤的眼瞳略微拉長,狠厲如刀。耳鳴聲更加嚴重,眼中隻有幾近死絕的葉宇。他甚至不擔心種子的狀態,不擔心自己的力量會不會因為容器的消亡而無法成熟。大腦裏重複迴繞地隻有一個聲音,一種因為對葉宇自我犧牲的舉動,而產生的極度不滿的怒恨。


    實在是太蠢了……


    單薄的身軀快速抽伸開,成年男人身體的各處肌肉因為劇烈的力量碰撞,而發出細微的聲響。稚嫩不在,瘦小消失,洶湧的水流下麵,一場詭異的生長儀式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


    因為身體的急速成長,脆弱的衣服被寸寸擠裂開,露出衣物下蒼白皮膚。本來還嫌擁擠的懷抱瞬間變得寬裕,朝閩轉眼已經變成自己成年的巔峰狀態。他額頭間花紋美到猙獰,一股憤怒至極的情緒終於徹底撕裂開表麵的殼子,露出瘋狂的力量。


    朝閩一手抱住葉宇,一手揮開頭頂上的水流,這一抱一揮之間,水流竟讓被他硬生生碎開。他上身赤|裸地躍出水裏,轉眼來到水流中一塊突起的巨石上。


    葉宇無知無覺,他的頭挨在朝閩的胸口處,連唇色都開始發白。


    沒見過這麽蠢的人!


    手摸到葉宇胸前的傷口,朝閩指尖金色一閃,將一股吊命用的真氣硬是按入他體內,一下就封了他出血的傷口還有破裂的筋脈。


    這股力量讓葉宇緩過氣,他眉宇間的死氣散了一些,可惜這隻是緩解一時,這個蠢貨隨時會失去生命。


    朝閩一直在等待,等葉宇什麽時候放手,他從來不相信一個人能蠢成這個德行,明明隻要將他甩開就有活下去的機會,還會死護著他。


    如果不是他清楚葉宇這個人藏不住陰謀,那麽他會毫不猶豫地相信,這個男人隻是為了更大的利益才付出這種代價。


    他從來都隻相信,利益至上。


    手指並沒有停下動作,一朵完全盛開的金色蓮花出現,朝閩毫不心疼地將自己的力量按在葉宇的眉間,金色的印子出現在葉宇的眉間,印得俊秀的青年出現一種聖潔感。


    這種金色的蓮花將葉宇體內大亂的真氣給撫平下去,最終衝入他的丹田處,將蠢蠢欲動的種子與誓言符都給壓迴殼子裏。


    這一連串動作做起來行雲流水,轉眼就完成。


    雪融從崖上一躍而下,完全無視幾百米的高度,中間沒有一絲滯留,如風地從山崖上輕落到水麵上,踩著水流,抱著劍飛起落到另一塊尖銳的石頭上。


    低頭正好看見朝閩背對著他抱著葉宇,透明的水流濺落在朝閩因為急速成長而撐破衣服的身體上,可能是因為憤怒的原因,朝閩的背部肌肉異常緊繃,肩胛骨到腰部的線條有種強健又病態的美感。


    雪融站得安靜無聲,筆直的身體沒有一絲動搖。手持長劍,冰寒之氣溢出。


    似乎能感受到雪融的戰意,朝閩終於微微側身,抬眼與他對視。紅瞳墨發,朝閩額間赤紋清晰,眼神裏帶著一股陰沉至極的死氣,就如同一具美麗到讓人顫栗的妖豔木偶。


    他冷漠地看了雪融一眼,毫無生氣。手一抬起,一股沉穩柔韌的力道鑽入水中,霎時墜入水裏的青竹劍破水而出,來到他的手掌中。朝閩劍指雪融,斜眼撇他,不悅地冷下聲音說:“死。”


    聲音帶著某種尖銳到瘋狂的顫抖,刺得朝閩生疼無比。他知道自己發怒了,這種怒氣來得那麽快,那麽讓他暴躁。


    這讓他忍不住死死抓著葉宇的手臂,企圖安撫下|體內那種因為青年過於安靜的狂躁感。


    實在太蠢了,這個蠢材不值得他生那麽大的氣。朝閩眼睛發紅地將葉宇按到自己胸口處,企圖將他揉碎了填迴心髒深處的空虛處。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憤怒什麽,僅僅一個葉宇而已,死了就死了。


    他死了不是剛剛好。


    朝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化成一種扭曲得接近悲慘的紋路,隱藏在冷漠麵具下的痛苦都從裂開的紋路裏爬出來,他骨子裏的那些非人的冰冷夾雜著黑暗的毀滅欲,全部爆發而出。


    葉宇幾乎消失的唿吸聲,緩慢得如同停止的心跳,都讓他唿吸困難。就好像葉宇的心跳連著他的心跳,葉宇的唿吸節奏會影響他的唿吸節奏。


    朝閩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男人已經這麽影響到他了。


    “你死。”雪融眼底閃過一絲怪異,才沉聲迎戰。他橫劍於眼前,中食指合並快速往劍身一劃,血畫上劍刃。霎時劍身變藍,四周空氣驟然冷卻,水汽成白色的冰沫,折射著光線飄蕩在他周身,美得驚人,卻透露出一種肅殺感。


    這是絕情劍法的凝霜冰雪,水汽凝結成冰絮漂浮在空中,這種看起來沒有任何殺傷力的白色冰末都是尖刺,可以一刹那將敵人紮得千瘡百孔。


    雪融驀然橫劍劃空而斬,劍風帶動四周白霜,對朝閩氣勢洶洶而去。


    仿佛才發現對方的動作,在破空轉眼而至的劍風中,朝閩抬眼,抱著葉宇的手不自然地往旁一側,似乎是擔心這些爆烈的力量,將懷抱中已經脆弱得經不起任何碰觸的青年摧毀。


    他沒有使用任何可以硬碰硬的招式,而是抬起另一隻手裏的青竹劍,輕巧而自然地往前方一滑,一個守護用的半圓被劍劃出來。簡簡單單,無聲無息,無論是冰霜還是劍風,就這樣被阻礙在這個幾乎沒有任何用處的半圓外,無法越界一步。


    “厲害。”還在懸崖船上的餘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無論是雪融已經圓滿的凝霜冰雪,還是朝閩的畫圓為一,都是他極為崇拜的境界。


    雪融劍尖使力,四周氣溫更加下降,白霜成雪。


    他從石頭上躍下踏到水麵,腳踩過的地方都凝結出一層薄冰,當他動起來的時候,風聲,瀑布,時間,似乎都緩下來。沒有人看清楚他的身法,還沒眨眼人已經來到那個半圓前,劍起又落,強大的劍氣轉瞬劈碎半圓屏障,霜雪帶著殺氣,將朝閩的退路封殺得一幹二淨,眼看就要劈中朝閩的頭顱。


    他手裏可沒有要顧及著的死人,所以根本就不會像朝閩那樣畏手畏腳。


    朝閩不退不進,他抱著葉宇,陰冷的紅色眼瞳裏,像是一麵蔓延血絲的鏡子,映照著雪融的身影,似乎要將他囚困在其中。掌中不合手的青竹劍感受到危機,低吟一聲,尖銳無比。朝閩手往上一抬,青竹劍與白霜劍硬碰硬,劍身與劍身毫無花哨地相撞在一起。


    朝閩一步未退,抱住葉宇的手掌又盛開出一朵金蓮,盡量護住他脆弱得可怕的心脈。


    雪融咄咄逼人,使出最大的力量,企圖用劍破開朝閩的力量。白霜劍與青竹劍劍的接觸竟像是凝滯了一樣,雙方都沒有一絲動彈,連劍尖都沒有出現任何顫抖的微痕,外人在遠處看起來還以為兩人在擺造型耍著玩。


    餘霖目瞪口呆地看著懸崖下麵,他喃喃自語,“都好厲害,不過對方一步都沒有移動,師傅落了下乘。”以他的修為也隻能看到雙方身上的氣力在互相較勁,但是其中的互相爭鬥痕跡太過快速,他能看到四五成就已經是竭盡全力。


    突然餘霖有點奇怪地看著自己的手,一恍惚,他搖搖頭,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再低頭觀戰卻看到一雙眼睛,一雙紅得如同地獄的眼睛……


    雙劍的凝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發出一聲響亮刺耳的摩擦尖響,白霜劍被朝閩硬生生一勢撩開。雪融被逼得倏退兩步,臉上閃過一絲內傷症狀的紅暈。他長劍一橫,劍身立刻覆蓋上一層冰霜,這種冰冷越來越凝重,重壓天地。一股巨大的寒氣從他腳下開始快速蔓延而出,四周水汽須臾間全部凝結成冰,瀑布水聲開始發出劈裏的聲響,水的流動轉眼就徹底停下來。


    不過幾個轉眼,雪融已經橫劍凝氣,冰封山河,冷寒徹骨。


    可是這股凝重的寒氣始終無法越過朝閩,導致雪融身後全是冰雪,朝閩身後還是水流,景象奇異怪誕。


    金色的蓮花隱隱出現朝閩腳下,盡管朝閩一臉邪氣,可是這無礙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是聖潔無比的金蓮佛香。


    “霜降。”雪融話語剛落,身後冰封天地的白色冰雪紛紛凝結飛空,如水銀瀉地萬箭齊發地指定朝閩的位置,眼看就要包圍住朝閩奪得搶攻之勢。


    朝閩不退不避,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詭譎的笑痕,猙獰得可怕。


    雪融覺得對方的反應不對勁,可是一時卻想不明白有什麽陰謀,身後突兀地傳來一聲大喝:“還我師傅,你這賊子,師傅是我的。”


    雪融,……


    餘霖雙目赤紅,理智全失,全身功力暴漲,轉眼劍已經來到雪融的後背。在他眼裏,他看到的雪融是一個頭上長角,麵目全黑的醜八怪,而這個醜八怪竟然抱著他家冰清玉潔的師傅,在調!戲!


    如果不是餘霖,雪融根本不需要停下攻勢,直接用白霜將對方紮死,可是冰冷的內心動搖,下一刻白霜劍橫移往後,硬將餘霖那殺氣騰騰的一劍撩開。


    可惜餘霖已經沒有理智,根本不懂得停下來,眼看一頭就要紮入白霜劍上,雪融劍尖一抖,大力將他的劍劈飛開去。


    而這一耽擱,他已經胸前一涼,鮮血迸濺而出。


    朝閩一劍劃在對方胸前,與葉宇受傷的位置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他要這個人,每個傷口都跟葉宇一樣,傷葉宇的,都要一一,雙倍地討迴來。


    說到底,葉宇是他的東西。是他的容器,是他選中的男人。他可以不要,可以殺了葉宇,但是不能容忍別人去碰他。


    朝閩覺得這就是他會發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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