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宇發現小火爐就是個好東西,船老大送給他一小壇酒,明天船就要正式進入到昆侖長河,他跟小鬼也要換船了。


    船老大給他一壇酒當作餞別禮後,還大力地拍著他的肩膀,聲音洪亮地說:“小子,你有前途,如果昆侖門進不去就來我這邊跟我學船術,我告訴你這條河我船術最厲害,學會了以後娶妻養子絕對沒問題,如果勤快點買上個妾侍還能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葉宇當然是熱情地抱著酒,對船老大就是一通亂來的客氣話,當然當然絕對來絕對來,這些客套話真是要怎麽來就怎麽來。


    火爐用炭燒著,他用個鍋盛上清水,將酒壇扔到裏麵溫著,然後弄了碟花生米,一碟小鹹魚幹,拿著一隻筷子,葉宇靈巧地用筷子挑起一顆花生米,將圓滾滾的花生米拋到空中,脖子一長,仰頭張口就叼住它,再吧唧一聲將花生米吞下肚。


    朝閩倚靠著船艙裏的木板,船剛剛停泊在河中央,船老大領著他的人蹲在甲板上吃晚飯。月光如水,與河一色。他淡淡地看著船外的月光,耳邊聽到葉宇興致高的唿喚:“小鬼,接著。”


    他沒有迴頭,隻是頭輕輕一側,一顆花生米從他耳邊飛過。然後身後就傳來青年敗興而頹廢的歎氣,“你怎麽連接顆花生都沒有準頭呢?我還要將洞仙派絕學劍法交給你呢,來來來,再接一顆。”


    耳邊又飛來一顆花生,朝閩無動於衷又微微側下頭,花生就消失了。


    青年聲音高起來,“看來竹子劍法還要我自己來發揚光大了,靠小鬼你一定是超級三腳貓。”


    竹子劍法?朝閩覺得這個名字綠瀟子那煩人的老頭一定不喜歡,不過他喜歡。


    葉宇不再扔花生米,改唱歌了,他用筷子敲著瓷盤,音質清靈地開始哼唱:“搖啊搖啊,搖到外婆橋,澎湖灣啊澎湖灣外婆的澎湖灣……”


    青年的小調總是滑稽而毫無美感,朝閩懶洋洋地看著月光,安靜地攤開手,上麵躺著兩顆圓滾滾的花生米,他指尖一動,一顆花生米分毫不差地扔到自己嘴裏,連聲音都沒有就吃下去。


    酒溫好,葉宇將酒瓶子從鍋裏撈出來,一時間忘了運氣燙得他將酒瓶子直往空中拋,拋幾下他覺得還挺好玩的,就傻嗬嗬地笑起來。


    這種快樂的笑聲引起朝閩的注意,他微微側臉,潔白的月光從外麵投射而入,讓他看起來一時間竟然不似真人。


    葉宇拔掉酒瓶蓋子,仰頭喝一口酒,酒香醇厚,一瞬間就入喉,香味與烈勁交纏成一種激烈的味覺享受,他全身的血液都因為這口酒而沸騰起來。還沒有入胃葉宇都有種酒醉的錯覺,他喝一口就覺得之前多年的啤酒都白喝了,那哪叫酒啊,簡直就是自來水。酒瓶溫熱在掌心裏,他一躍來到朝閩身邊,一屁股就擠著他坐下,共同麵對船外的圓月,今天十五,合家同團圓。


    葉宇將不燙的酒瓶子遞給朝閩,“喂喂,小鬼,來點好東西。雖說你未成年,但是有些東西男人總是要早點嚐試,長大了才會有不一樣的魅力。千萬不要當死宅,那個沒前途,到死都沒有摸過妹子的手指。”


    朝閩好奇地看著他,他一直很好奇,真的很好奇。一個將死的人為什麽還能這麽有生命力,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走過很多地方,大江東南,塞外北雪,最高之山,最深之淵,最溫軟的水鄉,最危險的蠱物之地。見過很多人,海外劍客,市井神偷,遊俠與名妓,富豪與乞丐。也殺死過很多人,禿驢和尚,門派掌門,絕頂高手,蹩腳三腳貓。


    可是他此生從未見過跟葉宇相同氣質的人,他說不明白這個人為何跟任何人都不一樣,甚至要他說明白這個男人到底跟那些武功不好的三腳貓有什麽不同,他也說不出來。


    但這個男人就是不一樣。朝閩看著他遞過來的酒,順著他修長的手指,往上看,終於看清楚月光下的青年,那張清秀的臉孔,他笑的時候眼角微微上揚,眼瞳清澈,仿佛他將所有的情緒與心思都放在眼睛裏,一眼望去坦蕩得可以。


    伸手,手指蒼白冰冷,慢慢覆蓋上青年拿著酒瓶的手背。青年驟然放手,酒瓶往下掉,朝閩幾乎是本能地伸手將瓶子撈起來,沒等動作收迴來,就聽到青年高興的聲音,“小鬼,你動作不錯啊,很靈活。”


    “是嗎?”他平靜地接受這個評價,眼裏的陰霾覆蓋而上,那種溫和飄渺的微笑出現。


    “當然,這就說明竹子劍法你能學得很好,將來討老婆就有能力養活一家了。”


    他跳躍可笑的話又讓眼裏的陰霾瞬間散去,朝閩抬頭,掂一下酒瓶子,接著喝了一口。耳邊依舊是青年的嘮嘮叨叨,他側目看去,隻見葉宇拿著那根筷子,敲打著船板,笑嘻嘻地說:“話說海外有仙山,仙山叫花果山,山上有塊石頭,石頭是隻猴。”


    船老大立刻在外麵大吼:“小子,石頭怎麽隻猴啊。”


    葉宇立刻被逗笑起來,他雙手合成喇叭,對著外麵在吃晚飯的船老大說:“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我就是那隻猴……”說完,青年瀟灑地拔劍而起,一個旋身人已經飛到外麵,他持劍而立,月下衣揚,笑意從他嘴角綻放出來。


    朝閩提著酒壺,瞬間有些恍惚,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船外麵那個男人。


    葉宇無拘無束地開始舞起劍來,他腳步略帶踉蹌。上步撩劍,內勁圓通,腳移手抬的瞬間,劍身嘯聲響起,月光須臾間盛滿了抬起的青竹劍。青年指尖滑過長劍,蒼白的手指在月色的映照下幾近透明。


    朝閩麵無表情,白月從那抹劍光流瀉而下,頓時砸碎一地白花花的流光,將他眼眸裏中央的紅色融成一種比火焰淺,卻比夜色熾熱的感情。


    葉宇此時此刻什麽都沒有想,他喝了酒就會發酒瘋,因為他的腦子是空白的,他隻靠本心在運動。這讓他進入到一種玄妙的境界裏,前身葉宇對劍的感悟還留存在這個身體的心境裏,這種感悟潛伏沉睡,隻有劍氣能喚醒它。


    來自那個在洞仙派竹海外跪了七天,為了學劍能放棄所有的男人的劍氣。


    葉宇低下眼簾,他的身體在本能的狀態下,輕而易舉地找到劍與人之間最平衡的點。鬆肩沉肘,劍斜半寸,腳略帶踉蹌,青年一臉微醺,力與氣如柔軟的月光,從他的手肘運轉到手腕,到劍柄的瞬間,力化為鋒利的尖銳攻擊,劍身頓時劈開空氣,發出響鳴。


    他搖搖晃晃的,動作卻流暢自然得如同人劍合一。


    耳邊似乎傳來遙遠的笛聲,葉宇不知道這是幻覺還是真的有人在岸上吹笛。他糊裏糊塗地被這種感覺拖進一種澄空的境界裏,劍隨人動。


    朝閩坐在船裏,他毫無醉意,笛聲清晰地在耳邊響起,有敵來襲,這是笛聲的內容。他毫不理會,葉宇進入劍的領悟內隨時會走火入魔,他在考慮是趁機讓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就醉死在劍心裏,永遠爬不出來變成一個瘋瘋癲癲的玩具好呢?還是將他拉迴來,再掐死他,心緒不穩易受誘惑,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容易走火入魔的傻子。


    葉宇當然不知道自己拿著劍橫劈豎拉,心境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地步。他就覺得這種感覺真是舒服,仿佛脫離開地麵的束縛,變成一隻翱翔九天的大鳥,他的劍就是他的羽翅,然後他越飛越高,越高越開心,踏著月色就好像踏著竹子枝葉,搖得他很想睡覺。


    “迴來。”


    突然一聲低沉有力的命令在他耳邊響起,驚得葉宇劍尖一抖。可是他並沒有聽從這句話,對他來說,要抵抗這種聽起來不怎麽友好的聲音並不是那麽困難。一抹淺淡的顏色再次出現在他眉間,如同近黃昏的晚霞光。這是他體內種子在開始破殼所帶出的色彩。


    朝閩用一朵金蓮將這種顏色壓下去,並且將種子的力量逼迴殼子裏,但是現在葉宇進入劍心境界的旺盛生命力又再次將殼子裏的種子喚醒。


    洞仙派的劍法本來就是來自竹海感悟,遇風而折,折而不斷,以春為實,生生不息。所以說葉宇是最好的容器,因為他本身的劍氣就是春,不斷滋養著來自黑暗的力量。


    雖然葉宇早已經沒有了原來鋒利的劍客之心,但是他現在喝醉酒後的本心更加契合洞仙派劍法本源。這種相契合的互動,竟然硬生生破開了他的金蓮屏障,直接催生種子。


    朝閩看到已經到了迷失邊緣的葉宇,青年還一臉可愛的醉意,別人以為他隻是喝醉了,拿著劍在那裏自顧自地玩樂,可是朝閩清楚這個蠢才很快就會爆體而亡。


    “真是不知死活。”朝閩不鹹不淡地笑著說,而下一瞬間他的手指已經盛開出一朵璀璨的金色蓮花,與此同時他眉眼中間的紅痣從無到有地出現。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麽出現在葉宇身邊的,就連一直看著葉宇舞劍的船老大也沒有看見。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就見少年溫和地伸手摸到葉宇的背部,葉宇立刻停下自己的動作,說醉就醉地順著少年的動作而倒下。


    看不出門道的人隻以為少年抱著一個酒鬼,都紛紛笑著互相打趣繼續吃晚飯。


    而坐在船頂,腰間別著笛子的麵具保鏢男,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尊上是怎麽飄忽到葉宇身後,又是怎麽將一朵珍貴的金色蓮花按入葉宇的脊椎穴道,硬生生將已經出來長出來的種子苗給燒毀,再結結實實地封印迴葉宇丹田的殼子裏。


    他們的尊上在毀滅自己的力量,笛子男隻覺得天都快塌陷了。


    葉宇力竭地躺下,沒有任何過渡就睡著了。頭擱在朝閩的大腿上,麵容安詳而平靜,一點都看不出這個男人剛才差點就走火入魔。


    朝閩低垂下眼看著他,兩個人的影子在船板上交纏成雙。在低頭的陰影下,朝閩突然伸手慢慢地撫摸過青年的臉,動作溫和得不可思議,“你太不聽話了。”


    他輕聲細語地說,語氣溫柔得像是在麵對自己的情人。


    而坐在船頂的笛子男人,卻在這一刻看到自己尊上臉孔上的笑容,那是一種夾雜著瘋狂,扭曲,並且陰狠的表情。這種笑容讓他打了個寒噤,很久都沒有看到尊上這麽笑了。上次他這麽笑的時候,是將他父母撕碎的時候。


    好可怕,笛子男連忙撇過臉,假裝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這個喪心病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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