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清亮的打板聲和導演一聲“”,依錦半拖半拽著攤在她身上的餘倩倩步履艱難地走進了洞中。劇組也算敬業,原本平坦的地板上愣是給弄出了坑坑窪窪的小洞,好在小洞並不擱腳,依錦光著腳丫也沒什麽痛感,就是冷了點。


    於導坐在鏡頭前指點千軍,攝像也是個老江湖了,上來就給依錦光著的腳來了個特寫。因為天冷,身上又有負重,依錦的赤足不僅微微蜷縮著,還漲得通紅,鏡頭再上轉,先是掃到了斜倒在依錦肩膀上的餘倩倩,隻見她柳眉輕蹙,麵色蒼白,唇角紅腫,顯然是虛弱至極,演的不錯。


    鏡頭再往上移,便是依錦的臉了。她的臉色也沒比餘倩倩好到哪裏去,蒼白中泛著隱隱的粉紅,高清的鏡頭下可以看到她額頭和鬢角滲出的密密的汗珠。


    於導皺了皺眉——依錦這樣的神色纖弱有餘,堅強不足,雖然有妝容做襯,卻也不像個風裏來雨裏去氣場強大的嫵媚妖女。


    他正準備喊“卡”,鏡頭中依錦一個微小的動作,卻讓他已經張開的嘴生生又合上了。


    隻見依錦先是咬了咬下唇瓣,那顯然是真的咬而並非做做樣子,唇瓣都被咬得發白了,然後她纖眉一擰,眼睛往餘倩倩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她看餘倩倩那一眼,憂愁有之,嫌惡有之,擔心有之,焦急有之,明明隻是一個眼神,卻被她一下子演活了連翹對慕容臻複雜的態度。這個眼神過後,她抿了抿唇,把身邊半死不活的餘倩倩向上移了移,然後抿起雙唇,麵色堅決地繼續向前挪去。


    這是劇本中沒有寫出的小細節,純算是林依錦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自己對角色的理解了。而連翹此時對慕容臻,正是一種亦敵亦友,想要幫助她卻又嫌棄她的雙重態度,這一係列的微小動作,讓連翹這個亦正亦邪的角色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演員演戲,最忌諱的便是照本宣科,新人因為經驗不足且沒有自信,很容易會演得僵硬。這年頭有靈氣的新人少,膽子大且有思想的新人更少。


    眼前這新人顯然是個好苗子,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於導心中暗喜,臉上卻聲色不動。


    依錦咬牙拖著餘倩倩走了大半程,心想差不多也該到連翹受傷的地方了,正準備碰一碰身邊的餘倩倩以示提醒,冷不丁腳下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她沒有心理準備,痛得立時便驚叫了一聲,同時整個身子一縮,臉上的五官都扭曲了起來。


    鏡頭前的於導看見她呲著牙,扭成一團的五官,不禁拍手叫好。他隻道這新人演戲放得開,不怕鏡頭把她拍醜,哪裏知道依錦是真的踩到了一塊鋒利的石頭,割破了腳。


    依錦一路拖著餘倩倩走過來,又冷又累。她倒真的沒有在演了,臉色蒼白是累的,腳心蜷縮是冷的,看餘倩倩那既嫌棄又擔憂的眼神也是真的。至於於導眼中那咬牙堅持的倔強神色,卻是正兒八經的本色演出。隻不過劇中連翹想的是“快離開這裏,找到羅謙”,依錦心裏想的卻是“忍一忍,這場戲過去了就好了”。


    完完全全的本色演出,能不真實麽。


    這下她踩到了石頭——也不知道是哪裏冒出來的石頭,餘倩倩本來半死不活的,一下子又像活過來了一般,先是咳嗽了兩聲,隨即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臂,半個身子又靠了上來,楚楚可憐地說道:“你、你怎麽了……把我放下吧……”


    嘴上說著“把我放下吧”,身體卻老實得很,一個勁兒地貼上來。


    依錦沒空搭理她那些暗地裏使的花頭,卻也不想去看她那張臉,隻得咬著牙按著劇本裏的說道:“我沒事……繼續走吧,姓羅的還在前麵等著我們……”


    這段對話編劇並沒有打上省略號,可依錦卻沒辦法讓自己不哆嗦,餘倩倩也是出奇配合,聞言又攤到了她身上。依錦無法,隻得忍著腳痛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隻向前走了兩步,隻聽導演一聲“過”,依錦頓時有一種奇異的解脫感。


    工作人員拎著急救箱走上來了,原來在拍攝過程中攝像就已經發現了依錦的腳是真的被割破了,導演權衡之後,決定立刻停止拍攝。


    腳上的傷傷在左腳無名指和小指中間,傷口不深,流血卻是不少。導演過來看了看,便告訴她這場戲最後對連翹的傷腳的特寫就到以後再補拍了,讓她好好休息會兒,等會兒拍文戲。


    “演得不錯,再接再厲。”於導扔下了這四個字,便重新迴到了攝像身邊,拿起了喇叭說道:“下一場戲,演員,燈光,攝像,道具,全部準備——”


    依錦被攙扶著坐在一旁的休息長椅上,徐舒寧和劇組的醫務人員正忙著給她的傷腳消毒,餘倩倩裹著羽絨衣,一掃方才的柔弱姿態,氣定神閑地走了過來,坐在了她身邊。


    依錦短時間內不想見到她,於是微微側過了臉去。


    “你可得謝謝我。”餘倩倩慢條斯理地說道,“要不是我死命地幫你入戲,你一個新人,怎麽可能把這場戲完成得這麽好。”


    她指的便是原本連翹和慕容臻二人互相扶持走了一路,變成了慕容臻一路攤在連翹身上了。


    依錦心中冷笑,臉上卻是風輕雲淡:“唔,謝謝餘老師。”


    餘倩倩麵有慍色:“老師就免了,你好好養傷吧,跟別人的對手戲可就沒跟我這麽好的運氣了,指不定還要ng多少次呢。”


    她嗓音既尖又亮,這句話說得又響,周遭的工作人員都聽得清楚,有的人便停下了手中的事物看向這邊。


    餘倩倩有心想讓依錦出洋相,愈發大聲說道:“想我剛出道那時候,什麽戲都是一遍過的,還不用人幫著假戲真做呢——”


    “外麵冷,你穿的少,我去裏麵給你拿件衣服出來披一下。”徐舒寧站在了餘倩倩和依錦中間,生生擋掉了餘倩倩的眼波和聲波。


    依錦正想離開這是非之地,聞言忙道:“我跟你一起去,你放心,我沒那麽嬌弱。”


    穿好了鞋一瘸一拐地走迴休息室,徐明朗和夏燁兩個人正坐在裏麵愉快地玩著手機,見她進來了,少不得噓寒問暖一陣。


    “怎麽了?受傷了?”夏燁一眼就看見了她腳上裹的紗布,忙問道。


    依錦聳了聳肩,無奈道:“是啊,不小心劃到的,不過沒什麽事,現在已經不怎麽痛了。”


    夏燁的眉頭皺了起來,徐明朗也上前來查看,依錦向裏縮了縮,再三強調自己沒事之後,兩個人才坐了迴去。


    沒多久就開拍了依錦的第二場戲。為了遮擋住受傷的腳,造型師給依錦換了一套赤色長裙,原本劇本中的走來走去也變成了連翹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山洞裏看羅謙和慕容臻秀恩愛。


    山洞中升起一團篝火,暖烘烘的,依錦坐在篝火旁,一邊烤著火,一邊聽著徐明朗和餘倩倩對戲。


    “當務之急是該找到出口逃出去,可是你的傷——”徐明朗台詞這實不錯,簡單一句話被他說得柔情百折。


    “我的傷沒事兒,倒是連翹姑娘……”餘倩倩的台詞功底卻不行了,估計到時候得後期配音。


    劇本上寫連翹“不屑地白了慕容臻一眼”,依錦就盼著這一白眼,趕緊地白了餘倩倩一眼:“我沒事,不用管我。”


    她想編劇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這一白眼加的好加的妙。


    這場戲很快也過了,之後的幾場戲都是跟夏燁一起的,因為上午兩人已經對過戲了,那幾場戲幾乎沒有ng,很順利地過了。夏燁和徐明朗、餘倩倩還有對手戲,依錦的戲份卻已經完結了,她無事一身輕,也不準備圍觀了,火急火燎地就想迴化妝間卸妝然後裹著羽絨衣迴賓館補個覺。


    給她卸妝的還是之前給她定妝的那個害羞的小姑娘,依錦問了名字,才知道她叫張玲玲,人物設計專業大學剛畢業的,現在跟著劇組的造型師做助手。


    張玲玲人年輕,性格又活潑,嘰嘰喳喳卸了半天妝,卸完後摸了摸依錦的臉,驀地說道:“我給你敷個麵膜吧,對皮膚好。”


    “……要另外加錢嗎?”沉默了半晌,依錦問道。


    張玲玲撲哧一笑:“不用不用,我去給你拿麵膜了,你坐在這兒別動啊!”


    說完一溜煙不見了。


    依錦四處張望了一番,偌大的化妝間竟沒有人了,原本該寸步不離她的徐舒寧也不知道去了哪兒,於是低頭點開微博,準備看看這一天這個世界又掀起了什麽風浪。


    她的粉絲又漲了好幾百個,她的人也不少,根據以前的經驗,讚的懷疑的唾罵的應該各占三分之一,要一條條看過去實在是費心費神,她決定先看些愉快的——譬如說熱門微博什麽的。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依錦下意識地抬起頭,張口道:“迴來了——”


    然後下一秒,她的唇動了動,卻沒有再說話了。


    她坐在化妝鏡前,抬起頭就隻能看見鏡子裏的場景。鏡子裏,她的身後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身藏青色的羽絨服,戴著黑色的鴨舌帽,煙灰色的大口罩,一雙眼睛微微彎著,顯是在笑,那眼睛裏閃閃爍爍像是藏了一個銀河一般。


    這雙眼睛她認得。


    “是你?”她脫口道。


    金亦楠點了點頭,摘下口罩道:“我來幫阿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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