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叔公當時雖小,但遇事卻極為冷靜。


    吳叔公認為,既然那貓已然通靈,肯定有點道行,要降服它,必須待到陰氣極重之時,用誘餌先把它給釣出來,而將它吸引而來最有效的做法,莫過於小娃。


    於是,吳叔公拜托梁村有威望的族長,從別處弄來了剛出生不久的小娃,選了月中陰氣重的夜晚,將小娃置於族廳之上。然後擺上香燭、幡旗、紙人等物事,還拿來一個銅澆築的籠子。


    為防止這貓突然爆唳傷人,吳叔公還挑選了梁村幾個壯漢,連同小孩,每人身上都掛上了上了年份的銅錢。那銅錢萬人摸、千人使,凝聚了眾多人氣,本是極陽之物,用來辟邪最好不過。


    約莫著到了半夜,吳叔公點燃香燭,圍著祭台開始一圈一圈轉起來,邊轉邊念起了咒語。


    搖籃中的小娃正兀自睡得香,念到半響,那娃突然“哇”一聲大哭起來。邊上的漢子瞧見這情形,不免有些慌張,紛紛轉眼向吳叔公望去。


    吳叔公卻不理會,專心在那裏邊圍著祭台轉圈邊念咒語。


    可以想象,一群大男人站在邊上,看著一*歲的小道士在哪鬼化符跳地念咒,大氣都不敢吭一聲,這場麵是有多麽奇怪。


    小娃的哭聲隨著吳叔公喃喃的咒語,越來越響,卻久久不見那貓過來。邊上那群漢子被吵得心煩意亂,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那小道士到底行不行?看他那腔調,咋跟耍猴戲一樣呢。另一人迴答道:再等會兒看唄,我看他的樣子也夠嗆。


    等得久了,眾人開始有點不耐煩起來,有人蹲在牆根抽煙,有人幹脆去逗那哭鬧的小孩,整個族廳一下子沒有了原來的肅穆。


    吳叔公見狀,說:別吵吵,莫散了陽氣!這一聲喝止,雖然聲音充滿稚氣,但卻正氣十足,頗有威嚴。大家先是被他這一喝止弄得一愣,隨即看這小道士神情肅穆,也不免嚴肅起來,恢複了原來的狀態。


    就在這時,隻見遠遠地一股斜風吹來,那幾根香燭火仿佛搖曳欲滅。吳叔公見狀,一下跳上祭台,拿桃木劍一指香燭火,嘴巴爆喝一聲,那香燭火又直直地豎立了起來。


    眾人被這一下徹底怔到了,這才覺得眼前這個小道士還是有點本事,於是按吳叔公的要求,紛紛脫開褲子,沿著族廳大門撒起尿來,眾人的尿全都撒成了一條線,在族廳門口形成了一道長長的尿廊,那尿浸得布鞋都濕了。


    吳叔公見大火都撒完了尿,喊了句:出來吧!雖是少年聲,但在夜空中卻顯得無比威嚴且不容置疑。


    隻見族廳天梁上棺材板“吱呀”一聲晃動,一物事從一棺材跳出。這族廳一般是家族重大議事的場所,南方族廳設置有其特殊性,往往一個大族有一個大廳,大族裏麵互相之間又有較為親近的小族,小族會有一個小廳。


    吳叔公作法事的地方正是梁村的大廳。


    大廳規模比較宏偉,門口習慣豎起石獅子像,也有的家族會豎起半圓形的嘝,然後會有高高的門欄,所謂門當戶對,便是說有多大實力豎多大的嘝、豎多高的門欄。隻有嘝跟門欄差不多的家族,匹配婚姻,方叫門當戶對。


    族廳正堂一般會擺上先祖畫像,也就是最早遷移來這裏一代祖先的畫像。到底是否是其真實相貌則不得而知,但大多都是拿著官牌,肥頭闊耳的福氣相,跟村中的廚師或殺豬師傅有點像。後庭擺放的是祖先靈位,用來供後人祭奠用。


    這裏值得一提的是,族廳的大梁上一般都放置好了許多成品的空棺材。


    這裏有兩層意思,一是棺材雖是裝屍體之物,但在民間,“棺材”與“官財”諧音,將棺材置於族廳大梁上,表示子孫後輩有官又有財。另一個意思是,農村人一般比較窮苦,生前不敢奢望享福,惟願死後能不受暴屍荒野之苦。人到五六十歲,便提前為自己在山上看好了墓地,然後花上多年的積蓄,打好一口棺材,放在族廳大梁上,留著死後用。


    需說明的是,並不是村裏所有上了年紀人的棺材都可放在族廳大梁上。能放置在族廳大梁上的,一般都是族裏比較有威望,或者說生得兒孫多,所謂命比較好的人。


    那物事正是推開梁村族廳大梁上的一空棺材的蓋板,從裏麵嘩地一下跳了下來,跳下來後直撲搖籃中哭鬧的小娃而去。


    眾人抬眼一看,這物事竟然是隻長了兩條尾巴的貓!


    吳叔公喊了一句:魔天煞!手中捏出一道黃符,從祭台上跳將下來,奮力地往那兩尾貓身上貼去。


    沒想到那貓一個騰挪,跳將開來,吳叔公撲了個空,險些摔倒。那吳叔公人雖小,心機卻是靈敏,見那貓躲開,也不再追,轉聲抱起搖籃,連同小娃一齊轉到了祭台後麵。


    那貓見搖籃被拿,眼睛刺紅,咧著嘴衝祭台竄來。


    吳叔公說了句:來得好!


    隻見他迅速地拔起那祭台上的紙人,朝貓射去,那貓又轉身躲開。吳叔公又拿起紙人頻頻彈射,那貓雖一一躲開,但那些紙人卻正好在貓前後左右圍了一個圈,這貓左轉右轉卻硬是衝不出去。這些紙人都點綴著丹紅色的嘴唇,仿佛咧嘴衝那貓嘲笑。


    吳叔公大聲喊道:大家拿起銅錢放在胸口上!


    那二尾貓知道自己被困,朝東邊一個衝撞,想撞倒紙人逃去,沒想到那紙人“突”地一下全身著起了火,嚇得它又跳迴了紙人圈。那貓左衝右撞,反而使全部紙人著起了火,將其團團圍困起來。


    吳叔公開始念起了咒語,咒語一念,眾人胸口的銅錢發起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仿佛既有人說話,又有人買賣,還有賭博,總之,恰是錄入了銅幣每任主人日常生活中的場景。


    那貓耳聞得銅幣發生的聲音,發出了淒厲地“喵”叫聲,嘴巴露出尖尖的牙齒,眼睛裏充滿了怨恨。


    正所謂“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眾人中有一個膽小怕事的,本身流著大哈喇子,見了這場麵,哈喇子也忘流了,那貓淒厲地一聲慘叫,嚇得這人腳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那銅幣自然摁不到胸口上。


    就在這哈喇子倒下的刹那,朝向著他這邊的紙人因為缺乏了銅錢發出陽氣的逼迫,火突然一下就熄滅了,那貓見了,知道此乃天助,猛地從這個缺口跳出紙人圈,朝族廳門口狂奔而去。


    吳叔公喊了聲糟糕,隻怕要被這貓逃了。


    因為他知道,逃出紙人圈,整個族廳目前就隻剩下最後一道防線,那就是眾漢子拉的尿。近年來梁村小娃都被貓叼走,苦於找不到許多童子,沒辦法隻得挑了些精幹漢子充數。要是貓衝逃而出之處,正好碰到的那漢子還是童子,倒還可把它再困一困,倘若不是,隻怕以這貓的修為,一下就可衝出去。那這精心設計的布局可就全泡了湯。


    事有湊巧,那貓剛跳出族門,聞到一股怪味襲來,沒想到正好碰到了童子尿!當下一昏頭,腳步蹣跚地停了下來,不敢再往前衝了。


    吳叔公大喜,心道:好極!快速摔出一根紅色的繩索,那繩索便是吳叔公這一脈道家師傳的“捆妖繩”。


    那紅色的繩索仿佛長了眼睛一般,一下就套住了那貓的脖子,吳叔公雙手用勁一扯,便牢牢地把那貓捆住了。那貓自知逃脫無望,在那呲牙咧嘴地叫喚。


    吳叔公總算鬆了口氣,暗叫多謝祖師。


    吩咐眾人將貓用銅籠子裝了。吳叔公拜謝了祖師,然後收了祭壇後,問眾漢子:誰敢去把這貓殺了?


    聽吳叔公這麽一說,當中就有兩個漢子立馬說他們願意去。原來這兩漢子是親兄弟,年前剛生的小娃都被這貓給叼走了,再則,那貓爬出來的棺材,正是他們父親準備百年後的壽材,沒想到他們父親沒睡,這貓竟然給他們當了迴爹,在那裏安逸地躺了起來,所以對這隻貓恨之入骨,時刻想剝它皮、抽它筋。


    吳叔公交待他倆:殺了之後,無比要將其剝皮,然後掛在柳樹下暴屍三日。那兩漢子滿口答應,吳叔公於是把銅籠子交給他們,然後又吩咐人把小娃給送迴去了。


    那兩漢子這下尋到了出氣之處,高興地提著銅籠子走,就在兩漢子轉身的瞬間,吳叔公卻看見那貓眼角裏流出了淚水。


    吳叔公當時畢竟還小,未深刻體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真道,想起這貓的前因後事,又覺得這貓甚是可憐,全家被冤死,雖然通靈而且飽含怨氣,卻也一直未傷及人命,這樣讓它魂飛魄散難免不公,不免一下動了惻隱之心。


    於是叫住兩漢子,隻說怕他們處理不幹淨,還是由自己親自處理較為妥當,便把那貓收了迴來。兩漢子心有不甘,但剛剛見識了這小道士的本事,也隻好把貓交換給吳叔公。


    吳叔公把它帶到山上,對貓說:你原本不應再存活,奈何我看你修行不易,倒是有心饒你性命。


    那貓聽到吳叔公這樣說,竟然在鐵籠子裏朝吳叔公跪下磕起頭來。


    吳叔公說:我答應不害你性命,但我卻怕你再出來害人,到時我要被父親責罵。我需把你魂魄封在山上,讓你做一個有神無體的石貓,你看是否願意?


    那貓流著淚點了點頭。


    吳叔公拔了兩根貓胡須,然後刺出些貓血,把這些東西埋在了山頂的石頭下,念起來攝魂咒,把這隻貓的魂魄死死地封在了石頭上。


    那貓魂魄一丟,肉身很快就死了。


    吳叔公也算是完成了父親交待的任務,扛著劍迴去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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