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進來都是平日裏常到我這兒送東西的那些人,不知是誰傳的消息,有些來得匆忙,肩上還扛著扁擔,還不等我開口就把之前的那些掌櫃館主與鄉紳團團圍了起來,七嘴八舌聲音沸騰。


    “你們要幹什麽?”


    “什麽規矩不規矩,你們不就是怕被小玥姑娘搶了生意嗎?”


    “你們醫館的人那麽勢利眼,我們去看病都給趕出來,難道還不許別人給我們看?”


    “看得起病也買不起藥,方子上的藥材全都是高價,誰買得起?不是讓我們在家等死嗎?”


    “出去出去,這麽多人過來欺負一個小女孩,你們要臉不要臉?”


    “……”


    “……”


    再等我的聲音勉強能夠□去的時候,之前那些人已經被轟出去了。


    他們又迴過頭來安慰我,讓我不要害怕。


    扁擔菜籃都被放下了,年長的阿婆拉住我的手:“這可憐的孩子,都給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快去給她倒杯水。”


    我趕緊搖頭:“我沒事的,真的沒事。”


    要是他們見過太師父,就不會誤解我的反應了。


    如果你是和一個隨隨便便就會在草地上滾來滾去耍賴的長輩一起長大的,一定也會養成泰山崩於麵前而麵不改色的習慣的,更何況我並不認為今天來的這些人有什麽地方值得我感到害怕。


    那還是在我對自己充滿信心的時候,認為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是可以自保的。


    掌櫃館主與鄉紳們的第一次到訪得到了這麽失敗的結果,自然是不甘心的,過了幾日,縣衙裏來了人,說我開館行醫沒有到縣衙報備過,讓我立刻關門,隨他們去一趟。


    我想一想,說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看完手頭的這封信。


    這天恰巧是鷹兒來的日子,我在閆城落腳之後第一次收到師父的來信,正心花怒放的時候,被他們這樣一擾,心裏很是惱怒。


    那幾個穿著皂衣的官差就罵罵咧咧地上來拉我:“縣太爺要見你你還推三阻四?有什麽話到了公堂上跪著再說吧。”


    門外圍了許多人,有些上來阻攔,官差們就橫眉立目地叫到:“誰敢阻礙官差行事?一律帶到縣衙,依律二十大板!”


    我怕有人因我被抓,立刻道:“我跟你們去就是了。”又安慰眾人:“沒事的,我隻是去縣衙做個報備,很快就迴來了。”


    才進縣衙,我就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


    公堂裏已經站了些人,都是那天到鋪子裏來過的館主掌櫃與鄉紳,縣太爺高高地坐在公案之後,立在旁邊的師爺見我走進去第一句話就是。


    “放肆,看到縣太爺還不跪下!”


    我皺著眉頭,不太明白他們的意思。


    就有人上來按我,我再皺眉,終於忍不住了。


    那人在手指堪堪碰到我衣裳的那一刹那哈哈大笑起來,捧著肚子滾倒在地上。


    公堂上其他人都驚呆了,有人衝上來拉他,他一邊笑一邊流眼淚,還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我,師爺尖叫。


    “妖女用毒!快把她綁起來!”


    但接近我的人都或哭或笑地滾倒在地上,包括一個胖胖的藥店掌櫃,我立在混亂中突然覺得有趣,便笑了起來。


    一分神,手裏裝著師父來信的竹筒就被被一個瘋狂揮手的人打落了下來。


    我緊張地“哎”了一聲,想要去撿,但那竹筒已經滾了出去,又被人抓了起來。


    抓到竹筒的是一個公差,轉頭叫了一句:“報縣太爺……”這才發現縣太爺已經躲到公案後頭去了,遂貓腰把竹筒遞上去。


    縣太爺道:“什麽東西?”


    那人就要打開。


    師爺在旁邊叫:“小心那裏麵是妖女的毒藥。”


    我正要跑過去把那竹筒拿迴來,聽到這句話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人被嚇了一跳,竹筒脫手而出,骨碌碌地滾到師爺麵前,師爺嚇得屁滾尿流,緊張得手腳並用地往後退去。


    場麵越來越滑稽,我忍著笑徑自從手腳並用逃開我的人群中走過去,公堂裏充滿了亂七八糟的笑聲與哭聲,已經沒人敢靠近我身邊,我順利地走到縣太爺麵前,正要彎腰撿起竹筒,卻被縣太爺搶了先。


    “還給我,這是我的。”


    我向他伸手。


    縣太爺像是沒聽到我在說什麽,兩隻眼盯著竹筒上封著的火漆,慢慢地兩手發起抖來。


    師爺忠心耿耿地爬過來想要保護縣太爺,卻被縣太爺一把推了個跟頭,我聽到縣太爺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與之前大不相同。


    “姑娘這封信……是從軍中發來的?”


    師父每次來信,竹筒上都會用火漆封口,並在火漆上按一個小小印信。


    我點點頭。


    他再看看那個印信,哆嗦了一下,又問了一句,聲音益發低下去:“敢問……姑娘與誰通信?”


    我並不隱瞞,隻道:“我師父。”


    “姑娘的師父是……”


    我歎口氣,他一直攥著竹筒,我又不好從他手心裏搶,隻好繼續迴答:“我師父姓徐,徐持徐佩秋。”


    縣太爺突然間麵色如土,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外頭一陣喧嘩,卻是剛才有人奔出去求援,轉眼浩浩蕩蕩來了一大批官差,個個揮刀舞棍,兇神惡煞地衝進來,並且大叫。


    “妖女在哪裏!”


    我一愣,縣太爺卻比我還激動,無比迅速地從公案下爬出來,撞到頭也不管,拍著驚堂木大喊:“都給我滾出去,對了,把地上的人也拖出去。”


    公堂裏還剩下的幾個人驚呆了,指著我:“那這妖女……”


    縣太爺勃然大怒:“哪裏來的妖女?再胡說立刻拖出去五十大板。”


    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趕緊走過去替地上那些人將狂哭狂笑的症狀給解了,還叮囑他們:“多喝點水,別說話,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縣太爺完全變了一個人,清場之後反複對我抱歉,說之前的事都是手下人受了城裏那幾個奸猾之徒的挑唆鬧出來的,一場誤會,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奇怪地:“我是來報備行醫的,不是說我沒有到衙門來報備過,不能開業嗎?”


    縣太爺立刻道:“姑娘是徐將軍的徒弟,能夠到此地行醫是本城的光榮,我們舉手歡慶還來不及呢,至於報備的事情,迴頭讓手下人去補辦一下就行了,姑娘不用費心。”


    我點點頭:“那我迴去了。”


    縣太爺又滿臉堆笑地道:“小玥姑娘今日受驚了,下官今晚設宴醉白樓,一是慶祝姑娘在本城開業,二是賠罪,姑娘務必賞光。”


    我搖搖頭:“不用了,晚上我要給師父寫迴信。”


    縣太爺聽完這句話人又矮了一截:“是是是,姑娘給徐將軍迴信要緊,隻是下官今日公堂之上多有得罪,一切純屬誤會,姑娘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答:“這種小事我是不會寫進信裏的。”


    他像是鬆了一大口氣,捏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又無比客氣地將我送出了縣衙。


    我堅決地拒絕了縣太爺要人備轎送我的提議,一個人慢慢走迴自己的小鋪子,窄窄的巷子悠長安靜,我走著走著,終於忍不住,將手裏的竹筒舉起來,放在唇邊,輕輕地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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