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維這幾天不說話也不請張勁鬆和林軒文吃飯確實是他遇到了麻煩。簡單地說,他的期貨生意做得相當不順利。除了第一筆電解銅為賴老板小賺了一筆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和,好像他買什麽什麽就跌,而且是大買大跌,小買小跌,不買不跌。雖然賴老板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但趙一維自己都已經不好意思了。本來賴老板跟他說好的,如果賺了錢,除了按規定繳納交易費之外,賴老板自己還另外給趙一維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提成,並且賴老板說話算話,在趙一維第一筆做電解銅小賺了一筆之後,當場就將利潤的百分之二十給了趙一維,所以趙一維那段時間才有錢替張勁鬆和林軒文交房租,才能經常請張勁鬆和林軒文吃飯,但是現在,不要說提成了,趙一維恨不能把以前的提成都吐出來還給賴老板。


    趙一維的這些情況沒有對張勁鬆和林軒文說,主要是不好說。當初在張勁鬆和林軒文麵前那麽神氣,把做期貨說成是彎腰在地上撿錢,現在又反過來說做期貨不好,老是賠錢,能說得出口嗎?所以,他就沒有對張勁鬆他們說,而是自己悶在心裏。


    趙一維雖然沒有說,但張勁鬆和林軒文還是多少看出一點問題來,至於到底是什麽問題,他們不知道。


    張勁鬆為丁氏企業從深海電子大廈討迴一大筆貨款之後,令他的上司韓雪純刮目相看,其實不僅韓雪純對他刮目相看,就是周小姐,也多少對他增添了好感,並且將這種好感傳染給了丁懷穀。丁懷穀是個賞罰分明的人,馬上就指示周靜怡按規定給予張勁鬆一定的獎勵,獎勵的方式是為張勁鬆配備了傳唿機外加兩千塊獎金。如此,張勁鬆就張羅著要請客,先是請韓雪純和他們這個部門的幾個難兄難弟難姐難妹的客,然後是請林軒文和趙一維的客。


    張勁鬆在請趙一維和林軒文吃飯的時候,趙一維一反以前每次吃飯都要說許多話的習慣,而是不說話,喝酒,喝悶酒。


    “怎麽了?趙一維。”林軒文問。


    趙一維不說話,繼續喝酒,喝悶酒。


    林軒文還要問,被張勁鬆攔住,說不要問了,喝酒。於是,三個人喝酒,喝悶酒。


    這樣喝了一會兒,趙一維就開始說話。


    先說他的不幸。說當初他在克拉瑪依油田幹得好好的,突然發生了那場大火,燒死了那麽多中小學生,包括他同事的女兒。說他同事的女兒是那麽的可愛,那麽的漂亮,還說他母親更加漂亮,更加可愛。說當時整個克拉瑪依隻要有點良心的人都義憤填膺,也有不少人寫人民來信反映心聲,可就是他最傻,居然想起來給《求是》雜誌投稿,結果,被暗中審查,甚至還懷疑他裏通外國。雖然最終查出他並沒有裏通外國,但政治前途肯定是沒有了。在機關,沒有政治前途和判死刑差不多,所以他不得不下海,來到深圳。


    說著說著,趙一維居然哭了起來。


    張勁鬆和林軒文沒想到趙一維作為一個大學畢業生,作為“經理”,居然還能哭。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安慰他,隻能舍命陪君子,陪他繼續喝酒。


    繼續喝酒,趙一維繼續說。說他現在已經晚了,從安全部調查他那一天起他就完了,在官場上被判死刑了,怎麽辦?


    張勁鬆和林軒文顯然有點同情趙一維,但並不能告訴趙一維怎麽辦。


    “隻有賺錢!”趙一維突然大著嗓門說,“賺很多很多的錢!不是不能做官了嗎?老子不做了。中國現在已經搞市場經濟,將來當官的不一定最吃香,誰有錢誰才最吃香!所以,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賺錢,不擇手段地賺錢。你們說是不是?


    張勁鬆和林軒文一起點頭,表示是。確實是。如今,他們已經從機關或國營工廠裏出來了,除了賺錢,還能有什麽出路呢?所以,他們都承認趙一維說得對,現在關鍵是賺錢。但是,他們並不同意“不擇手段”這個說法,不過,都沒有說。張勁鬆沒有說,林軒文也沒有說。因為他們是江沅人。江沅人有個規矩,叫做“喝酒不抬杠”,意思是,朋友們在喝酒的時候,說些醉話,不必太認真,不能硬抬杠。


    “可賺錢是那麽容易的嗎?”趙一維又說。


    這下,張勁鬆和林軒文都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了,隻能聽趙一維自問自答。


    趙一維果然自問自答。他就這麽自問自答地把他最近在期貨上一敗塗地的事情對張勁鬆和林軒文說了。


    趙一維說完之後,林軒文馬上就說:“我說不能搞吧。做期貨簡直就是賭博。賺錢不能靠賭博啊。”


    張勁鬆則想了想,然後說:“不對呀,賭博相當於賭大小點,輸贏的概率是一樣的呀,不可能總輸不贏呀。”


    張勁鬆已經開始學習經濟管理,第一章現代經濟學發展迴顧就專門講了博奕理論,關於賭博的基本規律張勁鬆還是能說出個一二的。


    趙一維聽張勁鬆這樣說,眼睛裏馬上就閃爍了一下,仿佛是張勁鬆證實了他這幾天的懷疑。


    “除非他們做鬼。”張勁鬆繼續說。


    張勁鬆這樣一說,林軒文就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明顯緊張起來,看看張勁鬆,又看看趙一維,仿佛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出問題的答案來。


    “比如他們能看到底牌。”張勁鬆再說。


    林軒文更加緊張,仿佛是看見有人在作案,而趙一維則繼續眼光閃爍。


    趙一維又喝了一大口酒,說:“豈止是看到底牌,我懷疑他們能隨時更換底牌!”


    “他們?”林軒文問,“誰?”


    “我們總經理,”趙一維說,“他們說是跟美國芝加哥聯網了,到底是不是聯網了,怎麽聯網了,鬼知道?電腦控製間是總經理直接掌管的,我們根本就進不了!”


    “那你還跟他們做?”林軒文說。


    張勁鬆的臉側向一邊,不看趙一維,也不看林軒文,眼睛向上翻。


    “做!”張勁鬆說,“反過來做。”


    “對!”趙一維說,“我也是這麽考慮的。每次總經理都會給我們‘透露’一些消息,昨天說大豆要漲,今天說棕櫚油要漲,隻要我們一買,肯定跌。我準備明天跟他反得來。”


    林軒文也翻翻眼睛,終於明白過來了,說:“對,狠狠做它一筆大,把賠進去的錢全部賺迴來。”


    “不行,”張勁鬆說,“不能做太大,這些人是流氓,你真要跟單子下大了,他們有可能說是線路除了故障,結果作廢。”


    趙一維不說話,眼睛盯在一個地方不動,但臉色已經好多了,並且還有點興奮的樣子。


    第二天,林軒文繼續做他的搬運工,張勁鬆則有幸參加了公司的課長例會,參與討論公司準備進軍東北市場的部署,而趙一維則盼望著夜晚早點來臨。


    晚上,總經理果然“透露”重大消息:玉米要漲。


    其實不僅是老板在透露這個重大消息,而且老板身邊的一些人也跟著在吆喝,吆喝的核心是鼓動大家買玉米,買玉米就等於彎腰從地上撿錢。


    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期總經理的消息老是不準的緣故,所以盡管總經理及其身邊的人一再鼓動,但大家的反應並不熱烈。既然並不熱烈,那麽總經理就要采取進一步的行動,行動的內容有兩項,第一,是請那個現在已經說不清是美國的還是非洲的黑人出麵吆喝,因為黑人的力氣比黃種人大,估計吆喝的力度也水漲船高;第二,就是進一步“透露”內幕,說玉米要漲的原因是美國今天要發大水,估計玉米會大量減產,所以玉米要漲。大約是這兩招起了效果,至少起了一定的效果,一些經紀人和投資人開始商量,說不會總經理的消息總是出錯吧?說不定今天的消息是準確的。萬一這次是準確的呢?於是,有人開始下單。既然有人開始下單,那麽趙一維當然也就下單,而且是下大單,並且一邊下還一邊說:不就是賭嘛,老子不相信總是押不上!


    趙一維的這番表現,無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整個交易大廳頓時活躍起來,紛紛下大筆的玉米買單。但是,就在即將開盤的前幾秒鍾,趙一維迅速對自己的單進行了反向調整,由買單變成賣單。


    不用說,趙一維賣對了,當天的玉米行情又跟老板的預測正好相反,趙一維成了當天唯一的贏家。但趙一維非常謙虛,不承認自己操作成功,而隻是說自己一時慌亂,按錯了鍵,把買進按成賣出了。大家紛紛祝賀他歪打正著,隻有他們總經理,眼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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