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意!當警車終於停下來的時候,這個感覺再次從戴向軍的腦海中蹦了出來。


    原來,報告會的場地竟然就是南都黨校禮堂——戴向軍剛來南都時參加“黃埔二期”培訓的地方!當初正是在這個禮堂,柯正勇被選舉為“黃埔二期”的班長,戴向軍被培訓部主任推薦為柯正勇的聯絡員,柯正勇成為戴向軍的“首長”。也正是從這個地方開始,戴向軍逐漸適應市場經濟的大潮,並最終從一個觀潮者變成一個弄潮兒,成為南都大地上一顆耀眼的企業家和“天安帝國”的主宰,而今天,還是在這個地方,他卻身穿囚服,淪落為人民的罪人。整整二十年,曆史長河中的一瞬間,戴向軍從起點又迴到原點,而留給他的,隻有悔恨,沒有怨恨,要怨,也隻能怨自己,怨自己在個人資產膨脹的同時欲望也得到了無節製地膨脹,怨自己為了實現一個並不罪惡的目標采取了罪惡的手段。假如生活可以重新開始……


    戴向軍與丁有剛後來又談了什麽無人知曉,因為後來他們倆談話的聲音非常低,低到隻有他們兩個自己能聽見。


    其實他們倆到底談了什麽已經並不重要,即便南都電信能為南都天安的銀行貸款擔保,估計也不是一天兩天甚至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能夠辦理下來的,因為正像丁有剛自己說的,他不是董事長,即便他是董事長,也還有一個說服其他董事一起在董事會決議上簽名的問題,考慮到丁有剛要當上董事長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能夠搞掂的事情,所以為天安擔保也就不可能雜短期內實現。從另一方麵說,南都電信是不是能為天安擔保對戴向軍也已經並不是很重要了,能做更好,不能做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因為畢竟,天安已經不是他戴向軍的了,戴向軍已經把南都天安整體轉讓給陳四寶了,萬一貸款主體“重組”不成,隻要戴向軍把南都紅樓賣掉,讓天佑實業重新變迴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殼”,那麽,即使將來銀行來追討欠款,也隻能按擔保協議要求陳四寶來承擔連帶責任,替天佑實業償還銀行貸款了。所以,戴向軍的工作重心又發生了轉移,轉移到出讓“南都紅樓”上來了。


    “南都紅樓”的出讓並不順利。主要是標的太大,找不到合適的買家。而整個“南都紅樓”度假村是一個整體,不好分割,所以,更曾添了出手的變數。不過,戴向軍是個不服輸的人,越是難度大的事情越能激發他的挑戰性。他畢竟是做過資本運營的,思路寬闊,想著如果單純把“南都紅樓”度假村當做一個產品出售,這麽大的標的,確實很難找到合適的買家,但如果把它當成某個上市公司資本運營的道具,那就簡單了。按照這個思路行走,戴向軍很快就發現找到了一個廣闊的市場。但是,正當他整體出讓南都紅樓有些眉目的時候,出事了,出大事情了!


    陳四寶跑了。


    跑得不聲不響,跑得無影無蹤,和他第一次從南都消失一樣,突然從香港消失,消失得就好象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陳四寶這個人一樣。


    也確實沒有這個人。陳四寶早已經是南太平洋島國的公民,他在那個島國上的名字肯定不是“陳四寶”。


    所不同的是,當年陳四寶從南都消失的時候,還沒有忘記把最後一筆利潤屬於戴向軍的部分打到了戴向軍的個人帳戶上,這一次正好相反,陳四寶消失的時候,一分錢沒有給戴向軍留下,把他所能卷走的錢財全部卷走了。不僅把香港天安帳戶上的資金全部卷走,而且把南都天安帳戶上的資金也全部卷走。考慮到陳四寶是專門做“金融服務”生意的,很在行,所以,這些資金和他的人一樣,走得幹幹淨淨,一點蹤跡都沒有,查都沒有辦法查。


    直到這個時候,戴向軍才發現自己為陳死寶精心設計的陷阱有一個天大的漏洞。這個漏洞就是分期付款。由於是分期付款,事實上,陳四寶隻支付了很少一點資金,就全麵接管了南都天安和香港天安,然後,采用延緩支付甚至延緩發工資以及變賣資產的辦法,迅速把天安公司變現掏空,然後資金和人一起消失地無影無蹤。如此,真正跳進陷阱裏麵的就不是陳四寶,而是戴向軍自己了。


    真是自己挖的陷阱自己跳啊!


    更為糟糕的是,陳四寶剛剛消失,有關部門就收到一封檢舉信,信中揭發關於南都天安的整體轉讓是非法的,無效的,因為當初在工商管理部門簽字的並不是受讓方陳四寶本人,而是戴向軍單方麵找人冒充的。有關部門接到檢舉信之後,立刻對備案文件簽名筆記進行鑒定,果然發現“陳四寶”的簽名前後幾份文件不一致,不是前麵的簽字有假,就是最後的簽字有假,因此認定股權變更無效,撤消原先的變更,並追究戴向軍的相關責任。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陳四寶把南都天安和香港天安全部掏空了,連準備發放的當月工資都沒有留下,而這個巨大的窟窿,隻能由戴向軍來填補。


    戴向軍慌了。大陸這邊還好說,香港那邊的人員工資可是一天都不能拖欠的,否則,事情馬上就會鬧大。考慮到香港迴歸即在,如果這時候鬧出這樣的事情來,那就真吃不了兜著走了。


    戴向軍顧不得臉麵了,動用他一切可以動用的關係,緊急籌錢,先解燃眉之急。


    按照習慣,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陳四寶,因為陳四寶是他的同鄉好兄弟,是他從官場步入商場的引路人,兩個人也一直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這時候戴向軍在經濟上發生危機,當然第一個想到他。但是,想到陳四寶之後,戴向軍自己就笑了。苦笑。眼下他的危機正是陳四寶將計就計突然消失才引起的,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能想到請陳四寶來幫他解圍,不是很好笑嗎?


    戴向軍甩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下,馬上就想到了找柯正勇。


    對,找柯正勇,柯正勇雖然退休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關鍵時刻他要是出麵,多少還是有些辦法的。那麽,柯正勇會不會幫戴向軍這麽忙呢?對此,戴向軍是有把握的。雖然這段時間戴向軍因為忙收購忙重組,並沒有和柯正勇多來往,但他相信老關係就是老關係,畢竟,柯正勇是拿了他幾百萬“提成”的,不看情麵看錢麵,當初戴向軍打算要用天佑公司承接“南都紅樓”的時候,柯正勇覺得為難,曾經主動說戴向軍真要是缺錢,他可以把戴向軍給他的“提成”還給戴向軍,上次戴向軍肯定不會接受柯正勇的這個建議,但這一次戴向軍情況緊急了,如果柯正勇還這樣說,戴向軍倒有可能考慮先接受的。但是,當戴向軍趕到柯正勇家之後,非但沒有籌集到一分錢,反而貼出去幾百塊。因為柯正勇家隻剩下保姆,保姆聲稱餓了好幾天了,見到戴向軍,立刻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拉住不放,痛哭流涕。戴向軍問怎麽迴事。保姆說柯正勇走了,出國看兒子了,他自己先走的,去那邊之後,就打迴來一個電話,說他在那邊水土不符時差不對,去了就生病了,要夫人趕快過去照顧他,夫人接到電話之後,立刻也過去了,走的時候還對保姆抱怨,說既然水土不符,就迴來嘛,於是,就什麽東西也沒有帶,把整個家交給了保姆,說自己去了就把柯正勇接迴來,但到現在都沒有迴來,保姆都餓肚子了。


    戴向軍看看柯正勇的家,確實是什麽東西都沒有動,但他立刻就明白是怎麽迴事了,知道沒動都都是不值錢的東西,真正值錢的早就轉移了,柯正勇不會迴來了,所謂的什麽都沒有動,包括保姆都沒有辭退,是表麵現象,是為了掩人耳目。


    同病相憐。戴向軍感覺自己的處境並不比柯正勇家的保姆好多少,甚至比保姆更艱難。他很想告訴保姆事情真相,又覺得這樣隻有壞處,沒有好處,於是掏出幾百塊錢,說是柯正勇請他轉交的,他們在國外暫時迴不來了,讓保姆迴老家吧。


    戴向軍又想到找趙新民,因為趙新民得過他不少的“諮詢費”,二人也算是有交情。找趙新民,從近期說,可以借用趙新民一點私房錢,先解然眉之急,從長期看,既然南都紅樓暫時還沒有出手,又從抵押擔保當中“解凍”出來,完全可以再用它做抵押,重新貸款,重振天安!但是,戴向軍還沒有來得及去找趙新民呢,就獲知趙新民剛剛被“雙規”了。戴向軍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盡管趙新民“雙軌”的起因可能與他無關,但被“雙規”之後,誰還敢保證不把他的問題扯出來?


    最後,戴向軍找到呂凡凡,呂凡凡立刻把自己的私房錢從定期存單上取出來,讓戴向軍拿去發員工的工資。


    戴向軍從呂凡凡手上接過錢時,百感交加,竟然膝蓋一軟,跪了下來,涕不成聲。


    戴向軍的報告做完了。台下鴉雀無聲,既沒有掌聲,也沒有噓聲,隻能聽見輕輕的歎氣聲。這聲音是從聽眾席上傳出的,不知道這些高官和高管是在為他們自己歎氣,還是為戴向軍的最後結局歎氣。


    臨出禮堂時,戴向軍瞥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丁有剛。


    丁有剛沒有接戴向軍的目光,仿佛他們倆根本就不認識。


    戴向軍重新上了警車。獄警給戴向軍戴上手銬。


    警車啟動了,沿著原路返迴,這樣,戴向軍在迴去的路上,就又能看見那個曾經讓他達到輝煌頂峰的“南都紅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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