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不能老當司機,要向老總提出下去做業務,隻有做業務才能有發展……老總的司機最好不要用年輕人,年輕人思想活,容易出事,最好能找一個年紀大一點的。


    既然決定下海了,那麽就該討論戴向軍到哪個傳唿台上班以及去上什麽班的問題。


    關於第一個問題,他們很快達成一致意見——去南國尋唿。道理很簡單,在當時南都的三大傳唿台當中,隻有南國是南都郵電局的“親兒子”,最有實力,也最買丁有剛的賬。而對於第二個問題,也就是丁有剛介紹戴向軍去幹什麽的問題,卻沒有這麽簡單,主要原因是戴向軍希望這個工作既不能很重要,卻又要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全麵情況,這就比較難找了。兩個人商量了半天,從總經理助理一直想到公司門衛,最後總算想到一個符合戴向軍要求的職位——老總司機。


    “但這樣就太委屈你了。”丁有剛說。


    “不委屈,”戴向軍說,“老總司機職位低,來了或走了都不會引起大家注意,卻離老總最近,最能盡快掌握全麵情況。”


    “那就這樣?”丁有剛以不敢確定的口氣問。


    “就這樣。”戴向軍堅定地說。


    二人算是商量好了。


    不過,這事情說起來容易,真做起來還費了一些周折,主要原因是南國尋唿的老總呂凡凡原本是有司機的,現在把人家原來幹得好好的一個司機換掉,並沒有一句話這麽簡單。好在丁有剛與呂凡凡熟悉,與她的司機小蔡也熟悉,而且丁有剛作為主管部門的處長,在他們兩個人麵前都能說上話。丁有剛找機會對小蔡說了這樣的話:年輕人不能老當司機,要向老總提出來下去做業務,隻有做業務才能有發展。這樣的話當然貼心,也正合小蔡的心意,於是小蔡就說好,謝謝王處長,並拜托丁有剛在方便的時候替他說說。丁有剛說可以,但這種事情得由你本人自己提出來,我在旁邊打邊鼓。在另一個場合,丁有剛逮準機會對呂凡凡說:老總的司機最好不要用年輕人,年輕人思想活,容易出事,最好能找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呂凡凡肯定也覺得丁有剛的話在理,於是就開玩笑地說好啊,拜托你大處長幫我物色一個呀。丁有剛明知道呂凡凡是開玩笑的,但立刻抓住不放,像突然想起來一樣,說還真有一個這樣的人,是別人推薦給我的,但我不夠級別,沒資格配司機,你要是覺得合適,我可以推薦給你。就這樣,戴向軍進了南國尋唿台,當上了總經理呂凡凡的司機,開始了“臥底”生涯。


    那天戴向軍去見呂凡凡的時候,還鬧了一點小笑話。戴向軍差點把呂凡凡當成了老總的秘書。好在戴向軍反應快,馬上解釋自己沒有想到老總這麽年輕。這樣的解釋當然有誇張的成分,呂凡凡已經四十了,雖然保養得很好,穿著也十分得體,看上去確實比實際年齡年輕,但也不至於年輕到看上去不像老總的年齡。不過,呂凡凡對戴向軍的解釋並沒有不愉快,相反,還贏得一絲好感。況且,戴向軍當天的打扮也讓人放心。上身敞開套著一件咖啡色的夾克衫,裏麵露出洗得發白的陸軍t恤,下身一條草綠色軍褲,腳蹬軍用大頭皮鞋,完完全全一個退伍老兵的形象。呂凡凡一看,馬上就覺得丁有剛說得有道理,確實比毛頭小夥子讓她放心,於是,順利錄用。但有言在先,試用三個月,合適就簽正式合同,不合適好講好散。戴向軍一麵嘴巴上說好,一麵心裏想:三個月,就三個月,我一定要從外行變成內行!


    三個月,隻有三個月。從自己創業的時間考慮,戴向軍隻能給自己三個月。從做人信義的角度出發,戴向軍也不想在正式簽定用工合同之後再離開,所以,他給自己在南國的時間就隻有三個月。為了充分利用好這三個月,戴向軍進行了精心地規劃。第一個月要做好本職工作,取得老總的信任,第二個月要借助於這種信任掌握盡可能多的業務知識,第三個月要物色人才,以便在自己將來創建尋唿台的時候能帶出去。


    上班的第一天,戴向軍在把呂凡凡送到公司後,立刻把汽車開進了當時南都唯一的一家汽車美容店,自己掏錢給汽車打蠟拋光、車內清潔,重新包裝車內座椅,更換車內地毯和香座,使車子由內而外煥然一新。下午呂凡凡下班,差一點就認不出自己的車。


    “你換了地毯和坐墊?”呂凡凡問。


    戴向軍點點頭,說是的,他正好有一個朋友在做汽車美容,剛開張,還沒有生意,請他去捧個場,所以他就去了,免費的。


    呂凡凡坐在裏麵,看看這裏,摸摸那裏,說好,你那個朋友這個創意好,人靠衣裳馬靠鞍,現在的汽車就相當於過去的馬,打蠟換包裝就相當於“鞍”,好,這個創意好,不過,新開張也不容易,你明天去,該給多少錢給多少錢,開個票,迴頭讓財務報銷。


    呂凡凡顯然是個愛幹淨的女人,這點不用說戴向軍就看出來了,所以,自從戴向軍當了呂凡凡的司機之後,她的車始終都保持最整潔、最清潔的狀態。為了達到這個效果,除了天天擦洗保持幹淨之外,戴向軍還特意自己花錢買了當季的天倫香水,使呂凡凡一坐進來就感到新鮮空氣當中有一種淡淡的植物清香,仿佛置身於負離子豐富的野外瀑布邊。於是,每次乘車就成了呂凡凡的享受,甚至有點不想下來的感覺,有時候即便遇上塞車,耽誤一點時間,她也不會像以往那樣表現為不耐煩。女人在這種心情下,是喜歡和男人談一些家常的。漸漸地,戴向軍對呂凡凡個人的一些愛好就有所了解,記在心裏,然後想辦法投其所好。比如有一天呂凡凡無意當中說到她曾經學過小提琴,沒想到第二天坐在車上時,車載音響就播放出經典小提琴曲,聽得呂凡凡非常愜意,甚至一路跟著哼起來。還有一次呂凡凡說到她業餘時間喜歡去郊野,於是,車的後備箱裏就多了一套折疊椅和野餐用具等。這樣,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戴向軍和呂凡凡就變得相當親近起來。在一個非常恰當的時機,戴向軍向呂凡凡表示:自己並不打算開一輩子車,如果可能,最好能學一點其他東西,並問在沒有事情的時候,他是不是可以到業務部門學點東西。


    “可以,”呂凡凡幾乎想都沒想就說,“我給他們打個招唿,以後你不出車的時候就到各個業務部門去看看吧。”


    如此,戴向軍就有了到各個部門學習的機會。由於用心,不到兩個月,戴向軍就對尋唿係統的基本原理、網絡設備的基本配置、尋唿電話的接聽、尋唿機銷售、尋唿台管理等都有了初步的認識。更難得的是,在這期間,戴向軍有機會和南國尋唿台的工程師們一起參加了幾次摩托羅拉和愛立信的尋唿報告會,讓戴向軍感到收獲最大的並不是那些有關尋唿新技術新產品的介紹和報告,而是接觸到了行業內世界第一流的公司操作實踐,看到了他們公司職員的演講風采,了解到了他們推銷產品的方式,第一次感受到了使用聲光電結合起來展示的效果的生動和奇妙。


    三個月一到,戴向軍要離開南國自己創業了,但他非常為難,不知道怎麽開口和呂凡凡說這件事情。他忽然發現,他其實已經不想離開這裏了。準確地說,是他不想離開呂凡凡了。他發覺,自己本來懷有不良目的地對呂凡凡的親近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呂凡凡欣賞車內的清潔和舒適的同時,戴向軍自己也欣賞起呂凡凡的優雅與高貴來了。說實話,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的,戴向軍每天早晨接呂凡凡的時候,都有一種期盼的心情,每天晚上送呂凡凡迴家的時候,都有一種希望她再在車裏多坐一會兒的感覺。有一次,呂凡凡已經下車,往自家的單元走了,戴向軍還沒有把車開走,而是繼續欣賞著呂凡凡那款款而富有彈性的碎步,那麽優雅,那麽富有女人味,仿佛她的一招一式都是故意表演給戴向軍看的,而且,偏偏就有那麽巧,呂凡凡在走進自家單元的一刹那,突然迴頭,一眼看見戴向軍並沒有走,而是繼續那樣傻傻地看著她,於是,她又走迴來,走到車邊,微微彎下腰,非常和氣地問戴向軍:“還有什麽事情嗎?”


    戴向軍相信感覺是互相的,自己並不是那種自作多情的人,而且強烈的創業衝動也不允許他自作多情,但是,他欣賞呂凡凡,他相信呂凡凡也同樣欣賞他。


    戴向軍告誡自己不要想入非非,隻有在建立一個與南國同樣規模的尋唿台之後才有資格想入非非。而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立刻離開南國,利用在這裏學到的專業和管理知識,自己創辦一個尋唿台,把它做大,做好!


    晚上下班,戴向軍把車開得很慢很慢,仿佛根本不用他說話,車自己就會說話了。透過倒車鏡,戴向軍發現呂凡凡今天的穿著有些特別,同樣是深色的職業套裝,但今天裏麵襯的並不是高領,而是大翻領,從裏麵一直翻到外麵,這樣,領口就展露出雪白的一片。戴向軍在這樣從倒車鏡裏往後看的時候,呂凡凡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也看著他和他說話,而是把臉側到一邊,看著窗外。戴向軍驚奇地發現,四十歲的呂凡凡整個脖子上竟然一點皺褶沒有。


    車子繼續慢慢地開。那天他們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放音樂,但他們並不是互相生氣,而是都懷有心思。終於,在一段相對偏僻的林蔭道上,戴向軍把車停下,停在路邊,在林蔭底下。


    呂凡凡繼續保持剛才的姿勢把臉側向一邊,看著窗外,像是在欣賞夕陽無限,對於戴向軍突然把車停下,既沒有詢問,也沒有感到奇怪,仿佛這一切都是事先說好的,或者幹脆就是呂凡凡要他這麽做的。


    “今天正好三個月了。”戴向軍終於開口說了。


    “知道。”呂凡凡說,眼睛繼續看著窗外。


    “我要走了。”戴向軍說。


    “知道。”呂凡凡說,臉保持剛才的姿勢。


    “其實我不想走。”戴向軍又說。


    呂凡凡臉上抽動了一下,但眼睛並沒有迴到車裏來,更沒有落到戴向軍的身上。


    “不,你必須走。”呂凡凡說。


    戴向軍顫抖了一下,呂凡凡這樣的態度是他沒有想到的。本來他是一定要走的,就是呂凡凡挽留他他也要走,這是他來之前就想好的。但是,當呂凡凡突然這麽說的時候,他還是感到奇怪,甚至有一點不服氣。


    “為什麽?”戴向軍問。


    呂凡凡棱角分明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但並沒有發出聲音。


    戴向軍同樣的問題再問了一遍。而且這次問的聲音比剛才大。


    “為什麽還用我說嗎?”呂凡凡說,“有司機對老總這麽說話的嗎?”


    “好,我走,你就是留我我也要走。”戴向軍說。


    “為什麽?”同樣的問題,這次是呂凡凡問戴向軍了。


    戴向軍迴過頭,正眼看著呂凡凡,一字一句地說:“為了讓我也擁有你這樣一個公司,為了讓我可以平等地和你說話。”


    呂凡凡終於把眼睛從車窗外麵收到裏麵來並轉過臉,正眼看著戴向軍。戴向軍發現,呂凡凡的眼睛裏已經充滿淚水,不知道是剛才就已經有了,還是再轉過來的一刹那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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