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了陸子強和百科公司,周欣就結束了那種地下黨式的隱蔽生活,盡管陸子強及其幫兇很可能還在到處找她,但她畢竟可以重新迴到母親身邊,和母親一起住在穀子家裏,起居飲食、晨昏相伴。她可以在每天上午推母親下樓去曬太陽,可以在每晚睡前幫阿姨為母親洗臉擦身。也許隻有她能感覺得到,母親是有知覺的,在那張貌似混沌的臉上,和她一樣流露著勝利的笑容。穀子的身體也已基本康複,已經可以迴到畫坊,如往常一樣和畫家們一起廝混。自從周欣搬進來後,他每天都早早迴家,陪周欣一起吃飯,但周欣與他之間的話題,最多的還是關於高純。


    “今天老夏帶我一起去了公安局戶籍處。”穀子說:”老夏的那個同學挺熱情的,幫我們在電腦上查了半天,查到了幾個叫高龍生的。還有幾個音同字不同的高龍生,一看情況基本都排除了。”周欣說:“可高純說他父親就叫高龍生呀,那個來找他的蔣教授,也管他父親叫高龍生……”


    穀子沉默一下,慢慢開口:高純以前一直在找他父親,能找的地方恐怕他都找過了,可到現在也沒找到,咱們恐怕也不可能找得到了。咱們別再白費力氣了。就這麽一點線索,咱們該查的也都查了,該跑的也都跑了。現在他的骨頭也接上了,我覺得元論從道義上還是從感情上,咱們都對得起他了。我不承認我還欠他什麽,你就更談不上還欠他什麽!


    相比穀子的激動,周欣顯得相當平靜,她說:我不是想要對得起高純,而是想要對得起我自己,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穀子我不想勉強你,你完全可以到此為止,剩下的事我自己去做!


    穀子沉默片刻,降低了腔調,悶悶說道:今天,工商局我也去了·他停頓下來,周欣盯著他,問:怎麽樣,有其他公司也叫百科公司的嗎?


    穀子先點頭後搖頭:今天我先去的工商局,可他們不給我查。他們說對公司企業進行調查需要什麽手續,說了半天就是不提供情況。我在工商局營業廳的電腦上查了查,連你工作的那家百科公司都查不到。


    周欣萬般焦慮,問:能找到認識工商局的人嗎?穀子情緒低沉,但做了迴答:原來老侯有個親戚說是工商局的,不知道是工商局的頭頭還是在工商局做飯的,明天我問問他吧。”


    周欣說:今天我又去蔣教授教過課的學校,學校裏已經沒什麽人和蔣教授還有來往了。我按高純告訴我的地址去蔣教授家那邊問了兩個鄰居,鄰居說好像蔣教授好多年都沒迴來了。我又去找了老住持說的那個遊處長,也沒有一點線索。


    穀子沒情緒地說:他不是住到山裏去了嗎?


    周欣自語:一個人,如果能忍得住寂寞,那該是什麽樣的境界呢?這個話題說到此處,兩人再也找不出可說的內容。穀子情緒低落地站起來說:我累了,我去洗個澡,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穀子朝自己的臥房走去,他推開他的房門時,周欣在背後把他叫住:穀子!


    穀子站住,沒有迴頭。


    周欣也沒有上前,還坐在原地,她甚至沒有把目光抬起,而僅僅把聲音投向穀子:穀子,我需要你幫我,再幫我一次,可以嗎?


    穀子迴答:我明天就去問老侯,但願他那個親戚,是工商局舞的頭頭。


    穀子走進臥房,在房門關閉之前,周欣再次把他叫住。穀子仍舊沒有迴身,但這次,他似乎能感覺出周欣的目光已經落在他的背火上,他隱隱覺出了那目光焦灼的熱度。


    穀子,你還記得咱們以前看過的一張碟嗎?一個美國片,名字叫《雌雄大盜》,裏邊有一對男女情人,他們飛簷走壁……穀子關門的那隻手停了下來,他的脊背像一尊強健的泥塑,充滿力量,但靜止不動。關於高純父親的線索,隻剩下蔣教授這個繚紗的人物。蔣教授和原來的單位早已斷了聯係,親友何在也無人曉得,唯一與他生前有過親密接觸的,隻有他離群索居的那處古今來。蔣教授一年前就是從那座仿佛古往今來一直荒蕪的院落下山遠行的,從此一去再也沒有迴來。於是那院子就被遺棄在湖畔的空山古刹之後,白牆斑駁,雜草掩路,偶有飛鳥,人跡孤絕。


    一年後的此夜,月黑風高,古今來院牆的半明處忽然翻上兩個人影。他們互相抵助翻進院內,利刃在玻璃上磁磁遊走的聲音如蠅在耳,窗上的玻璃被迅速劃開一個整齊的洞口,黑影很快跳進屋內,兩隻手電的光柱隨即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諮意橫掃,元意中掃過彼此的麵孔,能認出這對雌雄大盜,就是穀子和周欣。


    他們翻了主人的桌子和衣櫃,床下的雜物也被一一搜索。屋側的儲物間堆了些農具之類,被手電左右晃了一下,光芒並未進入。入侵者在一個書櫃下方的抽屜裏翻出一遝大大小小的信封和紙袋,他們逐一打開檢閱,內容大多無關緊要,隻有一隻牛皮紙袋裏的文件封麵上,公證書三個大字赫然入目o移開公證書露出的另一份文件上,另外兩個大字撞入眼眸,那兩個字讓周欣意識到她已接近真相,而真相則意味著高純的新生!——


    遺囑!


    周欣沒有去看遺囑內容,她迫不及待地翻到遺囑的尾頁,尾頁落款處的署名令周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囑人的署名簽得筆劃顫抖,卻是清晰易辨的正楷仿宋,手電光柱把那白紙黑字的名諱照得筆劃分明——蔡百科三個大字觸目驚心!


    周欣和穀子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公證處這種地方,公證這類字眼此前於他們何其陌生。他們在這裏很順利地找到了辦理那份遺囑公證的兩位公證員,公證員的解釋讓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漸漸條晰縷清!


    蔡百科先生雖然早就不再擔任百科投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了,但仍是公司的主要股份持有者。他去年查出患有癌症後就立下了這份遺囑,由於遺囑對財產的處理涉及到他的非婚生子女高純,立囑人不希望他的女兒蔡東萍過早知曉遺囑內容,所以指定蔣達成先生作為遺囑的保存者和執行人,以便在他死後監督執行這份遺囑。至於蔡百科是否已經去世,是否知道他的受托人蔣達成已經意外死亡,這些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既然你們是這份遺囑的受益人之一蔡百科兒子的代表,完全可以去了解一下情況,如果蔡百科還在世的話,他們父子不也正好可以相見了嗎?在兩位沉著老成的公證員麵前,周欣就像一個聽故事的孩子,她茫然地看著擺在桌上的遺囑和公證文件,各種頭緒一時整理不清。http://hi.baidu/雲深無跡


    高純一直以為,他父親叫高龍生,他不知道他父親其實姓蔡。公證員熟練答道:據我們了解,蔡百科原名是叫高龍生,蔡百科是他當年結婚時改的名字。而穀子則以男人的理性和務實,詢問了更為實際的問題:我們要了解蔡百科,也就是高純父親現在的情況,去哪裏了解呢,是不是隻有公安局才掌握他現在是死是活?公證員說:也不一定吧,你們至少可以到百科公司去問問嘛。據我們了解,百科公司現在的負責人就是蔡百科的女婿,他肯定了解他嶽父現在的身體情況吧。就是公司裏的一般職員,對他們的大股東是不是還活著,也應該知道吧。如果不方便到公司去問,你們作為蔡百科兒子的代表,作為蔣達成先生的轉托人,也完全可以直接去蔡百科的家裏問問一旦了解到蔡百科已經去世,這份遺囑就可以立即執行了。


    每個家族都有複雜的曆史,高純在一年前從雲朗出發訪祖尋宗,輾轉周折半途而廢,這個行程在他垂亡之際重新啟動,目標從尋找父親的蹤跡去向,轉為查證他的生死存亡。周欣義無反顧地成了高純的代表,她沒想到命運會如此安排,讓她在百科公司兩代統治者之間,奇特地轉換著自己的角色。


    她讓穀子陪著,先去了蔡百科的家。蔡百科的家也就是陸子強的家。陸子強追求周欣時間不短,但如果不是高純指點迷津,周欣根本不知道陸子強究竟夜歸何處。


    那個歸處,就是高純尾隨陸子強發現的仁裏胡同三號院。這是周欣第一次走進一座純正的北京四合院,此前她並不知道在繁華擁擠的鬧市一隅,還能藏著如此幽靜的院落。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上馬石,抱鼓墩,傳統的規製一應俱全。她和穀子按響門鈴,能聽出鈴聲遙遠,足以丈量出朱門之內,幾多廣大,幾許幽深。


    等候良久,門上的小窗被人打開,一個年輕男子聲氣粗壯,貼窗喝問:找誰?周欣仗義而來,答得從容不迫:蔡百科先生在嗎?年輕男子顯然隻是個門房的角色,蔡百科三字讓他氣勢轉弱:請問你是哪兒的?


    "我是百科公司的,有急事找他。


    請問貴姓?


    我叫周欣。


    年輕人說了句:請等一下。便關閉了小窗。三分鍾後,也許四五分鍾吧,院門打開,狹長的前院首先現身。視線的盡頭,綠陰掩映,一扇月洞門障人眼目。周欣穀子跟在年輕門房的身後,從前院的垂花門進入正院。正院的四角,紫薇玉蘭紅花綠葉,迴廊抱廈柱紅瓦青,懂行的人應當一目了然,這院子的布局裝飾絕非民宅可擬,顯見是王府的氣派規格。


    他們踏著金磚境地的院子,穿過曲曲折折的遊廊,被門房引人客廳。從客廳的正麵可以看到一座不小的花園,小橋流水,山石疊峙,竹木蔭鬱曲折婉轉於意想之外,除非身臨其境,斷難意料擁擠的都市之中,居然別有洞天。


    客廳裏的沙發和明式的圈椅錯落而置,不像實用的座席倒像觀賞的陳設。周欣和穀子在兩隻圈椅上落座,立刻感覺椅麵冰涼,有一種徹骨的激爽。少頃,年輕門房從園中去而複返,隨在他身後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粉嫩女人。從那女人雍容得有些傲慢的步態上,周欣猜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


    那女人進得屋來,看周欣從椅上站起,也並不客套,上下打量一下,目光短促幹脆:你就是周欣?久仰大名!周欣也直截了當,不另寒喧:你是蔡百科先生的女兒嗎?我有事需要和你談談。


    周欣要找的,正是蔡百科的女兒,陸子強的太太,從來不在百科公司拋頭露麵的蔡東萍。蔡東萍並不接話,神態仍舊慢條斯理:我早就請大師算過命了,說陸子強四十一歲那年,會碰上一個妖精。大師就是大師,不服不行。白骨精三十六變,這迴變成了一個畫家。


    周欣還未答腔,穀子搶先惡語相向:嘿,你講話請文明點!


    穀子的反響,令蔡東萍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臉上,但口吻中的冷笑不變,方向依然衝著周欣。怎麽,這是你的新男友?看樣子也是藝術家吧。大師早說過,男婚女嫁,還是得門當戶對。也怪我當時沒昕人勸,像陸子強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貓,喂得再好也還是會去偷腥。周欣迎著對麵的冷笑,以攻為守:大師有沒有告訴你,我今天來,是為了什麽?蔡東萍慢慢走近周欣,相形之下,她的身材顯得有些矮小,而且已經開始發福。她冷冷說道:陸子強再怎麽偷腥,我不聞不問。因為大師早就說過,他早晚要毀在妖精手裏,我隻是沒想到這麽快罷了。陸子強是個能幹的人,本來還可以再為我們百科公司多賣幾年命的,現在隻好再換別人。我一猜你就會來找我,你大概是想告訴我你和陸子強的事吧,可惜晚了,你們之間勾勾搭搭也好,反目成仇也罷,對我來說,早不是新聞。


    周欣麵目莊嚴,語調鎮定:你沒有猜對,今天我來這裏要告訴你的,並不是關於陸子強的事情,而是關於你,關於你們蔡家的某些事情。


    我們蔡家,我們蔡家和你有什麽關係?


    周欣看出來了,蔡東萍臉上的意外,用冷笑已難遮掩。周欣知道她將要道出的話語,會把還勉強掛在那張麵孔上的冷笑,掃蕩一空。


    你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你們蔡家的骨肉,他現在身患重病,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是他的親人,他需要你們的幫助。蔡東萍果然怔住,臉上的狀況,果然可以用目瞪口呆加以形容。她的目光隨即移向穀子,顯然以為穀子就是她的同胞。她一時不知做何反應,隻能下意識地遮掩她的震驚!


    …··胡說八道!你在胡說八道…


    周欣把語氣放緩,她希望她的口吻能夠煽動親情的力量:你的弟弟名叫高純,今年剛滿二十二歲。他的腿摔斷了,剛剛做了手術,他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傷情隨時可能惡化。你們是他唯一的親人,隻有你們能夠幫他!


    蔡東萍強作鎮定,但話從口出,卻忽然歇斯底裏:你,你說我有個弟弟,你說我弟弟才二十二歲?哼,我要有兒子倒是快這麽大了,你要敲詐勒索就把故事編困一點成嗎?不過要敲詐勒索那你算找錯地方了。小張!她喊那位年輕的門房:送他們出去!


    蔡東萍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年輕的門房上來做出送客的示意,周欣衝著蔡東萍的背影高聲叫道:嘿,你弟弟就在光明醫院,你不想去看看他嗎?


    蔡東萍繼續向外走去,同時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讓他們出去!讓他們走!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放進來!她的叫喊餘音未散,客廳的大門轟然打開,幾個男人大步走進,為首的一個與周欣視線相撞,撞得彼此目進火星。進來的就是陸子強本人。


    冤家路窄。


    陸子強想不到在他的家裏,會碰上禍水周欣。跟在他身後的正是孫大膽和他的幾個打手,見周欣自投羅網,個個虎視眈眈。他們彼此對峙,連孫大膽都一時拿不準這樣一個現場,該如何處置。而這座深宅大院真正的主人,在客廳門前止住腳步,她對陸子強的態度,並不比對周欣稍稍溫情。


    陸子強,這位小姐是你的助理吧。麻煩你請她從這兒滾出去。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現在唯一能讓我清靜一點的,就是這個院子,你要是連這點清靜都不給我,那你也從這兒給我滾出去!


    陸子強看看門前的妻子,又看看麵前的周欣,他不知自己該如何發作,該如何隱忍,他麵紅耳赤,咬牙切齒,一口惡氣竟然無處發散。三人之中,反而周欣最為鎮定,她用兩句喜怒不形於色的話語,結束了這次不速而來的訪問。


    我告辭了。她這話是衝陸子強說的,也是衝他的打手們說的。


    你等著律師吧!


    這話是衝蔡東萍說的。


    都說完了,她走了出去,和穀子一起,從這間客廳,從這座院子的正門,走了出去!這一天不知是不是因為周欣交來的費用正好花光,醫院裏對高純的大部分用藥突然停供,君君看著小藥蠱裏還勉強保留的那幾粒可憐的藥粒,去問一位巡視的hushi。hushi倒是直來直去:還保留的藥都是消炎和退燒的,這還是醫院給你們墊著錢開的呢。快點叫你們家送錢來吧,要不再過幾天就不讓你們住了,啊!


    hushi的態度讓君君無地自容,看看左右的病人和陪床的親屬,左右的病人和親屬們也都在看她。那種目光讓君君第一次感覺貧窮是一件多麽羞恥的事情。她低頭轉臉,去看病床上的高純,疼痛和高燒已麻術了高純的神經。


    周欣第二次走進仁裏胡同三號院,是在幾天之後的正午時分,這一次她的身份僅僅是一個向導,她帶來了高純的正式代表,一位由她替高純請來的律師。


    律師仗法而來,不得不被這幢大宅的主人延人客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禮遇,沒有寒喧,也未看茶。主人的冷峻麵孔,律師也許司空見慣,落座之後開門見山,直言不諱。


    我是你父親蔡百科的非婚生子女高純聘請的律師,我們今天來,是想安排一下我的當事人與他父親蔡百科先生見麵的事宜。你作為我當事人的同胞血親,我們希望你能夠理解他的這份親情,給予必要的協助。


    蔡東萍的情緒,不似幾天前的激烈,但她的態度,卻一如既往的堅決:我沒有這個弟弟,我父親也沒有這個兒子,我沒興趣聽你們給我講這個離奇的故事!我最近真是撞鬼了我,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怎麽都讓我攤上了!


    律師的語氣則照舊平和:如果你對我當事人的血緣真偽持有異議的話,那是可以申請進行dna檢測的,dna檢測作為…我申請得著嗎?蔡東萍不容律師繼續:我又沒想認什麽哥哥弟弟,我沒事好好的憑什麽要去檢查dna呀!律師的發言被無端打斷,依然表現得不急不惱,繼續說道:如果你不願意申請檢測,也可以由我們這一方向法院提出申請。如果你們對我當事人的血緣關係確實持有異議的話,那我們任何一方都有權申請親子鑒定。


    他就是鑒定出來我們也不承認!他沒有在我們蔡家生活過一天,也沒對我父親盡過一天的孝心,我憑什麽要承認他,憑什麽?血親關係是天然形成的,不需要經過任何一方承認或否認。而且我當事人沒有對他的親生父親盡孝,也不應當承擔任何責任。相反,他的父親既然生了他,就應當盡到養育的責任。至於他的父親,也就是蔡百科先生,是否盡到了這個責任,不是我們今天要來討論的話題。我現在隻要求見到蔡百科先生本人,把我當事人的意願,當麵告訴他,然後,安排他們父子盡快團圓。因為按照我國法律的規定,非婚生子女與婚生子女享有完全同等的權利。


    蔡東萍的麵孔由白變紅,由紅變紫,她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氣息不勻地說道:你甭跟我談什麽權利不權利,你們趕快給我走人!這是我家,讓你們進來轟你們出去都是我的權利!走人!以後你們要談找我律師談去!


    周欣始終旁聽,這時忍不住開口插話:蔡女士,俗話說,血濃於水。我想你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親人了。我不明白你對你的親弟弟為什麽這麽無情。在他最需要親人幫助的時候,你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做人總得有點做人的道義!


    蔡東萍停下出門的腳步,她投向周欣的目光,飽含新仇舊恨:周小姐,要跟我談什麽做人的道義,你可就沒有一點權利了。你勾引我丈夫就是你做人的道義?你為了錢什麽下賤事都做得出來,讓人潑一臉尿你都不覺得躁!就是你做人的道義?現在又給我弄出個弟弟來。你們不就是為了錢嗎?俗話也說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們這麽做,就是你們的道義?你就甭艦著臉跟我這兒談什麽道義了!走人,啊!小張,送客!


    蔡東萍轉頭出門,年輕門房隨即進屋,揮著手趕他們出去:走吧走吧,昕見了沒有?周欣想衝上去攔住蔡東萍繼續理論,但律師抬手製止。律師衝著蔡東萍的背影提了最後一個問題,這最後的一個問題,再次將蔡東萍的腳步拉住。


    蔡女士,請問,您的父親,蔡百科先生,還在世嗎?


    蔡東萍聲音發抖: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你這是人說的話嗎?你是哪個律師事務所的,我要告你去!


    律師毫無懼色:如果你不正麵迴答我的話,那麽非常抱歉,我們將依法向人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法院對蔡百科先生進行生命和健康狀況的認定,以保護我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我想您肯定不願意我們這麽做吧?


    蔡東萍張口結舌,或是憤怒,或是慌亂,一時失語失色。周欣和律師的目光同樣堅定,盯著那張無措的麵孔,不知過了多久,這場對峙才被蔡東萍的吼叫打破。


    滾出去!滾!


    律師淡淡一笑,以勝者的輕鬆和大度,說了句:後會有期。並且在主人之前,率先走出了客廳。


    周欣也走出了客廳,但她並不輕鬆。直到離開這座深宅大院,上了律師的汽車,她還在憤激和失望的心情中不能自持。她已兩次無果而歸,蔡東萍的囂張依然如故。律師倒是口氣平和,用一副事務性的神態,說了下一步的舉措。


    現在,隻能通過法院強製調查蔡百科的情況了,如果他真的已經去世了。我們還需要對百科公司和蔡百科個人的財產情況展開調查,以確定你朋友到底能夠獲得多少遺產。


    提到百科公司,周欣沉默了片刻,她說:百科公司……也許已經完了。


    百科公司是真的完了。


    在百科公司垮台的這一天,周欣的母親重新迴到了這幢大樓。


    她坐著輪椅,由女兒推著,從百科的金字招牌下從容進入,無人設防。因為這一天也是稅務部門與gonganbu門聯合查封行動的一天,整個公司的走廊上亂成一片,幾乎每個辦公室都狼藉不堪,被封存的財務報表及經營檔案堆成小山。公司的職員們在稅務官員和警察的監督下,慌亂地收拾著屬於個人的物品,準備撤離。周欣的臉上掛著莊嚴的微笑,而她的母親卻像嬰兒一樣東瞧西看……混亂中無人顧及他們的長驅直入,無人認出輪椅上這位眼神空洞的女人究竟是誰。也許這個女人已經麵目全非了,在輪椅經過財務部辦公室的一刻,沒人意識到她曾是這裏的一名職員。但她自己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她的麵龐斜了過來,微微抖著,目光盯住財務部的門牌,似乎想說什麽,但無法形諸語言。


    輪椅繼續向前,就是周欣最熟悉的房間,她也曾經是那房間裏的一名職員,左麵的大門就是陸子強的辦公室,右麵的小門就是她上班的秘書室。大門在此刻被人打開,陸子強被幾個警察押著從門內出來,周欣母女的視線一齊迎麵截擊,灼灼目光燒得陸子強倉皇萬般。周欣看到,陸子強的手上,已經戴上了亮閃閃的手銬。手銬是一個象征,象征著一年前她在走進這座大樓時立下的誓言,終於實現。


    陸子強從她們的麵前被押過去了,周欣和母親都沒有迴頭,她們看著那扇洞開的大門久久凝視。在那一刻,充滿感知的和毫無感知的目光,相同之至,難以言傳。


    工作人員擋在垂花門前,不再後退半步:對不起,今天蔡老板很不舒服,他已經睡了,現在不能見人,醫生也不行……一再受阻讓法官失去了耐性,開始厲聲警告阻攔者涉嫌妨害司法:我告訴你啊,我們是人民法院來依法執行公務的,你這種行為是妨害司法,妨害司法是構成犯罪的你懂不懂?蔡東萍在哪兒,叫她出來!你們這種行為是要受到法律懲罰的!那位年輕的門房聞聲跑來,一見又是周欣過來找事,遂不知高低深淺地上前動手動腳,推著法官和醫生往外轟人:走走走,怎麽又來鬧,不是跟你們說了有病見不了人嗎!走吧走吧,不走我們要叫警察啦!


    推操之中,法官火了,盛怒之下,聲腔高亢:你們幹什麽!啊?你們藐視法律,可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警告你們啊,你們的行為已構成妨害司法了,我再問你們一遍……你鬆手!你把手放開!我再問你們一遍,人你們到底讓不讓見?不讓見是吧,好!我們走!


    為首的法官率先向院外走去,年輕的門房魯莽無知,還在身後高聲叫板:我又沒犯法我怕你什麽,你們法院就可以隨便進人家家裏要見誰見誰呀,你們法院有什麽了不起的!但那位公司幹部已經麵有懼色,拉著法官試圖緩和。


    你們過兩天再來吧,過兩天我們蔡老板估計會好點了,我一定把你們來的事跟老板去說法官麵色鐵青:過兩天?我明天就來!我明天來是來帶你走的,還有你!法官指著門房:你們今天的行為已經涉嫌犯罪了,你們一個也跑不了!我今天怎麽啦?我沒做什麽嘛……公司幹部知道不好,跟在法官身邊一通解釋:這都是老板家裏人的意思我也沒有辦法。法官、醫生、律師以及周欣等一幹人怒目向院子的大門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等一下!周欣不用迴頭就已聽出,蔡東萍大概沉不住氣了,終於現身。法官站住了,迴頭去看,蔡東萍站在正房房門的台階上,麵孔冰冷,目光仇恨,她死死盯住的,不是法官,而是法官背後的周欣。


    你們要見我父親?好,你們見吧。她身後的房門是打開來的,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一輛輪椅從屋


    內的陰影中被慢慢推出。推車的是個強壯的女子,年齡與蔡東萍相近,表情比蔡東萍還兇。她的目光在周欣臉上掃了一下,未做停留,而周欣的目光則全部關注於輪椅上那位病入膏育的老人。那老人應當就是久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蔡百科了,應當就是高純不遠千裏來到北京所要尋找的那個高龍生了。


    蔡百科衣帽嚴整,捂著圍脖,身形枯萎,麵色含蠟,眼眶深凹,眼目渾濁。但他的視線似乎在眾人當中,一下捉住了周欣。那位模樣強悍的女子把他推進院子,院中的陽光讓他的精神抖擻了一些。他的目光也從周欣臉上向周圍移動,接下來他看到了他的醫生。醫生上前做了問候:蔡老板,你這些天好些嗎?感覺可以嗎?


    您還是不願意住院嗎?蔡百科木然點頭,不知是在認同醫生的哪一句話。法官抓緊時間上前開口:您是蔡百科先生嗎,我是區人民法院的,我姓羅。你現在身體怎麽樣?我有一個問題現在可以問你嗎?


    蔡百科表情遲鈍,但法官還是看出他的頭微微點了一下,於是接下去說道:我們需要和您單獨談一下,醫生可以在場,時間不長,可以嗎?


    蔡百科這一次很清楚地點了頭,法官直起身來,像主人一樣命令蔡東萍:請把你父親推到房間裏去吧,我們要單獨談一下。蔡東萍遲疑了一下,和強壯女人一起將父親推進了側麵的一個房間,又在法官冷冷的目視下,很不情願地和那女人一起,悻悻退出。屋子裏,隻留下了兩位法官和一位醫生,周欣請來的那位律師,經法官允許也進入了房間。法官就在這個房間裏,向蔡百科做了如下詢問:請你看一下,這是你去年一月立下的一份遺囑,有長城公證處出具的公證書,你確認一下,是這份遺囑嗎?


    蔡百科身體虛弱,但神誌清醒,他略略辨識了一下法官手上的遺囑文本,然後點頭表示確認。


    法官抬起頭來,對醫生說道:我問完了。


    其實,當法官見到蔡百科出現的那一刻,他們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他們來此的任務,就是核查這位立囑人是否還活在人世。律師不失時機地接過話頭,上前說道:蔡先生,您是否委托過一位蔣達成先生去尋找過您的兒子?您知道蔣達成先生一年前已經在一場車禍中過世了嗎?但是您的兒子,他已經為您找到了。


    蔡百科的眼眸忽然定住,從昏沌中透出一絲光芒,他的喉嚨咕嚕作響,像是在排除窒痰的阻撓,他終於把自己沙啞的聲音送出胸腔,聽得律師大喜過望。


    ‘……我,我的兒子……在哪兒?


    在律師與蔡百科開始交談之後,法官們已經步出房門,蔡東萍帶著那位強悍女子立即進入,對父親的身體問長問短。而律師則仍然堅持著自己的話題,在蔡東萍一句接一句的問候聲中搶空提問:蔡百科先生,您的兒子現在就在北京,我們可以安排你們見麵。如果您認為有必要,我們也可以先安排他去做dna親子鑒定,您需要做這個鑒定嗎?


    蔡東萍粗暴地打斷律師,不允許律師的問話繼續進行:你不要再跟他說話了,你看不出他已經不能說話了嗎!孫姐,把我爸推迴臥室去!


    她指揮那位女子推走輪椅,輪椅上的蔡百科忽然全身挺直,歪著頭試圖用目光尋找律師,同時再次發出嘶啞的聲音:我的兒子,在哪兒……剛剛走進屋子的周欣衝過蔡東萍和百科公司那位工作人員的隔離攔阻,快步搶到輪椅麵前,蹲下(禁止)子急切說道:他就在北京,就在北京您的兒子,他找了您一年!


    蔡東萍氣急敗壞,大喊大叫:把他們都趕出去!誰讓他們進來的!工作人員和年輕門房一齊上前拉起周欣,周欣拚力抓住輪椅的扶手:蔡先生,您想見您的兒子嗎?他患了重病!他現在患了重病!他是您的兒子,您能幫他嗎?蔡東萍也衝上來拉扯周欣,試圖將她從地上拖起,從蔡百科的膝前拉開。律師剛剛上前理論一句:你們讓她把話說完……也被那位強壯的女人推操到一邊。場麵有點亂。但接下來的情形讓蔡東萍驀然怔住,她在拉起周欣時忽然看到,周欣的胳膊被她的父親死死拽住,她看得見父親手上的青筋,在慘白的皮下蜿蜒,也許她意識到自己與之角力的,並非年輕的周欣,而是垂死的父親,她的手鬆開了,她已經無法遏製周欣說出她要說的話來。


    蔡先生,您的兒子就在北京!他是蔣達成先生帶到北京的,他在北京找您!他現在得了重病,隻有您能救他,您希望您的兒子活下去嗎?


    他在哪兒?


    他在醫院,您要見他,我們馬上可以帶他過來。蔡百科抓住周欣的手忽然鬆開了,他吃力的疑問雖然氣虛字弱,卻顯得聲嘶力竭:你……你是誰?


    我是……我是您兒子的朋友。


    你是他的…女朋友?


    周欣不知如何迴答自己的身份,她剛要搖頭,蔡百科枯瘦的手已經再次抓住了她的雙臂:過來……你,你就是我未來的兒媳婦嗎?你過來……你帶我去,去看我的兒子……這個垂死的父親讓周欣忽然感動,蔡百科的聲音、動作,那副幹枯骨架的每一個顫抖,都讓周欣為之動容。


    她說:好,我帶您去,去見您的兒子!


    蔡百科當然不可能跟隨周欣去見他的兒子,他的身體狀況不容許他過久地離開臥床。高純那些天也發了高燒,神誌忽迷忽清,一時也無法離開醫院的監護,因此這一對父子雖然近在眼前,卻暫時無法彼此相認。在高純片刻清醒的時候,周欣用一隻dv機拍下了他的一些鏡頭,她料想蔡百科一定渴望盡早見到兒子的模樣,哪怕此時的高純已是滿麵病容。


    父子雖未相見,但父親的資助已經送到了醫院。高純的用藥得以恢複,而且被換到一間單人病房。那病房不僅空間充裕,而且設施齊全,君君做功課也不用趴在床邊了,病房裏不僅有桌子和沙發,還有電視和冰箱,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就像高級飯店一樣舒適方便。


    為了讓高純盡量顯得精神一點,在拍攝前周欣為他整理了頭發,擦洗了麵龐,扶他靠在枕頭上,拍下了他病中的不同側麵。鏡頭中的高純消瘦憔悴,委靡不振,但仍然英俊,仍然年輕。


    你笑一笑,笑一笑,得讓你爸爸看看你高興的樣子啊!周欣著dv機,變換著不同高度,指揮著高純臉上的表情,你找到你爸爸不高興嗎?君君,你往那邊點……


    君君抱著作業本挪了挪地方,讓周欣無礙地拍攝高純:高純哥跟他爸又沒見過,沒見過肯定沒啥感情,沒感情肯定笑不出來的。君君說:對吧高純?


    高純沒答,咧開嘴做出笑容,笑了一下又收了迴去,他問:我爸,他會來看我嗎?周欣並未挪開眼前的dv,邊拍邊答:他身體不行,出不了門。你趕快治好你的病,等你能活動了,我就帶你去見你爸。


    高純問:我爸,他病很重嗎?


    周欣答:有點吧,不過還行,還管我叫兒媳婦呢,都把我當成你女朋友啦。


    高純問:他……他問我媽了嗎?


    周欣把dv機從眼前挪開,看著高純,斟酌著迴答:他……身體不好,不能多說話。不過能看出來他很想你,你看,他一下就把你治病的錢送到醫院來啦,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治病,快點了台好,治好你就能見到你爸爸了。


    高純說:你拍我給我爸看,那能不能把他也拍下來,帶給我看看?周欣停止了拍攝,答:我爭取吧。不過你那個姐姐,也許她並不一定希望你爸爸見到你吧。我爭取吧。高純連疑惑都顯得有氣無力:我姐姐,為什麽不希望我爸見我,是因為我媽?周欣含糊其辭:也許……你爸身體不好,你姐不想讓他太激動吧。再說,你們家是有產業的,有產階級的家庭會有什麽想法我就說不清了,以後你自己慢慢了解,慢慢就會清楚了吧。高純不再說話。


    周欣現在最盼望的,就是高純能夠康複。高純因她而傷,因傷而病,所以一旦落下殘疾,這個心理壓力,必將隨她一生。高純父親的錢匯入醫院後,周欣又向主治醫生做了多次探詢,但從醫生的口氣上聽,高純的傷情病況,仍然不容樂觀。


    他的左腿的腔骨、臘骨和酣骨都有多處不同程度的骨折和骨裂。右腿的腔骨和骸骨,也就是膝蓋骨,都是粉碎性骨折。骨折嘛本來很好治,我們的處理也是得當的,但畢竟因為病人的治療費用一直拖欠,所以治療上有些藥用的遲了。後來發現他的體內有病毒感染,這些天病人天天發燒,有時神誌不清,就是體內炎症所致。現在當務之急不是治療骨傷,而是要盡快退燒消炎。不盡早退燒消炎,還有可能引發其他病症。


    周欣說:現在我們的錢已經到了,醫生,你們有什麽好藥都給他用吧,錢用完了我們再付!


    醫生說:沒有錢治不了病,但是,錢也不能包治百病。他現在幾種病症膠著在一起,需要辨證施治。目前他的體質太弱,又不吃東西,這可能和他的精神狀態有關。他過去是跳舞的,跳舞是他的理想,所以他的腿傷給他的精神打擊,可能比普通患者要大得多了。你們要多做思想開導工作,他精神如果崩潰了,身體的抵抗力和免疫力也就會跟著崩潰。


    醫生說得心平氣和,周欣卻聽得心驚肉跳。她似乎至此才更加明白那句人生至理,錢並不是萬能的。但醫生下麵的叮問又讓她同時明白: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下一步的治療肯定會比較複雜,你們在費用方麵肯定沒問題了吧?盡管高純父子尚未相見,但既然已經相認,按理說費用問題應該沒問題了。但麵對醫生的叮問,周欣隻是在喉嚨裏含混地唔了一聲,並未爽快答應。醫生似也看出了她的遲疑,隻補了一句:反正你們做好準備吧,並不多言。


    周欣也反複分析眼前的局麵,她也知道,父子相認,並不意味著高純已經成為蔡家的一員,更不意味著高純今後的病養死葬,都已後顧元憂。接下來的幾天,周欣和她請來的那位律師代表高純,與蔡東萍及蔡東萍的律師又進行了幾次艱苦的交涉,在高純作為蔡百科血緣子嗣沒有爭議的前提下,就蔡百科遺囑的落實問題,討價還價,反複相持。


    高純一方律師的觀點是:既然高純已被蔡百科確定為遺產的合法繼承人之一,而蔡百科又已同意公開他的遺囑內容,所以有必要盡快委托專業機構對蔡百科的遺產數量、範圍和價值,進行詳細的核查,並予以適當的保全。


    而蔡東萍的律師則認為:所謂遺產,是指立囑人死亡後的個人財產。現在立囑人並未死亡,所以也就談不上什麽遺產,更不存在繼承問題。如果在立囑人死亡之前清查立囑人的財產,隻有立囑人自己做出決定,才能進行。


    在討論中周欣曾經提議:可否由律師出麵向蔡百科先生提出提前核查財產的建議,以取得蔡百科的同意。但她的建議立即被蔡東萍嚴厲否決。蔡東萍表示就算她的父親同意核查財產她也不會同意的。人還沒死就想分他的財產,你們也太缺德了吧。缺德的人,得了財也不得好死!


    蔡東萍習慣出口傷人,周欣為顧大局也隻能忍耐。那次交鋒之後雙方律師又見了幾次麵,每次見麵都是無果而終。談判既入僵局,談無可談,便中斷了一段時間,雙方律師都在暗中準備新的對策,新的方案。周欣於是得以每天往返於醫院與畫坊之間,照顧高純,也兼顧著籌備正在爭取中的長城畫展。獨術畫坊委托的法籍藝術品經紀人正在向歐洲文化協會申請畫展的支持及讚助,並請專業攝影師拍下畫作的照片,製成電子文件傳送到國外的相關機構,以供選選和評判。送出的畫作有周欣作的一幅《箭扣嶺》,畫的是箭扣長城歎為觀止的陡峭和驚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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